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作品:《小霸王今天也在努力当月老

    沈空青的手像铁钳般箍着江玉衡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江玉衡忍不住“嘶”了一声,挣扎的力道瞬间弱了下去。露华斋门口的人声鼎沸、茉莉甜香,仿佛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沈空青的目光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一种江玉衡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冷怒与探究的锐利,死死钉在他小臂那片刺目的新鲜擦伤上。


    “江玉衡,”沈空青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冰,一字一句砸进江玉衡耳中,“我再问一次,这伤,还有这袖口的污渍,到底怎么来的?”


    江玉衡被他看得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手腕却被攥得更紧,几乎能听到骨骼被压迫的细微声响。他别开脸,避开那灼人的视线,月白色的衣袖在挣扎中又滑落几分,那片渗着血丝的擦伤和周围隐约可见的青紫淤痕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狼狈。他梗着脖子,声音带着虚张声势的强硬:“都说了是不小心蹭的!你管那么宽干嘛?放手!茉莉花露都到手了,还不快走!”


    “蹭的?”沈空青冷笑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抬起,精准地捏住了他月白衣袍的袖口,那点深褐色的污渍被他的指尖捻过,“蹭到血迹?蹭到淤青?江玉衡,你当我瞎还是当我傻?”


    他手上用力,“嗤啦”一声脆响!那昂贵的月白云锦竟被他硬生生沿着污渍处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了底下更清晰也更触目惊心的伤痕——小臂外侧一道寸许长的刮伤,皮肉微微外翻,边缘红肿,显然是新伤;周围还有几处明显的指印状淤青,颜色深紫,显然是被人用力钳制过。


    江玉衡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随即一股被彻底揭穿的羞恼直冲头顶。“沈空青!你疯了!撕我衣服!”他气得脸都红了,也顾不上手腕的疼痛,猛地用力想甩开钳制。


    就在这时,天际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将干燥的青石板路面染成深色。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顷刻间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而至。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四散奔逃找地方避雨。沈空青也被这骤雨分了神,手上的力道微松。江玉衡趁机猛地挣脱,转身就想往雨幕里冲。


    “站住!”沈空青低喝一声,眼疾手快地再次抓住他,这次直接扣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容抗拒地将他拖向最近的高墙深院——那是江府高大森严的后墙。他熟门熟路地拉着挣扎不休的江玉衡,几步就冲到江府祠堂那宽大的檐廊之下。


    冰冷的雨水顺着瓦当形成密集的水帘,将两人与喧嚣的世界暂时隔绝。祠堂里供奉着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即使在昏暗的天光下,那层层叠叠的黑漆牌位也透着一股沉沉的威压和肃穆。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带来的潮湿土腥气和祠堂特有的、混合着陈旧木料与香烛的冷寂气味。


    江玉衡被沈空青按在冰冷的廊柱上,后背紧贴着粗糙的石面,冰凉的湿意透过被撕破的月白衣衫渗入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寒颤。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几缕碎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装着茉莉花露的琉璃小瓶,瓶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湿漉漉的光。


    沈空青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外面斜飘进来的雨丝。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压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翻涌着压抑的风暴。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冰冷的石阶上。


    “说。”沈空青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江玉衡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的辩解和虚张声势都在那目光下土崩瓦解。连日来的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怕被对方轻视的恐慌,如同被这场暴雨冲垮了堤坝,汹涌地冲了出来。


    “是!我打架了!”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尖利,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就在昨儿傍晚!城西那条死胡同里!王家那个混账王八蛋王茂才!带着他那几个狗腿子!堵着我,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你沈家是‘下九流的商贾贱流’,说沈伯父‘一身铜臭’,说你沈空青‘攀附权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他妈能忍?!”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手臂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又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混着雨水滑落,在他月白色的袖子上晕开更深的痕迹。


    “小爷我把他揍得满地找牙!门牙都给他打掉了两颗!”江玉衡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快意,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颤抖,“这伤……这伤是翻墙去找你的时候,被墙头瓦片刮的!还有这淤青,是那姓王的狗东西掐的!怎么样?!沈空青!你满意了吗?!我的名声是臭,可我他妈听不得他们那样糟践你!”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赤诚和愤怒,在空旷的祠堂檐下回荡,又被密集的雨声吞噬。


    沈空青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像头炸毛小兽般凶狠维护他的少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胀。王茂才,吏部侍郎王家的嫡次子……江玉衡这个混账!他知不知道这会给他爹、给江家惹来多大的麻烦?他爹江尚书如今正在整顿吏治,多少双眼睛盯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夹杂着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痛惜,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防。


    “江玉衡!”沈空青一把抓住他受伤手臂的上方,力道大得让江玉衡痛呼出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王家是吏部侍郎的姻亲!你爹现在是什么处境你不知道吗?!为了几句闲言碎语,你就敢当街殴打官宦子弟?!你的脑子呢?!”


    “我的名声,我的家世,何须你拿命去搏?!”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齿缝里挤出来,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后怕,更有一种江玉衡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我偏要!”江玉衡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更大的委屈和倔强涌了上来。他猛地甩开沈空青的手,不管不顾地顶回去,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我爹嫌你身份?我爹觉得商贾低人一等?我偏要!我偏要你比那些所谓的王侯公子都风光!都体面!他们凭什么说你?!凭什么?!”


    他吼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廊柱滑坐下来,雨水混着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迹从他脸上淌下。他紧紧抱着膝盖,受伤的手臂搭在上面,血水混着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不再看沈空青,只是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只受了伤却依旧倔强的小兽。


    祠堂檐下只剩下哗哗的雨声,以及江玉衡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喘息。


    沈空青站在原地,看着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身影,看着他手臂上那刺目的伤痕和血迹,听着他那句近乎幼稚却又无比执拗的“我偏要”,胸中翻腾的怒火像是被这场冰冷的暴雨一点点浇熄,只剩下一种钝钝的、闷闷的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蹲下身。


    他伸手,动作有些粗鲁地扯下自己内衫一角还算干净的布料。然后,他探身到檐廊边缘,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手中的布条,直到完全浸透。接着,他回到江玉衡身边,不由分说地拉过他受伤的手臂。


    “嘶——你轻点!”冰冷的湿布碰到伤口,剧烈的刺痛让江玉衡猛地抬起头,痛呼出声,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忍着。”沈空青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有些生硬,但他按住江玉衡手臂的力道却放轻了许多。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挡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沉稳不符的、极其轻微的颤抖。他用湿透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污泥,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


    冰凉的雨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江玉衡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冒出冷汗。可当他抬眼看到沈空青近在咫尺的侧脸,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到他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法掩饰的担忧和……心疼?江玉衡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所有的痛呼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不再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沈空青。


    沈空青仔细清理完伤口,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小包。打开,里面是一些淡黄色的药粉——这是他常年随身带着的习惯,母亲体弱多病,他也养成了备些常用药在身上的谨慎。


    他将药粉均匀地洒在江玉衡的伤口上。药粉接触到皮肉的瞬间,一股更猛烈的灼痛感袭来!


    “啊!”江玉衡猝不及防,痛得整个人一激灵,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另一只手则本能地、死死地抓住了沈空青近在咫尺的手腕!力道之大,瞬间在沈空青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沈空青被他抓得手腕一痛,动作却丝毫未停,只是抬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江玉衡痛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对上沈空青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又觉得无比丢脸。他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试图用抱怨掩饰自己的狼狈:“……你这什么破药粉?味儿冲死了!比那茉莉花露还难闻!疼死小爷了……”


    “再冲,也治不好你的傻病。”沈空青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仔细听,似乎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他嘴上说着刻薄话,手下敷药的动作却明显放得更轻,更柔了。他用撕下的干净内衫布条,仔细地将伤口包扎好,动作虽然不够熟练,却异常认真。


    祠堂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开始变小了,密集的雨帘渐渐稀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厚重的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清冷的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斜斜地洒在湿漉漉的庭院里,也落进了这祠堂幽深的檐廊之下。


    伤口包扎好了,那股剧烈的灼痛感也慢慢变成了麻木的钝痛。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加上之前的情绪大起大落和淋雨后的寒冷,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江玉衡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朝着身边唯一的热源——沈空青的方向靠去。


    他的头,最终轻轻地、沉沉地靠在了沈空青的肩膀上。


    沈空青的身体瞬间僵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江玉衡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气息,混合着雨水、血腥味和一丝淡淡的药味。靠在他肩上的那颗脑袋,头发湿漉漉的,带着冰冷的潮气,却异常沉重。沈空青僵直着背脊,一动不动。他想推开他,可目光触及江玉衡苍白疲惫的睡颜,看到他包扎好的手臂,那只抬起的手最终又缓缓放了下来,只是僵硬地、无声地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重量。


    月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两人依偎的剪影,清冷而静谧。祠堂里牌位的阴影仿佛也温柔了些许。沈空青微微侧过头,看着江玉衡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或许还有雨痕),看着他攥在另一只手里的、那瓶早已被遗忘的茉莉花露……心底那片冰冷坚硬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无声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祠堂沉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巨大的力道撞击在门板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瞬间打破了这短暂的、带着一丝温情的静谧。


    刺眼的灯笼光芒猛地照射进来,将昏暗的檐廊照得亮如白昼!


    江尚书一身威严的官服还未脱下,手持一根沉甸甸的乌木家法,脸色铁青地伫立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提着灯笼、噤若寒蝉的仆从。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官帽帽檐滴落,他凌厉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先扫过靠在沈空青肩上昏睡的江玉衡,看到他月白衣衫上的破损、血迹和包扎的手臂,眼中怒火更炽!最后,那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地钉在了沈空青那张瞬间恢复平静、却依旧掩不住一丝苍白的脸上!


    “逆子!”江尚书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在空旷的祠堂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为了个商贾子,当街殴辱官宦子弟!一日未归,踪迹全无!如今竟敢带着一身腌臜,亵渎江家祠堂?!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商贾子”三个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穿了沈空青的心脏,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昏睡中的江玉衡似乎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动,不安地蹙紧了眉头,却并未醒来。


    沈空青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江玉衡的头从自己肩上移开,让他靠回冰冷的廊柱。然后,他站起身,动作沉稳地挡在了依旧昏睡的江玉衡身前,直面着江尚书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凌厉目光。


    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那是江玉衡靠过的地方,此刻一片冰凉。


    “江尚书息怒。”沈空青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在这压抑的、充满火药味的空气中响起,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一切因我而起,与玉衡无关。”


    他微微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在直起身的瞬间,他从自己同样湿透的袖袋中,摸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块半个掌心大小、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玉佩。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只是此刻上面沾着几道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在灯笼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目。玉佩下方,系着明黄色的流苏穗子,穗子末端,清晰地系着一个精巧的“王”字金铃!


    “这是王家公子王茂才的随身玉佩,”沈空青将沾血的玉佩托在掌心,清晰地呈现在江尚书眼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昨日傍晚,是王公子带人先拦住了玉衡的去路,言语多有侮辱挑衅,并先行动手,玉衡手臂上的淤青便是证据。此玉佩,是双方争执扭打时,从王公子身上掉落,被玉衡无意拾得。尚书大人明鉴,玉衡虽有冲动,但事出有因,且伤在自身,绝非单方面殴辱。”


    沈空青的话音落下,祠堂内外一片死寂。


    只有檐角残存的雨水,滴答、滴答地落下,砸在冰冷的石阶上,声音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


    灯笼昏黄跳跃的光线,将江尚书那张铁青的脸映照得明灭不定。他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般,从沈空青平静无波的脸庞,缓缓移向他手中那块沾着血迹、昭示着另一方同样“不清白”的王府玉佩,最后,又落回到廊柱下昏睡不醒、狼狈不堪的亲生儿子身上。


    祠堂外,风声呜咽,仿佛刚刚停歇的暴雨,又蓄积起了新的、更加汹涌的暗流。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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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