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萧铎

作品:《替死鬼重生后掀翻全族

    门外,那个引路的太监依旧垂手侍立,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剪影。昏黄的廊灯光线落在他半明半暗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娘娘,”见我出来,他恭敬地侧身让路,声音依旧平板无波,“陛下有旨,柳氏罪妇,交由您处置。”


    处置?


    我脚步未停,径直走过他身边,走向廊外更深的夜色。寒风扑面,吹散了身后囚室里带来的污浊气息。


    “丢回掖庭。”我的声音比这冬夜的风更冷,“让她活着。”


    活着,清醒地活着,在这座吃人的深宫里,用她余下的每一日,去咀嚼她亲手酿成的苦果,去回忆她“烟儿”被千刀万剐的每一个瞬间,去认清她为之付出一切的“家族荣耀”,最终将她拖入了何等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处置”。


    太监没有多问一个字,躬身应道:“是。”


    沉重的宫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黑暗与疯狂。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独自走在幽深寂静的回廊里,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高墙之外,隐约还能听到新帝登基庆典残留的丝竹余音,缥缈得不似人间。


    肩上的玄色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属于帝王的冷冽气息将我紧紧包裹。


    摘星楼?我抬起头,望向宫墙上方那片被灯火映照得微微发红的夜空。几粒寒星在云翳间若隐若现。


    该摘的,确实不是星。


    路,还很长。而这座刚刚埋葬了柳家、迎来了新主的皇城,它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寸阴影,都浸透着更深的权谋与血腥。我紧了紧肩上的斗篷,将那份刺骨的冰冷与沉重的暖意一同裹紧,迈开脚步,身影无声地融入前方深不可测的宫闱暗影之中。


    深冬的宫墙,在铅灰色天幕下沉默地矗立,如同蛰伏的巨兽。琉璃瓦顶覆着一层薄薄未化的残雪,在阴霾天光下泛着冰冷的釉色。空气里没有风,却凝滞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混杂着宫苑深处焚烧香料的余烬味道。


    我坐在凤仪宫东暖阁的窗边。说是暖阁,巨大的紫檀木花窗紧闭着,隔绝了外界的冷冽,却也将光线挡去了大半。室内只点了几盏落地宫灯,光线昏黄幽暗,勉强照亮一隅。沉水香在错金博山炉里无声氤氲,袅袅青烟盘旋上升,最终消融在阴影深处。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光滑的紫檀木窗棂上划过,感受着那繁复缠枝莲纹的凹凸起伏。这里是皇后的居所,凤仪宫。每一根梁柱,每一件陈设,都昭示着无上的尊荣与权力。然而这尊荣,却像一件沉重而冰冷的玄铁铠甲,箍在身上,隔绝了温度,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孤寂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审视。


    登基大典已过去月余。萧铎以雷霆手段迅速掌控朝局,清洗柳党余孽,提拔寒门新贵。朝堂之上,表面是噤若寒蝉的平静,暗地里,无数双眼睛都在窥伺着这位新帝,以及他身后那位出身低微、手段却凌厉得令人胆寒的新后。


    “娘娘,”一个刻意放轻、带着恭谨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是苏全,萧铎指派到我身边的大太监,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隼,永远垂着眉眼,叫人看不透心思。“镇国公夫人递了帖子,求见娘娘。”


    镇国公夫人?我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镇国公府,世代簪缨,手握京畿卫戍实权,是盘踞京城多年、根深蒂固的老牌勋贵。萧铎登基后,对这类手握兵权的旧勋既未过分打压,也未刻意笼络,态度暧昧不明。此刻,这位国公夫人主动求见我这个新后……


    “帖子放下吧。”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暖阁里响起,平静无波,“本宫今日乏了,改日再说。”


    “是。”苏全应得干脆,没有半分迟疑,脚步轻悄地退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刚退下,珠帘又是一阵轻响。另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脚步比苏全更轻,几乎落地无声。是流萤。她穿着最普通的深青色宫装,低着头,走到我近前,将一个极小的、卷成细管状的纸条悄无声息地塞进我手中。


    我展开纸条,借着昏黄的灯光快速扫过上面蝇头小楷写就的几行字。内容很简单:镇国公世子三日前在城外别庄“偶遇”了回京述职的西北边军副将;京中几家老牌勋贵的当家主母,最近走动频繁;礼部右侍郎家的庶女,似乎对陛下登基大典时远远瞥见的那抹身影念念不忘……


    纸条在指尖捻过,瞬间化为细碎的粉末,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踪迹全无。


    流萤垂手侍立,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她是萧铎的人,却又似乎不完全是他的人。她只负责传递消息,不问缘由,也不带任何情绪。她是我在这座巨大冰冷的宫殿里,唯一能“用”的耳目。这耳目,是萧铎默许的,还是他亲自安插的?我无从分辨,也不必分辨。在这深宫,信任本身就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窗外,天色似乎更阴沉了。几片零星的雪花开始飘落,无声无息地贴在冰冷的窗棂上,转瞬即化。


    “陛下驾到——!”


    一声尖利悠长的通传,穿透了凤仪宫沉寂的空气,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暖阁内外的宫人瞬间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无声而迅速地整理仪容,垂首恭立。


    我缓缓从窗边的软榻上起身,指尖拂过微凉的衣料。玄色织金的凤袍,绣着九只形态各异的金凤,在昏暗中依旧流淌着冰冷而沉重的光华。它太重了,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踏碎冰封的压迫感。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墨玉扳指的大手猛地掀开。


    萧铎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白日议政时的玄色常服,肩头落着几片未化的雪花,更添寒意。冕旒已除,露出那张俊美却毫无温度的脸。深邃的眉眼如同寒潭,扫过暖阁内垂首屏息的宫人,最终落在我身上。


    宫人们如同退潮般无声地退了出去,只余下角落阴影里的流萤和苏全,如同两尊泥塑木雕。


    暖阁内只剩下我们两人,还有那盘旋不去的沉水香。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暖榻另一侧坐下,身体微微后靠,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并未减弱分毫。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炉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我重新坐下,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棂上那几片迅速融化的雪痕上。


    “镇国公夫人递了帖子。”我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铎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并未睁开。“嗯。”一个单音,听不出情绪。


    “苏全说,本宫今日乏了。”我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他终于睁开了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转向我,带着一丝审视,一丝冰冷的兴味,如同在评估一件新呈上的奏疏。


    “乏了?”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还是觉得,那老虔婆不够格?”


    我没有直接回答,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榻沿。“京畿卫戍,重若泰山。”我的声音依旧平静,“镇国公府几代经营,树大根深。动其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贸然示好,反露怯意,授人以柄。” 我顿了顿,抬眼,目光迎上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不闪不避,“不如……让他们自己先动一动。动,才有破绽。”


    萧铎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让那眸中的寒意更甚。


    “破绽?”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的皇后,想要什么样的破绽?”


    “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京畿卫戍,臣妾就想要什么样的破绽。”我的回答滴水不漏,将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去。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默。炉火的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不再看我,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开始密集飘落的雪花,眼神幽深难测。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礼部右侍郎……”萧铎忽然开口,话题陡转,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有个庶女,似乎……颜色不错?”


    我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一丝极细微的涟漪,瞬间又恢复了死寂。流萤的消息,他果然一清二楚。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他想要让我知道的消息。


    “侍郎家教甚严。”我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盏,指腹感受着冰凉的瓷壁,语气无波无澜,“区区庶女,纵有几分颜色,也不过是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陛下若觉后宫清冷,自有选秀章程。此时若因一微末女子,寒了老臣之心,恐非上策。” 我轻轻放下茶盏,发出极轻微的磕碰声,“况且,臣妾听闻,侍郎大人于户部漕运积弊,似有独到见解?陛下登基伊始,百废待兴,此等能吏,正当用其长才。”


    暖阁里静得可怕。炉火的光跳跃着,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华丽的地毯上,扭曲缠绕,如同无声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