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的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萍萍那句“她，是被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也是她最信任的那些人，联手杀死的”，像一根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范闲的心脏。


    最爱她的人？


    最信任的人？


    联手杀死？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无比荒谬，却又血淋淋的画面。


    范闲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看着陈萍萍那张流着泪的老脸，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想开口问，到底是谁。


    但他又不敢问。


    他怕，从陈萍萍的嘴里，听到那个他已经猜到，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的名字。


    “为什么……”


    过了许久，范闲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为什么？”陈萍萍惨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因为，她太好了。”


    “因为，她的光芒，太耀眼了。”


    “耀眼到，让那些站在她身边的男人，都自惭形秽，都感到了恐惧。”


    陈萍萍的眼中，流露出无尽的追忆和痛苦。


    “小姐她，就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仙女，她给这个黑暗的世界，带来了光明，带来了希望。”


    “她创建了内库，让庆国的百姓，不再挨饿受冻。”


    “她建立了监察院，提倡人人平等，给了这个腐朽的国家，一丝清明。”


    “她甚至，想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想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不公的，理想国。”


    “她做的每一件事，在当时看来，都是那么的惊世骇俗，那么的……伟大。”


    陈萍萍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们所有人都爱她，敬她，把她当成神一样地崇拜。”


    “范建，我，还有……陛下。”


    当“陛下”这两个字，从陈萍萍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范闲的身体，猛地一颤。


    果然是他。


    那个男人，那个给了自己生命，却又亲手杀**自己母亲的，禽兽！


    “他……他怎么敢！”


    一股滔天的恨意，从范闲的心底，疯狂地涌了上来！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他有什么不敢的？”陈萍萍的语气，充满了讥讽。


    “当一个男人，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一个女人的脚步时；当一个君王，发现自己的光芒，完全被一个女人所掩盖时；当他意识到，那个女人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力时……他，就会变成一头，最可怕的野兽。”


    “权力，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它能把一个英雄，变成一个懦夫；能把一个爱人，变成一个仇敌。”


    “小姐她，看懂了世间所有的人心，却唯独，没有看懂，她最爱，也最信任的那个男人的，帝王之心。”


    陈萍萍抬起头，看着房梁，仿佛在透过它，看着二十年前，那个血色的雨夜。


    “那一天，小姐刚刚生下你，身体最虚弱的时候。”


    “神庙的使者，突然降临京都。”


    “陛下以调开京中守备，引开神庙使者为由，将小姐身边所有忠于她的力量，都支开了。”


    “包括我，包括范建，也包括……五竹。”


    “然后，他联合了那些，早就对小姐心怀不满的旧贵族，太后，皇后，还有你那位好姑姑，长公主李云瑞……”


    “他们，趁着小姐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对她，发动了最卑鄙，最无耻的，**。”


    “等我得到消息，拼了命赶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只看到，漫天的大火，和小姐她……倒在血泊中的，身体。”


    “我的腿，就是在那一夜，为了从火场里，把你救出来，被倒塌的房梁，砸断的。”


    陈萍萍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


    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这个权倾朝野，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监察院院长，此刻，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一个他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错误面前，痛苦地忏悔着。


    范闲，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他的脑子里，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刚刚生下自己，还很虚弱的母亲，在漫天的大火中，被一群她最信任的人，用刀剑，一下一下地，刺穿了身体。


    他仿佛听到了，她在临死前，那绝望而不敢置信的，呼喊。


    “啊——！”


    范闲再也控制不住，仰天发出了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凄厉咆哮！


    一股狂暴的真气，从他的体内，轰然爆发！


    他床边的桌子，椅子，茶杯，被这股气浪，瞬间震成了齑粉！


    “陛下……李云瑞……太后……”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几个名字。


    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仇恨！


    “我要杀了他们！”


    “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为我娘报仇！”


    他双眼赤红，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冷静点！”


    陈萍萍厉喝一声，那尖利的声音，像一根针，刺进了范闲的耳朵。


    “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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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拿什么报仇？”


    “就凭你现在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凭你那所谓的，现代人的智慧？”


    “范闲，我告诉你！你的敌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也最阴险的一群人！”


    “他们任何一个，动一动手指，都能把你，碾死一万次！”


    “你现在冲出去，除了白白送死，没有任何意义！”


    陈萍萍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范闲的怒火上。


    是啊，自己拿什么报仇？


    论武力，庆帝是隐藏的大宗师，自己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论权势，他是皇帝，自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私生子。


    论心计，自己那点小聪明，在这些玩了一辈子阴谋的老狐狸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范闲的心头。


    他颓然地，倒回了床上。


    “那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绝望。


    “难道，我娘的仇，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萍萍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小姐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但是，不是现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再多等几年。”


    他移动轮椅，靠近范闲，用那只枯瘦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范闲的胳膊。


    “范闲，你听着。”


    “从今天起，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变强！”


    “你要接管内库，掌握庆国的钱袋子！你要利用监察院，培养自己的势力！你要把范建，林若甫，所有能利用的力量，都团结到你的身边！”


    “你要变得，比庆帝更强，比他更有权，比他更会算计！”


    “直到有一天，你有足够的力量，可以站在他的面前，把他从那个龙椅上，拉下来！”


    “然后，再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他当年，到底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陈萍萍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他像一个魔鬼，在范闲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复仇”的，种子。


    然后，静静地，等待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范闲看着陈萍萍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


    他心中的迷茫和绝望，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坚定的，意志所取代。


    “我明白了。”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陈院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从今以后，我范闲，只为一件事而活。”


    那就是，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