硝烟散尽后的岚县，与其说是一座被占领的县城，不如说是一片巨大的废墟和坟场。


    瓦砾遍地，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如同扭曲的骨架指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硝烟味、烧焦的皮肉味以及开始散发出来的尸体腐烂的恶臭。


    偶尔还能听到废墟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呻吟或零星枪声。


    经过了整整五天！


    五天五夜惨烈无比、每一寸土地都反复争夺的攻防战和绞肉机般的巷战。


    鬼子陆军第14师团，以及配属给他们的重炮、工兵等部队，终于以一种极其难看、近乎耻辱的方式，将那面沾满了灰尘甚至破损的太阳旗，插上了岚县县政府那栋只剩下半截的主楼断壁之上。


    师团长佐藤健二少将站在县城中心一片由工兵勉强清理出来的、还散落着弹壳和碎片的空地上，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的军靴踩在混合着瓦砾和凝固血块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四处可见的是彻底倒塌、仍在冒烟的房屋，焦黑一片、只剩下框架的废墟，以及那些来不及清理、被匆匆盖上一层尘土或破布的、属于他麾下士兵的鬼子尸体。


    有些尸体甚至残缺不全，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无声地控诉着这场战斗的残酷。


    胜利的喜悦？


    荡然无存！


    佐藤健二心中只有山一般沉重的疲惫、难以遏制的愤怒，以及一种从脊椎骨缝里渗透出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轻松的胜利，一场为他晋升铺平道路的表演，结果却变成了一场让他颜面扫地、损兵折将的噩梦！


    “报告师团长阁下！”


    一名浑身沾满血污和硝烟、军服破烂不堪、声音嘶哑如同破锣的联队长踉跄着走过来，用尽力气，艰难地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岚县县城已基本肃清，但……但城内残敌仍在利用地道、下水道和废墟进行零星抵抗……清剿还需要时间……”


    他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佐藤的眼睛，充满了疲惫和后怕。


    “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佐藤健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打断了他，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他最不想听到，却又必须知道这个数字。


    联队长猛地低下头，仿佛那数字有千钧重，声音艰涩无比，带着一丝颤抖：“初步统计……我师团及配属部队，在岚县攻防战中，阵亡、重伤……已确认超过八千人！


    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多个步兵大队已经失去战斗力……”


    八千！


    这个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佐藤健二的太阳穴上！


    这仅仅是进攻一个外围小县城的代价！


    而且这还只是他第14师团这一个主攻方向的损失！


    其他方向的友军，恐怕也……


    佐藤健二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


    八千名大日本帝国的勇士！


    就这么徒劳地消耗在了这座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的小城里！


    这几乎相当于他麾下一个满编的主力旅团，就这么被打没了！


    原计划中，他们应该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最多在一天之内，轻松拿下岚县，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迅速向黑云山腹地长驱直入！


    可现在，整整五天过去了，他们付出了如此惨重到难以置信的代价，才勉强拿下一座几乎被彻底打烂、毫无价值的空城！


    这哪里是胜利？


    这简直是惨败！


    是耻辱！


    更让他感到耻辱、愤怒和深深不安的是敌人的表现！


    那些被情报部门描述为“装备低劣、训练不足、不堪一击”的所谓“杂牌军”（中央军和晋绥军的溃兵），在八路军的组织、动员和那该死的“李云龙”的支援下，爆发出的战斗力简直骇人听闻！


    他们哪里像杂牌？


    简直比皇军最精锐的部队还要顽强！


    还要不怕死！


    他们依托那些被加固得异常坚固的工事顽强抵抗，巷战中更是狡猾如狐，凶狠如狼，利用每一处断壁残垣、每一条地道进行伏击和反扑！


    甚至……甚至还动用了坦克这种重型武器！


    想到那些突然从废墟中冲出、炮口喷吐着火焰的钢铁怪兽，佐藤至今心有余悸。


    虽然最终那几辆让皇军付出惨重代价的坦克被英勇的帝国士兵用血肉之躯和反坦克武器摧毁或逼退，但它们造成的巨大杀伤和对士兵们心理造成的强烈震撼，是根本无法估量的！


    许多士兵现在看到形状相似的废墟都会下意识地紧张！


    “弹药消耗情况如何？”


    佐藤健二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和恐惧，转向一旁的参谋长问道。


    “报告师团长！”


    参谋长脸色同样惨白，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炮弹消耗超过预定基数的百分之七十！


    步枪弹药和手雷消耗也极为巨大！


    部分中队弹药已经告罄！


    急需后方补充！


    否则……否则我们难以维持后续进攻！”


    快速突破、直捣黄龙的计划彻底宣告失败！


    部队引以为傲的进攻锐气，在这座小小的岚县城下被严重挫伤！


    部队伤亡惨重，建制残缺，士兵们疲惫不堪，士气低落！


    弹药消耗巨大，后勤压力陡增！


    佐藤健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额头青筋暴起。


    他现在终于切身体会到，为什么冈村宁次大将和之前驻守太原的筱冢义男中将会在这个该死的山西，在这个李云龙和他的八路军面前，栽那么大的跟头了！


    这个李云龙，这个八路军，还有他们组织起来的这些看似乌合之众的“友军”，其坚韧、其狡猾、其凶悍、其难缠程度，远远超出了大本营的评估和所有人的想象！


    情报部门那些该死的蠢猪！


    他们提供的都是什么垃圾信息！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剿匪”作战了，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消耗巨大的、血腥残酷的攻坚战！


    而他们，才刚刚付出惨重代价，踏过了第一道门槛！


    天知道在黑云山那连绵的群山之中，等待他们的，将是何等恐怖的陷阱、何等坚固的防线和何等疯狂的抵抗！


    佐藤健二第一次对这次“必胜”的围剿行动，产生了深深的疑虑和恐惧。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疲惫：“命令部队，停止追击！


    就地休整！


    加固城防，严防残敌反扑！


    清理战场，收敛勇士遗骸！


    详细统计伤亡和弹药缺口！


    立刻！


    用最快的速度向方面军司令部和后方报告战况！


    请求紧急补充兵员和弹药！”


    这场仗，已经不可能像大本营和方面军司令部预期的那样速战速决了。


    他们必须做好付出更大、甚至难以承受的代价，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的心理准备。


    而他佐藤健二，还能不能活着看到胜利的那一天？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