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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倒带片

    第41章 欠


    “我来了我来了!”小刘气喘吁吁, 接着声音放小,“……在睡觉?”


    耿竞青点了点头,旁边, 梁又夏正在吊水, 头靠在他肩膀上。


    导演助理和耿竞青的助理河哥也赶过来:“今天暂时停工, 你们不用担心,都好好休息一下吧。”


    耿竞青再次点了点头, 半晌说:“对了,记得把门换一下。”


    导演助理嘴角一抽。惠楼被剧组包下翻新, 安保和地理位置都还不错,内部条件便没那么讲究, 可谁知叫耿竞青一脚踹烂……既觉得不可思议, 又莫名有些后怕。


    河哥:“还有什么吩咐?”毕竟耿竞青不只是男主角, 还是代表耿盈公司的制片人。


    “之后给梁又夏多配一个助理。把车钥匙和剧本给我,你们先回去。”


    闻言,小刘一怔。看他这样子,好像也是想要陪在这儿。


    梁又夏确实是病倒了。流感盛行的季节,她重感冒加劳累过度, 生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片刻后, 导演助理和河哥都先离开, 小刘看着耿竞青,有点犹豫地说:“要不我来,你这样太累了。”


    “没事。”耿竞青漫不经心的,上身一动不动, 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你去买点早餐吧。”


    他下命令可够自然的,小刘也只好点点头, 环顾四周。


    对面悬着的电视机正放着南方新闻,但没几人在听,都百无聊赖。冬季来挂吊瓶的人不少,有的是小孩,有的是独自前来的成年人,有的则是情侣。她不禁想,幸好这两个人还没成名,要不哪能以这种姿态,大剌剌坐在输液室……


    可刚要转身,耿竞青叫住了她。


    “算了。”他平静道,“你来吧,我去买早餐。”


    “……哦。”


    小刘便过去,接住梁又夏的头,发现她眉心都还皱着。这时耿竞青又道:“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没想到会被这么问,小刘微惊:“我都吃的,谢谢小耿总。”倒是自己疏忽了,她又忙道,“又夏的话……”


    “她喜欢吃什么我知道。”耿竞青说。


    只过了五分钟,肩膀就开始酸痛,小刘暗暗腹诽,也不知道耿竞青是怎么坚持那么久的。她忍不住微微动了动,没想到就把梁又夏惊醒了。


    “……刘姐?”


    梁又夏有点迷茫地醒来,全身都绵软无力。


    她花了几秒理清情况,很快把头抬离小刘的肩膀:“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小刘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摸了下她的额头,“你是发烧昏迷了,现在感觉还好吗?哎哎,手别乱动!在吊水呢。”


    “……”梁又夏静坐片刻,“我是不是耽误拍摄了。”


    “发烧拍什么呀,徐导那边说了,今天停工。”小刘宽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要太在意这个。”


    “现在几点了?”


    “才七点多。”小刘问,“饿了吗?小耿总去买早餐了。”


    心轻轻一动,梁又夏拢了下头发,回忆起两个小时前的场景。日出刚过,天空彻底明亮清白,全然不似当时的昏暗。


    “耿竞青他……”梁又夏有点结巴,“他怎么突然出现的?”


    不是“他怎么进来的“,而是“突然出现”。小刘琢磨着道:“我们都没钥匙,怕你在里面出什么事……他踹门进来的。”说完赶紧补充,“准备换个牢固点的门。”


    踹门?梁又夏眼睛微微睁大,还来不及反应,又听身边的小刘说了一句:“小耿总人还挺好的……他很关心你。”


    话音一落,高大的人影迈入输液室,引得不少注目。耿竞青提着三个袋子,见到梁又夏醒了,也愣了下。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这边没有桌子,三个人安静又迅速地吃完早餐。


    过了会儿,见这瓶差不多输完,小刘便起身去叫护士。


    耿竞青坐在她对面,在看剧本。


    冬阳明朗。


    “耿竞青。”


    他抬头。梁又夏直直看着他:“……真的谢谢你。”


    她本来就是那种说话做事很认真的类型,这样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更显得真诚,还有点执着,正生着病,眼里也雾蒙蒙的。


    耿竞青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不自觉伸开腿。两排座椅间隔小,他尚出神,没注意到双脚越到梁又夏座椅两边,那种占有般的姿势,就像把什么圈起来了一样。


    “你——”


    “我——”


    一愣,耿竞青收回了腿:“什么?”


    “你先说。”梁又夏有点卡壳。


    “哦,”耿竞青蹙了蹙眉,“你还记得你早上说的什么吗?”


    “……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心情不好。”他注视着她,“……你趴我背上说的。”


    她这么说了吗?梁又夏默不作声,脑子里在斟酌,嘴巴却很轻易地说了出来:“拍西西那场戏我有点……”她一股脑道,“心里有点压抑吧。”


    忽地,她想,她此时此刻好像完全抽离出来。


    耿竞青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太多,低头玩着手指,过了会儿问:“你是要说什么?”


    “你穿得好少。”


    就这个?耿竞青毫不在意:“我不想穿得那么臃肿。”


    说的这些话明明也很无聊,可她居然有种怀念的感觉。但因为一切发生、改变得那么快,梁又夏完全没意识到,她明明是发烧生病才坐在这里,心情却比一个人待着时好那么多。


    闻言,梁又夏有点想笑,这时又听他道:“……还有吗?”


    “嗯?”


    耿竞青抬头:“还因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一时屏住呼吸。半晌,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什么了。”


    小刘和护士回来,给梁又夏换瓶。药水一点点输入体内,手背有点痛,心却很服帖。


    这一片很安静,梁又夏渐渐有点困,但强撑着说:“耿竞青,你先回去吧。”


    “懒得动了。”


    她无声笑了笑。


    这时,小刘在她耳边低语:“今天吊完水,明天再休息一天,可能就要准备复工。”


    梁又夏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里又有点苦涩。脑子里有这么一个念头盘桓:她希望今天过得久一点,明天也过得久一点……


    而当睡意到达临界点时,忽然再次听见耿竞青的声音。


    “梁又夏。”


    “……”


    “你还说了一句,‘我应该跟你出去吃饭的’。”耿竞青翻着剧本,头也不抬,“你欠我一顿饭,记住了。”


    第42章 高潮部分


    梁又夏休息了两天, 虽然气色仍然有些虚弱,但体力恢复了过来。


    那日之后,她觉得她跟耿竞青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些微妙的不同, 似乎因刻意疏远而带来的别扭、难受消退了, 随之而来的则是另一层她也说不清的东西。


    不过表面上, 他们还是先前的状态:只在片场上见面,私下极少接触。


    “谢谢大家!”林子珺手里捧着一束花, 笑容灿烂,“谢谢大家这几个月的照顾……”


    《赤情下行》不是她待过的氛围最好的剧组, 但一定是最严肃认真的那个。


    众人纷纷上前合影。


    梁又夏最后一个上去,代表大家送小蛋糕:“林姐, 杀青快乐, 祝你之后工作生活都顺顺利利。”


    “谢谢。”林子珺笑容扩大, 有点感慨,“再见到你不知要多久之后。”


    这时,徐永君说:“没那么夸张,很快就有个饭局要见。”


    开始拍电影后,他全然不如开始时那般亲和, 常常板着个脸, 是那种没说重话但会让人害怕的类型, 而此刻也笑了笑:“辛苦林老师,愿意来捧我这破电影。”


    林子珺拿稳东西,环顾点头,刚要离开, 又倒回来拍拍梁又夏的肩:“加油。”她目光很深沉, “一定给拍好了,你真的比我那时要有灵气。”


    “……”


    梁又夏一怔, 半晌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抱了抱她。


    灵气么?她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东西,只是被徐永君和耿竞青带着走。


    “好了,准备,第四十四场。”


    片场开始调度。


    然而,结果并不是很好。


    “又没入戏了。”徐永君平静道,“自己找一下状态,我多的不说了。”


    或许,这句话可以翻译成“就不该停工休息,一停又找不回状态”。梁又夏抿了抿嘴,到一旁琢磨剧本。


    “还有你耿竞青,怎么演得比黄明还凶。”


    “我知道。”耿竞青也卷着剧本,走出演区。梁又夏不禁侧目,徐永君很少指名道姓地说他。


    她很快蹙了蹙眉,收回心,琢磨着这场戏。


    这是继西西跳楼后,影片的第二个高潮:马哥没打算放过陶雨,又耳闻西西自杀,怕警察循声而来找到她、随之挖出自己这根恶藤,便再度造访她的出租屋,想给她个“下马威”。


    然而同一时间,明骁也熬不过心里的寂寞,过来找了陶雨。


    于是,发生了一场鲁莽兽性的冲突。


    陶雨和明骁两个人,最终将马哥误杀。


    而在这场冲突之前,陶雨一个人躺在床上,一边因西西的事伤神,一边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Aciton!”


    影片还是秋季,现实却已入冬。大病初愈的梁又夏窝在单薄的被子中,将那股虚弱演得毫无痕迹:“咳……咳……”


    连续咳了好几声,陶雨人都弓成一只虾的姿势,显得扭曲而瘦小。她拧着眉头,一手不自觉拍着胸脯,烦躁不安。


    但情况并没好转,陶雨终于起身,到外面给自己倒了杯水,她仰头喝完水,刚要放下回房时,睁眼看向镜子。


    里面那个人,怎么那么苍白?


    这里梁又夏刻意化白了,嘴唇颜色也非常淡。


    陶雨身上的俗艳和明丽褪去,整个人就像一缕浑浊的烟。


    怎么脸色这么差?怎么突然就生了病?她慢慢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眼神有些呆滞,脑中却蓦地跳出一个场景:好像是……几个月前,还是去年?破旧杂乱的小宾馆,三楼或四楼,西西“干完活”从房间里走出来,她踏着一样空洞的步伐进去,先洗了个澡,用了下那个恶心厕所的恶心毛巾……


    还是,就那回,她冲自己打喷嚏。不不,打喷嚏不会传染,这种程度的绝不会。但她还对着自己……是吧?


    不是吗?


    “咚!咚!”


    陶雨被吓到,身体微小地惊跳起来,就像是一个蜘蛛险些从自己织的蛛网掉下去……


    “咔!”


    梁又夏停下来。


    徐永君把她叫了过去。


    二十分钟后。


    “Action!”


    这场戏要求实在是高,明明是误杀,可徐永君居然想拍出一种唯美的感觉。


    但天时地利人和难求,三人就这段戏拍了好些日子。


    最终,熬出了陶雨的害怕和释然、明骁对暴力血腥的初体验、马哥极富张力的死亡。黄明来来回回被捅了数十次,终于也杀青了。


    这些天,因为两个助理的体贴照顾,梁又夏的身体是彻底恢复,精神却陷入深深的疲惫。


    精神最好的似乎是徐永君。梁又夏隐隐约约感觉,他很喜欢电影的下半部分——误杀,加之误以为自己得了艾滋病,陶雨和明骁开启了一场行为错乱、精神癫狂的逃亡之旅。


    “明天那场拍完,就到下半部分了。”徐永君起身,“这电影才刚开始呢。”


    “还有,气温越来越低,大家千万注意不要生病。”他看了梁又夏一眼,一挥手,又坐下来看机器,“保持状态。”


    “……好的。”


    坐车,回到惠楼。


    前面,耿竞青的车刚停下,人从车里迈出来。


    在车子上待了一分钟后,梁又夏才下车进楼。


    误杀之后,明骁去处理了尸体,而陶雨则因身体发生的各种变化心慌,找到那位“曼姐”,最终确信自己染上HIV。


    在明骁下一次来到出租屋后,在开始“逃亡”之前——他们真正意义上发生了关系-


    翌日早晨,她来到片场,换上昨天穿的那身衣服。


    外面,光替正在走位,摄影指导和徐永君则在不断讨论——这是全片最激烈完整的一场亲密戏,只留摄影师和收音师在现场,因此必须详细地确定好方案。梁又夏侧目看了一眼,忽地扭回了头。


    “紧张吗?”突然,航七问。


    “……”梁又夏回过神,沉默了许久,“有一点吧。”


    航七拍拍她的肩:“把意愿都表达出来。”


    似乎是想转移话题,很快她又说:“你剧本笔记写得真整齐,我看耿竞青剧本上那铅笔痕迹乱糟糟的。”


    梁又夏笑了下,忽地想,耿竞青似乎很喜欢用铅笔。


    约莫二十分钟,耿竞青也换完装出来,似乎是迈出化妆室的一瞬间,就朝她看了过来。


    她一顿,匆匆冲他轻点一下头。


    徐永君:“都过来吧。”


    这次的戏比她进剧组拍的第一场更难,尺度也更大,他好像也有点犯难,皱着眉问:“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耿竞青没吭声。


    梁又夏抿了抿嘴:“《靡靡》那种程度。”


    这倒是个聪明又直接的答案,徐永君似乎笑了下:“跟我想的一样。”说完,大家都陷入了安静,不知在想什么,就这时,耿竞青开口了。


    “这回仔细排练下再拍吧。”


    梁又夏手一蜷。才发觉,此时他们站得非常近。


    “好。”徐永君自然没有意见,“先拍完客厅的戏,各部门准备!”


    半小时后。


    “Action!”


    屋内响起短促的敲门声。


    “我。”


    陶雨在玄关处踱步,失神而紧张,听到声音,手放在门把手停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了门。


    男生挤了进来,靠着门板。两人相互对视,都很安静。半晌他才开口:“结束了。”


    “……”


    脑子里又闪过那个场景——他情急之下拿过桌子上的水果刀,对着马哥的身体捅了两回,而后则被那满目的血腥震住,似乎茫然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而她却夺过水果刀,或许是为“保险”,或许是为发泄,再朝男人的身体连捅数次,直至他彻底没了呼吸。


    陶雨没有表情地点点头,转身朝屋内走去,而明骁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在这不大的破烂房子里,如两只忍住哽咽的幽灵。


    “怎么办?”


    脑子里闪过下一个场景——她用那毛巾擦下.体、她躺在床上咳嗽、曼姐可惜又冷漠的表情。


    陶雨的声音沙哑:“什么怎么办?”


    “我们……”


    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碎片——小美女。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来,信誓旦旦的语气。你有没兴趣做模特?她潜到网吧里搜那些海报,尚不知这真是个美丽虚荣而残忍的骗局。父母打来气愤的电话,没钱了,真的没钱了。第一次工作的时候真的很痛苦,西西说看开点,会好的啦,熬过这几年。确实感觉好了点,但一定有人说,这“好”也只是骗局的余韵,而她拒不接受。西西,躺在地上。


    下一刻,像是被巨大的绝望和阴暗裹挟,陶雨猛地向明骁扑去,露出自己细瘦的、隐秘的、确确实实起了红色疹子的身体。


    这回,没人会说这不是一场报复。


    连明骁都不会。


    “咔!”


    徐永君目光很亮:“准备第五十三场!”


    一遍过?真是很少见。剧组的工作人员迅速动起来,徐永君又大声喊:“过来!”


    梁又夏从耿竞青身上起来,有点颤巍巍地朝那边走去。她其实喝了点酒,没人知道。


    一群人围在一起,在讨论这场亲密戏究竟该怎么演。你怎么想?这样可以接受吗?所有人都看向梁又夏,说,你是主动的那方。


    “你怎么想?”


    她定了一会儿,轻声问耿竞青。


    耿竞青微微侧身,也没看她。


    “不排练了。”忽然,他说。


    梁又夏点点头。


    片刻,徐永君开口:“还是先走个位。”


    一切都进展得很快,梁又夏也不知自己是在想什么,抑或什么也没想,只是那么做,完全依照着本能。或许这本能跟陶雨的有些不同,但她记得他说,这不重要,一样的是别的。


    多余的工作人员全部出去。那场戏没有一次过,一直营造着夜晚的氛围,从早拍到了晚。


    到了后面,梁又夏只觉得好像酒精上了头,主动且挑逗,激动又难过,她大力吻着耿竞青,从客厅吻到了床,从身前吻到膝上,从冷吻到热,而他一模一样。她清楚地感觉到他起反应了,且更清楚地知道,自己也有。


    耿竞青的手按住她的胳膊,一点点吻下去,嘴唇没碰到,只是羽毛般痒。而梁又夏抓紧他的头发,红着脸,化成一滩酒。


    全身似乎都沾上彼此的气味。直到梁又夏的心神彻底交付出去之前,耿竞青率先听到了那声“过”,抬起了身体,扯过旁边的被子盖住她,眼神晦暗不明。


    真奇怪,他们亲密了整整一天,却很少正视对方的双眼。


    更奇怪的是,尽管意识到这点,也仍然都移开目光。


    小刘赶过来,为她披外套。恍惚中,她听到徐永君沉默良久,说了声:“……做得很好。”


    梁又夏抬手,捂上潮湿的眼睛。指缝之间,耿竞青微垂着头,快步走开。


    第43章 二零一四


    发生关系之后, 明骁没来得及体味第一次的余韵,陶雨便主动坦白了她得病的事情。


    她非常自然又冷淡地说了出来,以至于如果爆怒, 会使什么失衡一样。一瞬间, 她变成一个自己彻底看不透的梦魇, 明骁颤抖着辱骂了陶雨,陷入了自我拉扯之中。


    陶雨对自己得了艾滋病这点有种奇异的笃信。他们谁也没怀疑自己被感染了HIV, 且很可能命不久矣,仿佛是主动在朝自我毁灭走去。最终, 花费两条人命和一个恶疾,这对少男少女攥紧了通往解脱的票证, 开启了他们的“逃亡之旅”。


    电影的下半部分非常神经质, 且很难拍。逃亡既是现实中的, 又带着幻想色彩,身体接触也变得寻常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梁又夏很难再分清现实与拍戏,陶雨的一部分似乎依附在了自己身上,让人愈发迷乱, 下戏后如行尸走肉。


    气温愈来愈低, 十二月走到末尾。


    她还以为, 这种状态会穿过严冬暖春,一直持续下去,直至电影杀青。


    但就在跨年那天,发生了一件事。


    “一年又过去了……”小刘把饭盒放下, 一边说着。


    梁又夏裹着厚厚的衣服, 偏头看向外面白蒙蒙的天空,不禁有些茫然若失。从那个夏夜到现在, 居然也过去了快半年,而她也就真的来做了半年的演员,且,终点仍然未知。


    “九点这样来接你。”小刘道,“你现在别吃太饱,晚上海滩附近很多小吃,跨年了,胃可得留晚点啊。”


    “好。”梁又夏笑了笑,目送她离开。


    或许是想到刚好跨年,今天要拍的,是一场海边狂奔的戏,出现在陶雨和明骁的“幻想”之中,并不难,只是取一个场景。


    同时海边附近就有跨年活动,吃喝玩乐一应俱全,零点时似乎还会放烟花。


    海滩距离惠楼有点远,一路上,看外面商铺大肆宣传,男女老少喜气洋溢,车里的广播也是一口一个“二零一四”,跨年气氛非常浓厚。梁又夏被这气氛感染,心情也难得舒畅一些。


    半个小时后,到达海滩,剧组已经布置好。


    梁又夏这回要化个“不是陶雨风格”的妆容,因为这场是陶雨的幻想,在幻想里,或许她曾希望、好奇自己别的模样。


    她没觉得有什么,但航七感叹:“是嘛!就该这样,这种妆容最适合你,青春靓丽!”


    厚厚的羽绒服也撤下,梁又夏换了个裙子,冷得一阵哆嗦。刚出更衣室,进来的小刘眼睛亮了:“真的很漂亮。”


    “是么?”梁又夏一顿,也看了看镜子,笑笑。


    来到片场,几人正在商讨什么,都侧头看来。


    耿竞青站在中间,离她很远,夜色也朦胧,看不清他的神情。


    梁又夏拢了拢头发,微微垂头,走过去,却不想看到一台摩托车。


    “两种效果都试一下。”徐永君临时有个把狂奔换成狂飙的想法,“开车的场景就去旁边那条路,奔跑的还是在沙滩上拍。”


    制片很无奈:“那赶紧的吧,先拍飙车。”


    一行人便移到路边准备。梁又夏冷得跺脚,脸埋在围巾底下,看着耿竞青长腿一跨,跨上摩托。


    “来吧。”


    她脱下围巾。


    这是辆黑色摩托。梁又夏手搭着他肩头,坐了上去。


    “抱着我。”


    她也没说什么,手臂紧紧地抱住了耿竞青的腰,一瞬间,感受到另一具身体的炽热。


    耿竞青偏了偏头,低声说,抱紧了。


    “Action!”


    机器在前方飞速倒退,车子骤然启动,划破寒冷的冬夜,热烈地飞驰。梁又夏的手猛地扣紧,黑长的头发飞扬起来,低落的情绪也被冷风吹至后面,取而代之的是肆意与自由。


    车速逐渐平稳,无需指示,她张开了双臂。


    那一幕美丽至极,闪烁得也快。来回飞驰几遍,终于拍完飙车的戏份,两人回到海边。


    “四十分了!”有人说,“赶在跨年前收工啊!”


    不远处有喧闹声,剧组开始重新调度,化妆师过来补妆,又一直在夸,今晚太漂亮了。


    真那么漂亮?梁又夏还沉醉在刚才的飞驰中,抬手摸了摸脸,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耿竞青似乎看了过来。


    “……”


    “准备。”徐永君开口,“过来,我讲一下戏。”


    他们开始走位。要跑得有点远,加之夜晚昏暗,需要好好确认一下。


    “就往前跑,机器也会跟着,听到‘咔’就停下来。”徐永君道,“脱鞋跑,方才在车上不好有别的动作,但这场是两人最美好的幻想场景之一,要拍出那种亲密、依恋和美好,除了跑到位置以外,别的你们自由发挥吧。”


    “五十多分了,能不能一遍过!”有人说,“要跨年的啊!”


    亲密、依恋和美好?


    现实的陶雨和明骁,亲密隔着一层,依恋也很病态,美好则是没有。梁又夏抬起头,感受着、幻想着,和耿竞青回到原点。


    ……


    “Action!”


    两人紧牵着手,光脚踩到柔软的沙子,向前奔跑,方才那种肆意狂放的感觉又回来了。只是这次,他们牵着彼此,像是永远不会离开。眼睛迎着腥咸的海风,都快吹出水光,梁又夏发现耿竞青加快了步伐,于是也跟着迈大步子,就像是在末路上奔逃,而充满希望。


    不论移到身后的机器,不论别的任何事情。


    她大大地笑起来,跟他一起跑得又喘又快,跑过大半的沙滩。


    终于,抵达了终点。两个人身子挨在一起,同时停下。耿竞青还握着她的手,很紧,正在剧烈地呼吸。


    就这时——


    “三!二!一!”


    一团闪耀的光芒直直冲向夜空,烟花绚烂地绽放,如梦似幻,美到屏息。不远处,人群爆发出巨大的轰鸣,欢呼庆祝的声音同烟花噼里啪啦的响声混合,下一刻,梁又夏听到了那声“咔”。


    它夹在数千人的狂喜,和漫天的流光中,因此——可能是因此,显得有点细微。


    两人手还牵着,不知何时,双双抬头看向夜空,又双双注视着彼此。


    说不清是谁先动了。说不清,是现实还是戏梦。


    “二!零!一!四!”


    耿竞青低头,和她在海边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接吻-


    烟花坠落得很快。


    嘴唇分开的一瞬间,梁又夏尚在迷蒙和失控,但很快,她的脸色就发白了。


    喧闹的声音小了些,她睁开眼,在一片深黑夜幕中看见了不远处的剧组人员——摄像机早已被卸下,不少人都朝着他们看过来,而最中间的徐永君,脸色莫测。


    温热濡湿的触感还残留在唇上,梁又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在骤然冷却的气氛中感到无措。


    她扣紧了手心,抬头。


    耿竞青怔忪着,直直看着她,随着她退后的脚步朝前:“我……”


    “……我们回去吧。”心念电转之间,梁又夏面色还算平静,克制着语气,“这遍应该过了。”


    他声音一顿,没吭声。而她早已转身,大步朝前,沙子冰凉,如沼泽般让人深陷,梁又夏的心混乱沉重,面上极力维持镇定。


    “刚刚喊了‘咔’了,没听到吗?”


    然而,副导主动问了句。


    身后,跟着她的耿竞青还没来得及开口,梁又夏率先回答:“……是吗?”


    “对啊,你们跑到终点就歇了。”


    “烟花声太大,没听到。”


    “这样啊?”


    徐永君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什么。


    耿竞青终于开口了。


    “应该是这样吧。”语气低沉平直,似乎,还有点冷淡。


    “行了,收工。”半晌,徐永君道,“大家新年快乐,明早准时开工。”


    剧组人员欢呼一声,不多时,都各自下班溜走,没有人在意这个小小的意外情况。小刘拥着她去换衣服,絮叨着说方才的烟花、人群、幸福与喜气,也完全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换完衣服,小刘也逛完一圈回来:“你先上车,我去拿下东西。”


    梁又夏点头,刚要拉开车门,却看见耿竞青朝她走来。


    手一霎脱力,她立在原地。


    “梁又夏。”他似乎抿了抿嘴。


    “……有事吗?”冷风吹过,她的手压着口袋底,不自觉向里一缩。


    耿竞青眉头稍皱,沉默着,黑色的碎发在寒风里轻轻摇摆,让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怎么了?”梁又夏清了清嗓,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剧本上的事吗?”


    忽然,他说:“我刚刚听到了。”


    “……”


    “我听到他们喊‘咔’了。”耿竞青道,声音有点紧绷。


    “……”


    心里,冷却的烟花好像再次绽放开来,可她看不见快乐和美,只感到一阵震荡般的慌乱。他的目光沉沉地看下来,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但在那之前,梁又夏手握成拳,只移开视线,点点头。


    “这样。”她说,“入戏的话也很正常吧,没事。”


    小刘已往这边走来。她拉开车门,意思很明显。


    耿竞青看了她一会儿:“正常?”


    梁又夏卡壳,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耿竞青垂了垂头,半晌,也说不出是什么语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梁又夏迈上了车,低声闷道,“那我先走了。”


    他定在原地,看她关门。


    很快,车子开始启动,小刘在一旁还在说着“二零一四”,手机打得飞快,应该是在和家人朋友联络。梁又夏在座位上蜷着,良久,也拿出手机,挨个回了短信。


    她抬头,望见外面高远的夜空,星星很少,只有片片朦胧的白雾。梁又夏忽然就在想,她应该不会忘记这个人了,不会忘记,耿竞青。


    这个跟她在烟花底下接吻的人,在片场从夏天过到冬天的人,她那么亲密过的人,在十九岁。


    哪怕,是假的。


    第44章 赤情下行


    纸包不住火, 明骁家人终于报警,马哥尸体也被发现,警察开始追查二人下落,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陶雨和明骁并不知道这一切。


    他们没走出南方, 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住在最破烂的青年旅店。


    陶雨还躺在床上,不安地翻身, 她皮肤上的那些小红疹早已消失,然而她只当是病症在反复。伸手摸向一旁, 却是一团空,陶雨猛地睁开眼, 发现明骁不见了!


    “明骁?”她赶紧看向四周, 可找不到他的身影。


    陶雨想也不想, 掀开被窝向外跑去,直直跑下一楼:“明骁!”


    她的不安在放大,抓住老板问,老板只说,早些时候见他出去了。陶雨一愣, 面色难看地回到床铺, 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但很快, 明骁就回来了。


    他确实只是出去了一趟,而因为两人出来得急,根本也没有行李一说,人留或走都清净得不行。


    陶雨抬眼, 看见他熟悉的身影, 心里倏然安定下来,只觉释然又复杂:“……你去哪儿了?”


    “就出去走了一下。”


    “哪里有不舒服?”


    “没有。”


    两人前后盘坐着。慢慢地, 陶雨将头抵在他瘦削的后背上。


    明骁看起来有一种“得病”的萎靡,双瞳却非常明亮,这么安静了一会儿,他说:“我们去看雪吧。”其实,是一个主题公园。


    “好。”陶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以后还是小心一点。”


    那一刻,她心里有种感觉,他一定会离开的。


    ……


    “咔!”


    梁又夏回到车里,还沉浸在那场戏中,有些失落。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习惯这种难以割离的状态,也不再去思考那份纠结的源头,只是含糊昏头地拍下去。


    “六点的时候来接你。”小刘说道。


    今晚有一个饭局,是这部电影的几大投资方组的,林子珺也会过来。梁又夏第一次参加这种类型的饭局——作为一个演员,微微感到焦虑。她是那种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的人,且因为先前的经历,讨厌所谓的酒桌文化。但小刘宽慰了几次,加之是跟着剧组人一起,梁又夏便没那么担心了。


    倒是有些问题偶尔在心里闪过:电影结束后她要怎么办呢?她该去哪儿?


    回到屋子,休息了一会儿便到傍晚。梁又夏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而后便朝门口走去——


    那一回之后,换了个特别坚实厚重的门,连推拉都更费力一点。


    每当此时,梁又夏就忍不住想起那个早晨。


    开门迈出,而后一怔。


    耿竞青恰好下楼,见到她似乎也是一愣,向她点点头。


    梁又夏“嗨”了一声,垂着头,跟在他身后。


    楼梯间窄小,不大的空间里,气氛很微妙。


    也很奇怪,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常在楼梯口遇到,原本以前很自然地能错开来。而因为不久前那个意外的吻,梁又夏感觉有些没法面对耿竞青,本想刻意避开,可仍总是撞到。


    每一次,也就像今天一样,一前一后往下走,谁也不说话。


    她默不作声,放缓脚步,这时耿竞青忽然回头:“你今晚——”


    梁又夏一顿:“……嗯?”


    “等一下进去,你就跟着我吧。”


    她有些恍惚,脸也稍微一烫:“……哦。”


    饭局设在最好的酒店里,距离愈近,梁又夏就愈紧张。但想到耿竞青的话,又没那么不自在了。


    “到了。”


    入眼便是明晃晃的灯光,很气派。包间面积极大,墙壁涂金,还挂了个液晶电视,圆桌旁则放了差不多二十来张椅子,体量比梁又夏想得更大。


    那边,林子郡坐在沙发上,连忙起来打了招呼。梁又夏朝她走去,又不自觉回头看了耿竞青一眼。


    林子郡询问剧组的拍摄进度,梁又夏回答:“还有差不多三分之一吧。”


    “嗯,感觉怎么样?”


    “……”梁又夏张了张嘴,蓦地,又想起海边那次,“……不知道怎么说。”


    话音一落,有人进了包厢。


    梁又夏赶紧回头去看,却是一张年轻的脸。那人一手伸向耿竞青:“喂。”


    “罗业然。”耿竞青拍开他的手,看着梁又夏,“……我朋友。”


    罗业然率先说:“叫我名字就行。”


    虽然是朋友,但今天应该也不是无缘无故要来的。不过梁又夏没想那么多,放松了些,朝他打了个招呼。


    只见罗业然又朝徐永君点了点头,但两人似乎不是很熟。


    很快,人就到齐了,挨个在桌前落座:“小徐。”


    徐永君微笑:“吴总。”


    很快,徐耀也到了。


    徐永君还是笑了笑:“爸。”


    “好。”徐耀笑眯眯的,“小耿啊!”


    “徐叔。”


    人越来越多,梁又夏开始有点不自在,但很快,耿竞青就主动站了起来———她感觉他很机敏,不像从前一样对这些懒洋洋的,掐了个最适当的时机,虽然没看过来,可似乎又一直注意着这边。


    梁又夏看着他的后脑勺,心里如被什么敲了一下。


    她默契意会,也还算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


    “这位是吴总。”


    “吴总好。”


    “这位是徐叔。”


    “徐老师好。”


    “耿……我姑姑。”耿竞青勾了勾嘴角,“姑姑。”


    没想到他姑姑也在,梁又夏微惊:“……耿总好。”


    “你好你好。”耿盈非常亲和,但眼神一动不动,似乎望着她的脸有些出神,“你就是又夏吧。”


    绕了一圈,终于打完了招呼。这些人比梁又夏想得更好相处,且似乎是个熟人局。她的心落下来,挨着林子珺坐,低头吃饭。


    “到时打算报金马吧。”


    “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五六月份。”徐永君道。


    闻言,梁又夏不禁走神。其实,很快了。


    “哦。”这个吴总问,“你们现在拍的什么?”


    徐永君还算详细地解释了一番,那吴总半知半解地点点头,忽然问:“哎我说,你们演员拍这种是什么感觉?”


    梁又夏一顿,骤然抬头,看向对面的耿竞青。


    吴总跟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耿竞青。她低下头,如坐针毡之时,听到他说:“也没什么特殊感觉。”


    “……”


    她垂眼,拿起桌上的高脚杯,一旁的林子珺看了过来:“是酒哦。”


    “没事。”梁又夏说,饮了一口。


    很快,话题到了她身上:“还没签公司吧。”


    “没有的。”


    “她这个等金马后再说。”徐永君道。


    “打算继续读书吗?你好像还在上大学?”


    耿盈说了句:“高材生呢。”


    梁又夏笑了笑,还没回答,徐永君就淡淡道:“金马后就知道了。”


    有人听出话外之意,不禁侧目,那么有自信?


    他们开始说起电影后续的安排,梁又夏一边听,手不住地伸向酒杯,有些心烦意乱。很快了,她在心里想,其实真的很快就要拍完了、就要告别陶雨,告别明骁。


    渐渐地,酒精将她双颊熏红,一边的林子珺不住提醒,你少喝点。没关系,梁又夏说。虽然没喝过几次酒,但她发觉自己酒量还挺可以。


    都说“借酒浇愁”,难怪,梁又夏有些恍惚地想着。


    她不肯抬头,因此没注意到,对面有一束目光愈发沉了。


    这确实是个熟人局,气氛还算不错。思绪迷蒙之时,话题不知怎么有了转向。


    “……我早跟她没联系了。”耿竞青说。


    他们在说谁?梁又夏提起注意力,凝神去听,原来是在说耿竞青童星时期一起搭过戏的池莉丽。前不久,池丽莉宣布订婚。


    “当时两个小孩确实玩得不错。”耿盈向大家介绍,不知想到什么,又低低道,“他小时候性格皮多了。”


    “早没联系了。”耿竞青又重复,“别说了。”


    罗业然这时却来了劲:“那上次那个呢?”


    “什么?”耿竞青莫名其妙,“我哪来那么多……”


    “耿竞青女人缘确实不错。”徐永君忽地说。


    梁又夏放下杯子的手一顿,缓慢地眨眼,透过透明的酒杯,看着他模糊的脸。


    他女人缘当然会不错,她想。


    耿竞青皱了皱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有的没的,刚要开口,罗业然急道:“上次那个呢?”


    耿盈不禁失笑:“到底在说什么?”


    “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


    万千思绪化作一条平直的线,那一瞬,梁又夏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像被“喜欢”这两个字电到了。


    喜欢?


    这两个字的出现,就如同一场黑沉中的暴雷,一瞬间把心里的一些东西照得清清楚楚一干二净。


    徐耀也参与进来:“真的假的?”不得不说,耿竞青外形偏酷,不是斯文有礼的长相,人也总有些随意不羁,看起来很有游戏人间的派头,但隐隐约约,又能让人感觉到“这人挺难搞的”。


    耿盈更是惊喜:“是吗?”说完,心中一闪,想到什么。


    一时间,众人纷纷侧目。都看着他,只有一个人低着脑袋。


    耿竞青手指捏着杯脚,似乎在思考什么,脸色也有了些少年的不自然。


    酒液透明清澈,随着他的动作晃荡,映着什么。


    半晌,他才说:


    “——有。”


    酒滚入喉咙,梁又夏咽下去,脸到脖子都泛起了红,心里又涩又乱。


    “谁啊?”罗业然本来也就是捕风捉影,哪曾想真套出了料,睁大眼睛。


    而耿竞青当即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安静一刻,几个人当他是不好意思,都笑了起来。耿盈又抓着罗业然问:“你怎么知道的?”


    有个老总也问了句:“哪家的?”


    “什么哪家的!你真老派!”有人说,“现在不兴那套。”


    他们争起来:“你没小孩不知道,门当户对在什么时候都……”


    那些话钻入耳朵,怎么也避不开。他们说的那些真无聊,无聊……可忍不住去听。


    酒精在体内堆积,积成一座小小的迷宫,而她放任自流,找不到出口,愈来愈酸涩恍惚。


    耿竞青在外面待了很久,直到局要散时才回来,异常沉默,不时走神。


    梁又夏挑出最后的精力,向投资方道别,出了酒店上车,外面的小刘大惊:“喝这么多?”


    她莫名其妙说了句:“早知道不来了。”


    小刘凑过去:“灌你酒了?”


    “没有。”梁又夏摇摇头,“……没醉。”


    夜空深邃,像被黑墨仔仔细细地抹过,抬头望去,神秘又空旷,如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月亮隐在乌云底下,偶尔才露面。


    车子破开夜幕,一路飞驰,开到惠楼底下。见她这样,小刘自然说要送她上去。


    两人朝门口走了几步。


    “我自己上去吧。”忽然,梁又夏停了下来。


    头顶,那盏月亮不知何时露出真容,显出幽情。


    “啊?”小刘不解,“我给你煮点解酒汤呗。”


    “没事,我没醉。”


    小刘蹙眉,但见她似乎有些坚持,也只好停下脚步。


    梁又夏实则已有些半醉半醒,她在原地定了会儿,迈步上楼。


    灯光无声,再次亮起。


    耿竞青站在二楼,偏头向她看来。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你喝那么多干嘛?”


    梁又夏扶着把手,没吭声。


    “小刘没上来?”


    “……我叫她先回去了。”


    仿佛又回到那个海边的夜晚,脚下都踩不实了,都有些虚浮。他攥紧拳头,被冲动和无法抑制的情感裹挟,雕像般等在这里——其实如果他们继续问,无论问什么,耿竞青都会说“不知道”。不知道源头,也不知道缘由,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莫名其妙钻进心里的。


    但那重要吗?


    还是,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这几个月,耿竞青也没那么好过,戏里跟她耳鬓厮磨,戏外却看她刻意远离。他的慎重本来也没她的多,早就用尽了,到现在,只剩下青涩却强烈的本能。


    灯光熄灭,两人各自屏息,落入纯粹的黑暗。


    “你知道的吧。”


    眼前是完全的黑,唯有心跳声和他的声音响起——


    “你知道我是说你吧。”耿竞青低着头,“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第45章 等


    梁又夏感觉自己的心脏瘪了, 是的,就是瘪了。它瘪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每一次狂跳都紧促得不行, 心悸和慌乱袭来, 几乎让她有点站不稳。


    也不是没有被表白过, 但梁又夏不是很有浪漫细胞,对这方面算得上兴致缺缺。而且, 这是耿竞青,她想他总是跟她从前认识的男生不太一样的。


    他是——


    他是比别人怎么想他要更好一点的那类人。


    对, 耿竞青是这样的。


    耿竞青很幸运,很有资本, 在他喜欢的领域乱闯, 而梁又夏还没有任何成果。那个会闪闪发光的, 自由的,象征着另一种可能的舞台还离她很远,远到近一年过去,她还是觉得离夏天的女生宿舍更近些。


    耿竞青知不知道,“因戏生情是很正常的”, 不过要么“永远”, 要么连朋友都做不成。


    耿竞青了解她吗?他喜欢她什么?


    短短一秒钟, 脑子里像是想了一万种可能,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最终化为十九岁的梁又夏的“慎重”——在这样一个年纪,有这样一个相遇的结果, 原地踏步成最优选择。


    她终于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可能你喜欢的不是我……我们还在拍电影。”


    耿竞青反应了片刻:“你是觉得我分不清戏里戏外?”


    “是吗?”他压着紧张, 声音低哑。


    “我没分清。”


    忽然,梁又夏说。


    体内累积的酒精仿佛在这一刻全部泄出升腾, 让她整个人都恍惚起来:“我……我没分清。”


    耿竞青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意思。”


    适应了黑暗,微微睁开眼,在一团漆黑中看见他靠在墙壁上,手插进兜里,身姿都有些紧绷。梁又夏忽地发现,她居然是习惯他们之间这样的,习惯一场场风暴后收拾混乱。


    大脑如浆糊一样。


    “……等电影拍完之后再说好吗?”


    “等多久?”


    梁又夏当然说不出具体的数字,含糊着,心完全乱了。


    心里像被什么烧过又碾过一样,耿竞青紧抿着嘴,胸膛起伏半晌,语气很隐忍:“好。”


    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朝前,忽地又说:“没有那种可能。”


    梁又夏茫然无措,心中的感受无法言喻,她的心脏真的瘪掉了,再次再次地瘪掉了。


    很快,耿竞青就上了楼,直至此时,步伐似乎也有点不稳,像突然也喝醉了。而她松开扶手,也不让灯亮,就在昏暗里混乱不堪地开门。


    事后,梁又夏只记得那晚自己魂不守舍地倒在床上,太阳穴昏胀胀的,而时间在反复的体味中凝固了,仿佛他们还站在门前,都有些欲言又止。


    那种感受或许过了很久很久也会记得——她还不一定懂什么是爱情,但先懂了多巴胺和荷尔蒙,懂得了那种怎么也挥散不去的脸红心热。


    耿竞青的告白确实不是好时机。


    后面的整整一个月,两人再相见,都分外不自然。她在想他有没有后悔,他在想她是不是讨厌起自己——尤其在被罗业然嘲笑过后。


    他们莫名其妙地,也不会总总在楼梯间遇到了。


    两个人想来想去,都出了戏,做什么都别扭得不行,自然也影响到了拍摄。


    那天,徐永君把梁又夏叫了过去。


    三月份,天渐渐暖和,可能是战线拉得太长太久,两个主演状态不行,加之春困时候,整个剧组状态都很不好。


    有时梁又夏很佩服徐永君。


    一开始她觉得这个导演很体贴亲和,后面发现他是外热内冷,有点古怪。


    原本她以为耿竞青和他是挚交,之后却发觉两人的关系也不算很亲密,耿竞青似乎有更好的朋友,而徐永君在人群里很疏离。


    她佩服他的点在于,徐永君不是看起来神采奕奕的类型,但拍了那么久,他没有一刻在松懈,隐隐有点疯魔和偏执一般。


    春困渐过,当初的入戏状态捱过暖春,保持向前,直至四月、五月……六月。


    整整一年过去,南方的潮热重临,但今天,每个人都没受影响,精神高涨。


    “Action!”


    陶雨和明骁的钱用完了。


    随着时间流逝,两人的“逃亡”有些变了味,似乎不是在躲避杀人罪名,而是在固执地,继续“离开”。


    这天早上,是陶雨率先醒来。


    明骁被她的动静吵醒,侧头去看:这段时间,陶雨睡得很不好,总是做噩梦,越来越沉默。


    两人在这段逃亡中,也确实有过一些璀璨美好的时刻,不过到了现在——不知过去多久了,他们都渐渐有了心事。


    他看着她白皙的侧脸,一时也没有多想,只记着口袋空空的事情:“……我出去一下。”


    “好。”陶雨点了点头,而后开始咳嗽。她瘦了很多,不久前又烧了,明骁倒是状态还不错,没有什么“症状”。


    这一咳,把两个人的心都咳沉。明骁站起来,不知怎么,又留了句:“……你在这里等我。”


    陶雨没说话。


    他披了衣服就往外走,下楼时路过老板,对他露出一个有点感激的笑,老板点点头,似笑非笑的。


    明骁不禁想,其实他们还挺幸运,他带来的钱早就用完了,是这个老板人好,竟免费提供了几天住宿和餐食……


    他下了点决心,走到金灿灿的阳光底下,微微抬头,看着刺眼的天空。


    半晌,明骁动身,进了一家杂货店。伴着有点紧张的步伐,和愈发佝偻、没了少年样的体态,他慢慢晃到货架后面,一边观望,一边飞快将东西放进大衣里。


    他排练过很多次了,可不想,还是出了差错!


    “你干什么?!”老板注意到不对劲,猛地站起身,往后面走来,“谁在那里!”


    明骁一愣,裹紧衣服飞奔而出,狼狈又急躁,然而四面八方涌来热心的群众,纷纷追他而来,几双大手一套,把人狠狠擒住了!


    “让开!”衣服拉来扯去,东西全掉在了地上。不是什么值钱的,他本想着,一步步来,先弄点急要的,可谁知就这么被抓着了。


    “年纪轻轻不学好!还动?还想逃?光天化日偷东西,我报警抓你啊!”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明骁一咬牙,竟就这么说:“都让开!放开我!”


    “……我……我有艾滋!”


    人群一静,接着,全都松开了手,唯恐避之不及。


    明骁咽了咽口水,蹲下身,拣了几个东西,拔腿就跑。跑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停下喘气,虚脱地靠在街道墙上。


    脑子有点混乱,似乎有什么突然清醒过来一样。


    明骁低着头,忽地脱下衣服,端详着自己的手臂和腹部,半晌,才放下衣袖。有哪里不太对劲,他早感觉到了,但却不愿承认,可为什么不愿承认呢?说真的,他……他怎么哪里都好好的?


    年轻的脸上,扭曲褪去,逐渐露出茫然。


    风拂过。


    良久,明骁抬头,却见不远处有家卫生所。他静了静,带着迷惘,居然有点不受控制,迈步朝那儿走去。


    但在走到门口时,明骁还是停住了脚步,扭头走回旅店。


    一路上,他不住地思考,又忍不住回避,几次下来心烦意乱,完全没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没意识到,两边,伏着警察。


    明骁头脑恍惚,正要进旅店,被从天而降的警察抓紧:“不准动!”


    他还没意识到严重性,傻了一样:“我有艾滋!”


    “艾滋?你有艾滋就能畏罪潜逃了?”男人大力扣住他,“你跟陶雨和马家耀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警察!


    他们终于追来了!


    心陡然一凉,明骁嘴唇一颤,才意识到他们不是为抓小偷来的,是为了那件事。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仍然很迷茫,耳边,他们不断恐吓或引诱:“你跟陶雨什么关系?”


    提着这个名字,难说心中是什么感觉:“陶雨……”


    明骁被塞进车里,只看见一行警察急急闪进旅店。他双手不住挣扎,却被铐起无法动弹。


    阳光愈来愈大,看着最后一个警察在视野中消失,明骁睁大了眼睛。


    十几秒后,二楼的窗户被大力推开,一个警察往下扫视,面色凝重。


    十来分钟后,开始有人下来。


    明骁喉结上下滚动,无望却固执地盯着——一个、两人、三个……他们全都下来了,只有他们下来了。


    陶雨早已离开。


    耀眼的阳光普照大地,窗外,人群涌动,热闹忙碌。窗内,男生苍白的脸被太阳烤着,一动不动。


    ……


    《赤情下行》至此落幕。


    梁又夏站在外围,看着摄像组定在原地,而徐永君站了起来,声音有点哑:“咔!”


    她还是陶雨的打扮,听到这声,不禁也看向白色无云的天空,感到恍惚。在片场整整待了十一个月,终于杀青了。


    很快,耿竞青从车上下来,梁又夏则被工作人员推着,来到他身旁。


    “杀青快乐!”


    两人站在最中间,各自接了一束花,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杀青感言。梁又夏心里既复杂又感慨,稀里糊涂说了几句,她没流泪,但小刘居然被说哭了。耿竞青则简洁一点,可能是因方才那幕太压抑,仍有点沉默。


    徐永君接着发表,最后说了一句:“一年啊……”


    “好了,都先回去收拾一下吧,晚上有杀青宴。”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散开。又是六月盛夏,微风炙热,空气里带点雨滴的味道。


    这一切都叫梁又夏心绪纷纷,一年前,她还不知会如何,而现在她杀青了。这一年过得还真像是电影片段一样,帧帧凶猛又难忘。她下车,迈进惠楼,正想着,一个人影驻在前方。


    梁又夏骤然停下脚步。


    耿竞青扭过头。


    那晚后,他们谁都没再提告白的事。


    但如今电影结束,有些事情忽地又在心中叫嚣起来似的……悬而未决。


    梁又夏紧张地抿了抿嘴:“嗨。”


    真热啊,她后背腰侧都出了汗。顿在原地,没有朝前。


    耿竞青没看她,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开口:“杀青后你打算做什么?”


    电影还要做后期,不知何时完成,没那么快进展到上映的阶段。


    梁又夏想了想:“回学校处理点事情,然后我想去横店看一下。”总之,最好是找个家教,同时做群演感受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她还没想好,路在何处。


    但梁又夏不得不承认,这一年的经历,无形中改变自己很多。


    “嗯。”耿竞青点点头,接着,又沉默起来。


    他还记着那件事吗?


    空气愈发闷热,平伏不了心里的痒,梁又夏有点难以呼吸,往前挪了一点,看着他。


    她的心提起来——你想好了吗?他是要问这个吗?


    第46章 准备


    然而耿竞青看了她一眼, 抱着手臂,只低声道:“等我去找你。”


    那天直到杀青宴时,她也没有哭, 倒是有不少人主动提着她:“辛苦了, 真的是辛苦了……”


    梁又夏一一应过, 其实心里很茫然,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抛错地方、抛得很远的沙包。


    她是在惠楼拿好行李、准备出发时哭出来的。


    梁又夏靠着门, 默默地流泪,渐渐才哭出了声音, 就好似有什么从身上剥离下来。她一直等待着这一刻,但当它终于终于来临了, 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


    “我不想回北京了。”梁又夏红着眼圈, 对小刘说, “……我先回家看一趟吧。”


    在六月的最后一天,终于回了北京——


    距离她离开,正好就是一年。


    回去之后,一切都跟梁又夏计划的一样:她真去了横店,扯了个群演证。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但那种气氛确实让她感觉安全、兴奋, 身在其中, 她似乎能找回一些方向感。


    她没有再见到剧组的人,只有寥寥几句联系。


    至于耿竞青……也许久没见了。毕竟,他还是个制片,估计在忙别的事。


    电影结束后, 梁又夏放纵自己任意想他, 说是想,其实更像是回忆。一年来的种种那般鲜活明朗, 不知是太深刻还是她记忆力太好,回忆起来恍若隔日,让她时常发呆,想不出方向,也想不出答案。


    只是在想。


    手机一震:“那么就今天下午吧,有事请联络……”


    梁又夏存好号码,回复:“好的,李先生。”


    她顺利找了个家教,是之前的家长帮忙推荐的。这家人财大气粗,不过似乎比较忙,小孩爸爸简单询问了几句,便让她与家里阿姨沟通了。


    “阿姨您好。”


    “是梁又夏同学是吧?”阿姨给她开了门,态度很客气,“请进请进。”


    房子内部装修非常有品味,古典优雅。梁又夏简单地扫了眼,很快收回目光。


    她敲敲门:“嗨?我可以进吗?”


    “姐姐好。”里头一个小女孩,板正板正的,“我叫李伊。”


    梁又夏信手拈来,一下就拉进跟她的距离。


    “这些都是你画的吗?”满墙壁的童趣涂鸦,但没被重新刷漆覆盖,显得很有爱。


    “嗯,我小时候乱画的,我妈妈说要保留。”李伊有点害羞,“不过我没有什么天赋啦。”


    这句话莫名其妙,敲了梁又夏某根神经。


    “有热情就最好啊,而且我觉得你画得很有灵气。”


    她语气真挚,李伊更加不好意思,也有点开心:“不过我哥很有天赋,真的!那个是他画的。”


    梁又夏随着看去。那是一个女人的侧脸,铅笔笔触简练纤细,但很灵动。


    她不知怎么就愣了愣:“画的是你吗?”


    “不是!他说——这不满大街都是?”


    “……哦。”


    梁又夏短暂出神,又想到了另一个人。她压了压手心,一面朝李伊走去,开始正式上课,另一面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等我来找你。”


    她不确定自己这算不算等,但他确实没来。


    她好像又希望他来,又怕他来……算了,应该还在忙《赤情下行》的事吧,也不知道现在制作到哪个阶段了。


    然而,有一些情绪却暗暗发酵。耿竞青出戏了也说不定吧,或许他现在想清楚了,喜欢的并不是她而是陶雨,她是不是最好忘记那个表白和约定?


    梁又夏无声地深呼吸,强行拉回注意力。


    一个小时后,结束补课。李伊聪明老实,基础比她想得要好多,梁又夏舒了一口气,站起身。


    “姐姐,我送你下去。”


    下了楼,却发现大门敞开,阿姨站在门口观望:“你哥他们飞机改了航班,落地了才跟我说,现在差不多到了!”


    “啊?”


    梁又夏漫不经心地听着,接过阿姨递来的红包,笑了笑:“那我先走啦。”


    话音一落,前头忽地出现一道人影,梁又夏在别人家克制着目光,加之对方鸭舌帽压得很低,按理说是不容易认不出来的。


    可就是那么匆匆一眼。


    耿竞青眼皮一掀,脚步霎时顿住。


    他这一停,后面冒出个跟李伊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径直就进了屋。梁又夏没留意她,眼神凝在了他脸上:“你……”


    其实也就差不多一个月半没见,但总觉得过了非常久,久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种微妙含糊的转变。


    梁又夏的心砰砰地跳,而耿竞青眼神更是直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连耳朵好像都动了动。


    “硕心回来啦,竞青你留下来吃饭吗?”阿姨说完,注意到这边,“……这是认识?”


    耿竞青终于开了口:“不吃了。”


    “真不吃?我都备好了呢。”


    “没事,我就是把她送回来。”


    他就是李伊的“哥”?梁又夏心神紊乱,但见他们一家人一来一往的,下意识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他立马开口:“等等。”


    这一声,身后三个人都看过来,梁又夏被他叫住,反应了会儿才想着解释:“我来给李伊补习,没想到这么巧。”


    原来是这样,耿竞青点点头:“你去哪儿?”


    “我回宿舍。”


    “要不去吃个饭吧?”


    耿竞青语速很快,斜在她身前,是那种不容拒绝,同时又有点小心翼翼的姿态,梁又夏忽地就想起,她确实还欠他一顿饭呢。根本没有想要拒绝,然而不知怎么,他又加了句:“今天是我生日。”


    后面三个人同时瞪大眼睛,面面相觑。梁又夏微惊,立马说:“生日快乐……就我们两个吗?”


    说完那句,耿竞青自己似乎也有点出神。


    半晌,只回:“我六点去接你。”


    哪里想会这么巧?梁又夏脚步虚浮,像踩了朵云似的,回到宿舍。


    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在等时间流逝,这让她想起培训时的某天——他说要来给她拍照。现在与那时的心情好像是一样的,但更加……


    “我到了。”


    梁又夏跑出门,脚步蹬蹬地下楼,但在快到门口时停住脚步,透过那斑驳的落地窗瞧他。


    耿竞青换了身白衬衫,低着头,又在玩手,靠在车前。


    梁又夏慢慢走到他前面,她跑下来急,额角早已汗湿。可他虽然静静就在这儿,脸庞也莫名微红,像是被热到了。


    直到此刻,才有了再见面的实感。两人都没什么变化,但又都不太一样了。


    “我叫了几个朋友。”耿竞青说,“航七你还记得吧?航七也在。”


    梁又夏说:“当然记得了。”说完抬头,天边美丽得像是一幅画。


    或许心情是一样的——只是天气更好一点吧。


    她坐在车上,余光注意着身边人的动静,心里则不禁开始想生日礼物的事情。其实梁又夏觉得选礼物是个很麻烦的事,而因为是耿竞青的生日,这事似乎就更麻烦一点……


    很快,车就停下来。梁又夏微怔,倒没想过他选了个看起来挺随便的地方,有点类似大排档。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她趁机询问,“生日礼物。”


    “都可以。”耿竞青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欲言又止。


    两人沉默地一起下车、一起走过去,像两个还在初始化、没找准状态的游戏小人。而那边的罗业然和航七,任谁看都是突然被叫出来的,脸上浮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航七。”梁又夏笑起来,“好久没见了。”


    “是啊!电影拍完后我都闲出屁了。行了,都先来一杯吧!”


    耿竞青也坐下来。


    桌子有点小,他腿在底下稍稍一伸,就不小心碰到了梁又夏的鞋子。


    两人的脚同时一缩。


    罗业然手肘夹着啤酒,有点异样的兴奋:“来!生日快乐啊!”


    梁又夏扭头对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菜很快上来,六七点钟,四周的人也渐渐多的,夜色热闹,气氛热闹起来。”


    航七发问:“对了,电影怎么样了,进展到哪儿啊?”


    闻言,梁又夏的心提起来,没想到耿竞青说:“很快了。”


    她不禁重复:“……很快?”


    “剪辑效率出奇得高。”


    罗业然兴致盎然:“你们搞不搞试映?”


    “那要看徐永君的意思。”耿竞青手指敲了敲酒瓶,“他好像挺满意的……”


    “我还真挺想看呢。”航七边吃边说,“对了,你们知不知道这届金马……”


    梁又夏听着他们讲,这回金马可谓神仙打架,不少口碑佳作涌现。她也抿了点啤酒,不知怎么,似乎都有点紧张起来,可又觉得跟自己关系不大。


    接着,几个人又说起圈子里别的事,梁又夏偶尔笑出来,偶尔偷偷看身边人一眼,不断在想,该送他什么呢?


    夜色愈来愈深,耿竞青和梁又夏都不算话多,但另外那两个实在太能说,竟硬生生吃到快九点,期间酒瓶不断上桌,满了又空,满了又空。梁又夏手撑着脸,也不知不觉喝了几瓶,脸上染着红晕。


    “该走了该走了,”航七醉醺醺地站起来,“喝酒别开车啊。”


    耿竞青应该是打算找代驾:“送你回去。”


    “我走回去也行……不远。”梁又夏吃得有点撑,不大想坐车,下意识回道。


    耿竞青看着她,说行,那一起走回去吧。


    夏风飞驰,热得人满头汗,梁又夏默默与他并行。这条道很适合散步,有不少情侣。


    她的心跳比平常跳得快些,像是被酒精刺激到了,身旁,耿竞青开口打破沉默:“最近在做什么?”


    “就跟和你说的一样,找了家教,去了横店……”


    “横店?”


    “嗯。”梁又夏笑笑,眼睛亮晶晶的,“我还弄了个演员证,你要看吗?”


    正是红灯,两人齐齐停下,耿竞青低着头看她:“要。”


    梁又夏还真带在了身上,翻包找出。耿竞青接过,有点忍俊不禁似的:“你这个是高中拍的照片?”


    她霎时微囧,还没说什么,又听他讲:“见组照要认真点啊。”


    “……我到时给你拍吧。”


    才注意到灯光转绿,身边单车闪过,人群涌动,梁又夏微怔,忽地感觉这个场景也很熟悉,她有些出神:“好啊。”


    “你呢?”她抿了抿嘴,“电影结束后在做什么?”


    这条马路格外宽,他隐隐加快脚步,手臂在她腰后挡了一下,只说:“没做什么。”


    “那你怎么……”心里仿佛有什么陷下去了,像一碰就散的酒沫,梁又夏脱口而出,“……又说让我等你。”


    耿竞青脚步一顿,这时绿灯竟已开始倒数,他忽地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跑,手掌又大又烫。梁又夏迎着满头热风往前,对面的玻璃窗映出她的身影,那长长的头发在眩晕的夜色间飘动,脸庞是朦胧的,身后街流人群都成了两人的布景。


    跑过马路,她下意识撤手,可却一时没能松开。牵着的两只手湿润颤抖,梁又夏一愣,抬头。


    耿竞青终于松开手,跟她对视:“你刚刚说……”


    梁又夏舔了舔嘴唇,看向他,可不知怎么,眼神一会儿停在他眼睛里,一会儿又下移到他的嘴巴,像被酒精驱动着了:“你说‘等我来找你’。”


    说完,她咬住点口腔里的软肉,慢慢后悔起来,怎么说的就像是她很期待他来找她一样?好吧,这确实不是假的,可是她说这些干什么?


    刹那间,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又浮现了。


    那时还是冬天,可那晚她的心跟现在一样热。


    耿竞青静静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本来是想等你准备好了再来找你。”


    梁又夏哑然,终于把手抽了出来。而他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侧头任晚风吹过,像在自言自语一般:“毕竟不知道你想好没有。”


    第47章 一定会成功的


    梁又夏晕头转向地回到宿舍, 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好一阵才发现手心仍湿着。


    她慢慢抬手,抚上心脏的位置, 那里的跳动那么用力混乱, 像是怕无法证明什么一样, 难以停止下来。


    过了会儿,她下床掏出演员证, 照片确实是傻了一点。端详片刻,梁又夏拿出手机, 一条短信来回斟酌许久,还没发出去, 那边就主动开了口:“什么时候?”


    耿竞青暑假抽不出时间, 回来有些事情要忙, 梁又夏不想耽误。


    而她自己呢,开学后肯定也忙得不行。


    想了想:


    “十月份?”


    好久,那边才回:“好吧。”


    似乎不太满意。


    梁又夏回了个“好”,手指仍在敲着,她是不是该编辑什么?在他说了那么直接的话之后?然而耿竞青似乎真的就是自言自语一样, 并不要求她即刻回答。


    可另一方面, 剩下的路里她总觉得他在看着自己, 眼神非常强烈,让她有种想逃开的窘迫。


    她隐隐感觉他跟在剧组时相比不太一样了,回到了还没去拍电影前的状态。过了两个月,她和他都逐渐走出了《赤情下行》, 陶雨和明骁的影子正在淡去, 而另一层东西则难以忽视地蒙了上来。


    里边是风风火火的现实、许许多多的吻、一个问题、和一个未竟的答案。


    八月末正式开学,舍友疯狂追问, 事情又多又杂,梁又夏重返校园,却一直心神不宁,时不时就想起电影的事。


    而这时也传来了消息,《赤情下行》后期制作已完成。


    闭关许久的徐永君终于联系了她,通知了进度,大意是要她来参加内部试映会,顺便开始准备宣传的事了。


    梁又夏哪懂什么宣传的事,去到现场时遇到大拨圈内人员,都是在荧幕上常常出现的。


    她挨个跟他们打招呼,如梦似幻。


    耿竞青并不在,不过听说他已经看过了。她能感觉到有很人在注视着自己,这回则是徐永君领着她引荐,心情似乎非常好。


    灯光暗下,漆黑之中,只剩下眼前的幕布。


    梁又夏定定地看着。


    全片124分钟,色调很阴郁,每个画面都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就像是推开了一扇以为已经不存在的深蓝色的门,然后发现那些场景其实从未远去,而是永远地留在了那儿。


    电影结束,现场掌声不息,梁又夏被徐永君拉着站起来,才恍然自己真的完成了一部电影——


    真真正正的,用了一年,做了一个主角。


    “回去等我消息。”徐永君道,“有谁来联系你都先不要应。”


    有谁会来联系?梁又夏心一动,点头:“好。”


    刚开始看电影时她很不好意思,尤其是那些亲密片段。因为不乐意看自己,梁又夏便只好看耿竞青了。


    看他,观察他,心里仿佛有什么开始喧嚣起来,直至映后也没停下。


    她靠在放映室的墙壁,仰头望了半晌,给他发了短信:“要不就明天吧?”


    刚好,十月一号。


    不想再等后天,不想再等更久。


    “我早上去接你。”


    翌日,阳光灿烂。一路飞驰至横店,路边野花也漂亮。


    耿竞青手指勾住车钥匙,脖子上挂着相机包,下车。他有段时间很痴迷摄影,一放假就带着相机往全世界的摄影节跑,和一大帮有名无名的摄影爱好者萍水相逢。自认绝不是自来熟的人,可莫名其妙地,还接收到很多本该秘而不宣的后期技巧,可能是因为他当时太小了,让人蛮有教导的欲望。


    那时耿竞青也才十四五岁,已经在国外过了两三年,身边只有一个照顾他生活起居的管家。


    哪怕是国庆假期,横店里也仍然很热闹,梁又夏没怎么打扮,找了一堵灰灰的古墙:“要不就这里?”


    “行。”耿竞青脖子上挂着相机带,“你喜欢就行。”


    “那我开始了?”他举着相机,大半个脸被遮住,声音有点含糊,“等等,我看下手机。”


    今天他一直在看手机,梁又夏知道为什么。


    她把头发拨到两边,靠着墙,趁这个机会看他。


    “……入围了。”然而很快,耿竞青就抬起了头,嘴角扬了扬,直直看着她,“报名的奖项全入围了。”


    全部。


    “是吗?”梁又夏笑了笑,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拍吧。”


    他再次举起相机,而梁又夏直视着镜头。


    以前总是她去找相机。拍证件照、拍毕业照、为申请奖学金拍个一寸照云云。想来想去,也就记得这三个时刻,庸常、平淡、目标明确,无关有趣和珍贵。


    然而这是第一次,有人带着相机来找她,这么不嫌麻烦,好像拍照不再是任务一样。


    分明不远处有施工的声音,但这一刻,四周仿佛都突然安静下来。


    直到耿竞青说“好了”,她也没有移开目光。


    天气真是好啊。


    尤其是那阳光,不过分炙热,照到身上暖洋洋的。耿竞青的头发在金灿灿的阳光底下显现出一种野生动物般的质感,正低着头看向相机,神情认真又执着,甚至有点温柔。


    梁又夏突然觉得耿竞青确实很适合当演员,因为她发现自己很愿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而耿竞青不知道为什么,也低了那么久的头,耳朵都被晒红了。半晌,他才打破了沉默:“拍好了,来看看。”


    于是梁又夏走过去,站在他身旁,垂眼看着照片。


    她是那样的吗?


    她就是那样的。


    他一向自信:“拍得好吧?”


    “嗯。”


    安静了会儿,耿竞青轻声说:


    “你一定会成功的。”


    梁又夏感受着心跳,回他:“是我们。”


    十月份几乎是在焦灼中度过的,金马舞台高手过招,各大媒体争相推测报道。徐永君表面没着急出手,实际上却把《赤情下行》定在十二月一日上映——


    世界艾滋病日,很有意义的日子。


    然而另一方面,定档日期就在金马后一周,不可谓没有野心。


    梁又夏简单地接受了一些采访。相比于她,作为耿敖儿子,耿竞青此次受到的关注确实更多一点。


    不过徐永君没有说错,那次放映会之后,有不少娱乐公司向她抛了橄榄枝,而梁又夏平心静气,全都没有理会。


    十一月初,梁又夏去挑了礼服。她不太懂时尚,身边也还没有像样的服装团队,本想简单选个就作罢,可这时,一个女孩忽地开口:“你试一下这个。”


    “你穿紫色很好看。”她戴着墨镜,但并不酷,因为是娃娃脸,有种小孩偷带大人墨镜的感觉。


    “我学艺术的,听我的!”


    “……好。”梁又夏微愣,听着她的去试了衣服。


    一出来,众人连声赞叹,那女生很开心,墨镜一摘,笑眼眯起来:“我就说吧!”


    “幸好听了你的。”梁又夏笑笑,“你是学服装设计吗?”


    “嗯,不过……”她看了她半晌,主动说,“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吧?”


    “好呀。”


    “我叫林佳佳。”


    梁又夏跟她简单聊了几句,意外的很投缘——只不过没想到,两周后在金马奖颁奖典礼上,会再次见到入围最佳美术设计奖的林佳佳。


    这倒是那天晚上最不必提及的微小惊喜。


    因为她更没想到,那晚,她登了两次舞台。


    第48章 美梦成真


    飞去台湾的前一夜, 耿竞青几乎一秒都没睡着,躺了半晌,拿起床头柜里一本书。


    《我愿意》。


    摩挲着书皮, 太阳穴又有些发疼, 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一年来, 那种兴奋与焦躁交替而无法入眠的情况有三次,一次是海边那回, 一次是饭局那回,而后便是现在。


    今夜之后, 或许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飞机上他全程睡觉,睡醒时一看, 左前方的梁又夏也歪下了头。耿竞青看了她一会儿, 不知怎么, 感觉心里没有那么躁动了。


    他侧过头,望向窗外。


    一行人先到了酒店,立马开始准备行头。


    两人房间在同一层。耿竞青换衣服时也神色不霁,完事了推门一看,那边的梁又夏早已换完礼服, 正靠在墙上。


    耿竞青一愣, 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


    她穿了条紫色的裙子。这颜色其实很难驾驭, 但她肤白身瘦,反倒穿出一种别样韵味。说来梁又夏其实也就二十岁,而这身优雅知性,看起来倒多了几分气场。


    耿竞青有种感觉, 她真的变得不一样了。或者说——梁又夏本来就该是现在这样的, 而今夜过后,所有闪光灯都会对准她。


    耿竞青莫名其妙地确信这一点。


    “你好了吗?”梁又夏在发呆, 似乎有点紧张,听到动静,不自觉向他靠近。


    是那种散发信赖感的姿态。


    他被那种姿态取悦:“……等我一下。”


    说完,转身回屋,但不知怎么又折返了回来:“算了。”


    “怎么了?”


    “我本来想找条紫色的领带。”


    梁又夏一怔,看了他一眼,笑了:“很不搭啊。”片刻后又轻声说,“……这样就很好。”


    车子驶至红毯。


    梁又夏手心发汗,跟着剧组人一起走过红毯,她不太适应镜头和媒体,但想起化妆师说的:她做什么表情都不会崩,而淡笑最合适。


    总之,走完这一趟,心里倒没那么紧张了。


    《赤情下行》先报奖后上映,姿态造足,但太有神秘感,加之团队很年轻,并没受到很大关注。这倒让众人都自如许多。徐永君老神在在的,一副进取心不强的样子。


    梁又夏坐下来,还算是游刃有余地应付完社交,忽地注意到什么:“那是你爸爸吗?”


    不知怎么,身旁的耿竞青似乎僵了一下,只点了点头。


    他有一瞬间是面无表情的,一身黑色西装,头发理成了侧剃,侧脸线条极其锋锐。梁又夏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主动转移了话题:“紧张吗?”


    她没多想,注意力聚焦在眼前的舞台上:“还好。”


    确实还好。《赤情下行》从剧组到片方没一个爱说大话的人,而今夜众星云集,入围已是惊喜,她根本没想着真捧奖杯回来。


    梁又夏喜欢努力去做,然后放低预期。


    一边,耿竞青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说了句:“一会儿等着上台。”


    “……”梁又夏无言,又有点想笑,抬手想拍过去,然而他飞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梁又夏一怔,心陡然停了一拍,又听他道:“我们再打个赌吧。”


    “……什么?”


    可此时主持人已经上台,摄像机正记录台下,众人都停止了喧闹。梁又夏轻轻把手抽出来,没去深究。


    开场结束,颁完了最佳剪辑和最佳音效。《赤情下行》入围前者,但并没获奖。


    下一个,是最佳新演员。


    她抿住嘴巴,悄悄抓紧裙子,感觉到身旁的耿竞青和徐永君都看了她一眼。


    这是梁又夏最有可能获得的奖项。她清楚这一点,虽努力放低预期,但确确实实梦想过。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入围人选的演出片段,都那么耀眼夺目。说来可笑,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她的对手。而梁又夏在最后一个出现,那一刻,她感觉上面的自己真是很陌生。


    陌生,但有机会吗?


    颁奖嘉宾迈至话筒前,讲完串词,面带微笑道:“本届最佳新演员得主是——”


    梁又夏手指紧绷。


    “洪希桂!恭喜!”


    她微张嘴,侧头朝着那边惊喜的洪希桂鼓掌,面上仍然是笑着的,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感到失落。


    浓浓的失落,失落到几乎让她很难控制表情。


    耿竞青蹙了蹙眉,没吭声,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


    等“最佳新演员”洪希桂说完获奖感言,梁又夏深呼吸,找到机会跟耿竞青低语,强颜欢笑:“你猜错了。”


    她理了理头发,努力转换心情。没关系,她第一次来台湾,还是参加电影颁奖典礼,这已经是人生里非常闪耀的一页了……


    可下一秒,耿竞青低声道:“但我还是要打那个赌。”


    梁又夏失笑,隔好久才低声回:“打啊,反正上次我输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赤情下行》很快有了第一个奖项,那便是属于林子珺的最佳女配角。


    梁又夏起身同她拥抱,真情实意地为她鼓掌。


    第二个奖项是徐永君的最佳导演。


    掌声如雷,台上,是徐耀来颁奖,父子俩相视一笑,媒体估计已经想好什么“父承子业”的标题了。


    《赤情下行》已有两项收获,梁又夏看着他们,却微微低下头。


    她确确实实为林子珺和徐永君开心,然而与此同时,方才淡去的失落重回心中。


    她的戏耗费了剧组大部分时间。


    一年。


    已是深夜,场内人多,簇拥着热闹。梁又夏坐得久了,却觉得有些微凉,她摸了摸手臂,开始观看入围“最佳女主角”的电影片段。


    影后。


    梁又夏还是在最后一个出现,她是里头女演员里年纪最小,也是面庞最青涩的。在她之前,甚至有个她从小就知道名字的老演技派,技艺炉火纯青,也是本次影后的热门人选。


    没戏了。


    梁又夏默默地想着,已定格好表情,心仿佛被悬在一个很高的位置,就等着坠落。


    失落,沮丧,紧张。


    没有期待。


    全场寂静,可这时,身旁的耿竞青忽然俯下身子,凑近她耳旁,声音又闷又低,却带着狂妄:


    “梁又夏。”


    “……”


    “要是我们都赢了,你答应我个愿望吧。”


    梁又夏一动不动,只觉靠近他的耳朵发麻轻颤,台上,颁奖嘉宾抬头高声:“本届最佳女演员得主是——”


    她完全失声了。


    “第一次演戏、第一次金马提名,来自《赤情下行》的梁又夏!恭喜你!”


    空气一凝,紧接着是如潮的掌声。


    梁又夏怔怔地站起来,被影后的大奖砸得头脑恍惚,只觉天旋地转。众人都在为她鼓掌,她的陶雨又出现在大屏幕上,而电影之神正在注视着她。灯光如昼,掌声越来越大,梁又夏慢慢走上台,接过奖杯。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孩成了黑马。


    这或许不是众望所归,但一定名副其实。


    梁又夏根本没有准备获得影后的获奖感言,紧握住话筒,忍住了哽咽,缓了好久才开口:“我要感谢《赤情下行》的所有工作人员,所有为这部电影付出的人,还有我自己。此外我想对这部电影所关注的人群说一声抱歉。”


    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全场皆静。


    “我想,我饰演的角色只展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的小小切面,可能切得歪了,不足以去代表什么。”


    “最后——”因为方才的话,不少人又鼓起了掌,梁又夏静了静,“我要谢谢耿竞青。”


    那时她没想到,自己这番话会被媒体大肆报道,斩下大波cp粉:“跟你在一起真的……”她一阵卡壳,慌乱更改,“跟你在一起工作真的让我很难忘。”


    台下的人都在友好微笑,她握着奖杯下了台,仍觉身在美梦。回到座位,终于有了点实感,可却不敢去看身边的人。


    耿竞青的手指在轻轻敲着。


    影后颁完了,下一个是影帝。


    他说的是“我们”。


    流程继续,短片放了,串词说完。


    众星璀璨,皆在蛰伏,坐立不安。


    耿竞青并没有看她,注视着前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答应吗?”


    片刻,她笑了:“好。”


    当“耿竞青”的名字被说出时,梁又夏被同重量的惊喜砸住。她抬着头看他,却只看到金色的光线滑过他的额发、鼻梁、喉结下的领结和修长的手指。前方,所有人都转过头,望着这个并不陌生而肆意张扬的少年。


    耿竞青大步迈上舞台,站到灯光底下。


    他说了跟梁又夏相似的话,是另一匹跟她齐驱的黑马,脸庞紧绷,直到说到最后一句时才有了笑意。


    “我跟一个人打了一个赌。”


    耿竞青凑近话筒,勾了勾嘴角。


    “现在,我想,我的愿望要实现了。”


    不明觉厉的掌声响起,梁又夏察觉镜头对着自己,神情不动,可心中早已悸动又慌乱。


    场面在宣布最佳影片时彻底失控,没有人想到,《赤情下行》斩获了最后四个大奖。徐永君领着众人登上颁奖舞台,所有人都激动万分。


    梁又夏站在第一排,余光里看着耿竞青的鞋尖,脸庞烫着,心神不宁。


    明天一早,她和他的名字会占据报道头条。


    而此时此刻,她只想完成她的赌约。


    车是分开坐的,梁又夏手捧奖杯先回到了酒店。她走出电梯,在房门前踌躇了一会儿,但并没有进去。又拿出手机,但也什么都没发,连小姨和梁子杰的短信也没回。


    脑里乱纷纷的,让她的心跳渐渐快起来。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


    梁又夏还没准备好,一个闪身,愣愣地躲到了暗角。


    然而很快,眼前就闪出她在等待的身影,梁又夏猛地伸出手,扣住他:


    “耿竞青!”


    耿竞青一顿,同样拿着奖杯,直直朝她看来。


    不知怎么,她脱口而出:“……其实我给你带了礼物,生日礼物。”


    “什么礼物?”


    “铅笔,可以收藏也可以用的那种铅笔。”梁又夏声音含糊,“我想了下,你什么也不缺,就是喜欢用铅笔,可是又没有专用的,那我就送你铅笔吧——不准弄丢。不管怎么样,以后每年生日都会送你一支。”


    “好。”


    “每年生日。”耿竞青声音低哑,似乎笑了笑。


    他慢慢靠近她:“算答应了吗?”


    梁又夏轻声说:“我不毁约的啊。”


    “嘭!”


    就这时,不远处的窗口上蓦地映出绚烂烟花。梁又夏侧头一看——烟花,又是烟花。光影在深夜里流动,奖杯掉在地上,耿竞青终于吻下来,那些压抑已久的情感再也无法遏制,他不是不懂她的想法,所以真的等到现在才发起进攻。上次她输了,这次他们一起胜利。


    她抵着墙壁,被吻得七荤八素,含糊着,难得说出那么酸的话,送你一百万年。耿竞青笑着咬住她,那我记住了,又加了一句,永远永远。嘴唇撞着撞着,肩膀碰着肩膀,心脏一起狂跳,它们是敏感年轻的肌肉,惶恐爱又渴望爱,而她和他都是由它们组成的。


    现在,他们要一起赴向一个地方,在那儿星光璀璨,烟花永不坠落。


    永远永远。


    说好了的。


    第49章 重播


    有关《我愿意》的新闻迅速在网上发酵起来, 相关词条在热搜上高居不下。


    近年来紫丝带妈妈群体受到大众关注,而《我愿意》正是围绕着这个题材,加之作者匿名、出版时被宣传为其绝笔、而后砍下数个大奖……种种因素添加, 经年过去, 影响力只增不减。


    而现在爆出, 这本书的作者是李瑶春——


    那么这本书是否投射了现实?大名鼎鼎的导演耿敖竟是这样的人,而耿竞青, 则是那个被藏匿起来不能跟母亲见面的孩子?


    一时间,网上众说纷坛。有人翻出原书, 逐字逐句分析,《我愿意》笔触平静, 阅后却让一众读者心中压抑悲愤, 难以脱离书中情绪——


    但也没有了可以替作者讨伐的对象。


    因为四年前, 耿敖因病去世。


    所有问题便刺向了耿竞青。


    “我说为什么耿敖跟耿竞青关系那么诡异,没想到是这样……”


    “如果书里讲述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真的也太难受了。”


    “李老师为什么不愿意署名啊?为什么不直接曝光耿敖?”


    “热知识,这个问题到现在也没有法律规范,曝光了也没用吧。一家子公众人物, 可能不想影响到小孩吧。


    “女人真难, 做母亲更难, 尤其遇上耿敖这种背景的禽兽。”


    “所以她真的像书里的蔓秋一样是自杀吗??我的天啊……”


    “这个不是,她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当时有报道。”


    梁又夏睫毛微颤,继续划下去。


    “看书里描述耿敖就是一个阴晴不定的暴躁狂吧, 也不知道会不会遗传。”


    她倏地关上手机, 心脏像被什么不轻不重地划了一刀,一开始觉得麻木无感, 细细去看,却发现那儿在汩汩地淌着血。


    “别看了。”这时,王丽娜的声音响起,“好好休息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舆论导向也影响了综艺的拍摄,耿竞青暂时回长青处理事情,《旧的老的桃木门》命运多舛,又得停一停。


    梁又夏静了静:“……你早就知道了吧。”


    王丽娜一怔:“嗯?”


    “这件事。”梁又夏慢慢道,“也是,要不然《我愿意》的版权怎么落到长青头上的,根本没有什么代理人,是耿竞青继承了。”


    王丽娜沉默片刻,她人脉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自然也有所耳闻。


    “是,你当年被叫去出演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我怕你多想,我怕你拒绝我就……”


    “难怪,难怪会是我,”梁又夏打断了她,“我不该去的。”


    “我不该去的,我明明……他是为了《我愿意》才想做影视的……”梁又夏呢喃。


    “又夏,”王丽娜露出一点忧色,“你不要钻牛角尖。”


    “我不是钻牛角尖。”梁又夏回头,“我只是接受不了自己过了那么久才知道。”


    “这一点你可能欠了他,但别的你不欠,懂吗?”


    王丽娜大步上前,紧握住她的手。


    刚分手那两年,梁又夏封闭拍摄,逃避现实,不知道网络上的风言风语,王丽娜却记忆很深——当时她因为家里的破事暂停了工作,结果没过多久,耿竞青连接烂片的争议又引爆了网络。


    那会儿他还算幕前人物,虽然极少经营,且已经转向幕后,但热度和粉丝一个都不少。


    这几部烂片不是烂在耿竞青,是烂在一看就知道是投资方硬塞、抢占剧情的配角团。粉丝们不敢相信他会接这种奶新人的烂本子,可事实是——他确实这么干了。


    尽管演技仍然在线,可因此也被大众诟病,没了口碑。


    居家待业的王丽娜困惑不解,但稍微打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些时间里,他被嘲讽挖苦,个性越发古怪,而她在国外封闭拍摄,刻意沉淀。


    他们成了两条平行线,在岁月和一万公里的眺望中渐行渐远,慢慢的都以为自己放下了。


    但好像不是放下,只是都不愿意去想了。


    梁又夏看着王丽娜。


    欠?


    欠的话……能只用欠来说就好了。爱是那么简单的事就好了。如果“欠”是一个负号,她不是不能容许,也不是一定要谁比谁更多,也不是一定要“爱”相等——可事实是,这样一种符号根本不存在,他们成了完全孤立的两个数据,潦草到无法去界说。


    而梁又夏讨厌潦草,害怕归零。


    见她没有回复,王丽娜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我会离婚的原因吧。”


    梁又夏勉强笑了笑,却在心里说,不是的,这不是一回事。她垂头半晌,拿起了剧本,意思很明显。


    见状,王丽娜又无声叹息:“明天就开工了。”


    只说了这句,关门离开。房间里,梁又夏微微出神,凝视着那一行行黑字。耿竞青昨天离开的,走得悄无声息,就像是去处理一件很寻常的公事。


    她没有跟他见面。


    《旧的老的桃木门》也说得上事故多发,然而这回却没让节目组愁容满面。


    这段时间耿竞青热度极高,两年前的许多往事又被翻出来,《90分拍摄》可以说是蹭了个行走的流量王。


    梁又夏想起昨天总导演的表情——那种带一点喜色或者看热闹的表情,不自觉地把纸面捏了起来,指尖有点发白。李瑶春为什么不愿意署名?为什么,她现在知道了。


    看了一页剧本,梁又夏意识到这根本没有意义,她的心太乱。每隔两分钟,她就拿起手机看一次,就这样过了快四十分钟,终于有了最新消息:


    【长青文化发布声明……】


    大概意思是此为私人家事,不便多说,之后也不会再回应。到晚上的时候,热搜词条都降了下来,梁又夏愣愣地捧着手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


    她没了胃口,草草咽了几口饭,便走出屋门。


    蓝黑色吞没了整个夜晚,云块昏沉浓郁,像是在酝酿一场漩涡。


    梁又夏踩着干涸的地,没有方向,只是在乱走。余光里她看见了耿竞青的房子,关着门,又想起来,里面有个“万事安康”的门笺。


    心头如刺了根针,脚步滞了片刻,梁又夏走远了,把它抛在了后头。


    渐渐地,整个人在夜色里浸没。


    “又夏姐?”


    前头,有一道身影站了起来。梁又夏微怔:“……硕心?”


    “是我,你散步吗?”


    她胡乱地点点头,两人一起陷入了沉默。童硕心也是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可却没找托词离开,反而主动跟她并排走在一起。


    过了片刻,梁又夏低声打破安静:“……是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啊?”童硕心眨了眨眼,摇头,但忍了半晌还是道,“……我就是担心我哥。”


    “……”


    “他……状态不好,这一两年终于稳定了些,可又抗拒起吃药。前段时间我妈特地让人把药拿给我,我又特地拿给他……结果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情。”


    她需要宽慰,可梁又夏此时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喉咙想被扼住了一样。


    童硕心瞥了她一眼,似乎在纠结什么,过了会儿又挤出一句:“耿竞青脾气很差。”


    “……”


    梁又夏屏住呼吸,不知道她怎么说起这个,他脾气差吗?


    或许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给一个否定答案。


    尽管他们在一起的后几年,耿竞青确实越来越缺乏安全感、容易急躁,以至于她有点不知该怎么应对……


    她和他后来总是吵架。


    童硕心又说:“又夏姐,我先回去了。”


    梁又夏有点恍惚:“好。”


    然而只是刚走两步,童硕心回过头,忍不住了一般:“又夏姐,你看到网上那些消息了吗?”


    “看到了。”


    “车祸什么的……也看到了吗?”


    “看到了。”


    “哦。”低头想了想,她抿住嘴,又在纠结。


    梁又夏看着她,不知为何,心跳开始变得沉重,仿佛被什么拉着要坠下去。


    还没等她说出那句“说吧”,童硕心终于开了口:“其实我哥之前不过生日的。”


    …什么?


    “到七岁的时候,都是我舅妈带着他,后面两个大人要离婚,耿……我舅舅就把我哥藏起来了。家里人谁也管不了。三年,我哥和我舅妈三年没见过面。”


    童硕心有些艰难地说:“我舅妈习惯按农历给他庆生,他是农历六月出生,身份证上也是这个日期,但实际上都是七月份过生日。后来……他十岁生日的时候,就在那一天——应该为他庆生的那一天,我舅妈终于找到他了。”


    “但耿敖发现了,载着我哥离开,我舅妈着急追上去,没注意到马路驶来的车……”


    如被当头一棒,梁又夏脚步有些不稳,而童硕心继续道:“他后面再也不过生日,也不收生日礼物,在这方面很敏感。我妈心疼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按身份证上的日期给他庆生,但他也很排斥,后面我们一家就不提这件事了。”


    “是从你开始,他又愿意过生日了,按农历那天。”童硕心语气不稳,“我说这个不是为了……又夏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个。我就是想着节目还要拍下去,你们又要搭档演戏,可他这几年情绪状态真的很不好,如果可以,你不要跟他吵架起摩擦,就当……就当……”


    她说不下去了,而梁又夏的心又涩又沉,只哑声回:“我知道了。”


    她失魂落魄:“他这几年到底……“


    就这时,一阵模糊的车声传来,两人齐齐回头望去。


    那是耿竞青的车。


    似乎是看见了这边的场景,车子一瞬放缓,里面的人偏头望了过来。


    梁又夏的脖子霎时僵直,就那么盯着他,盯着他背后靛蓝深邃的夜空,她还是被那漩涡卷进去了。她被死死拉入回忆的漩涡里。


    ——是从你开始。


    这么静了一会儿,车子开走了。


    第50章 痉挛


    夜晚, 梁又夏醒了一次,在黑暗中睁眼许久,才勉强睡去。


    可翌日一早, 节目组临时通知, 考虑到近期的突发情况, 他们决定安插一个游戏环节。


    或许他们是想用节目的氛围来平息骚动,但梁又夏的心如一潭死水, 没有多余的心情。


    到了现场,气氛不如从前热闹。梁又夏远远地看见了童硕心, 只简单地点点头。她走进人群里,敏感地意识到众人的变化——近日舆论错综复杂, 他们全都看到了, 既有种吃瓜看热闹的意思, 也有点撞见私事的窘迫。


    人都到齐,就剩下耿竞青。


    “又夏姐。”骁骁跑过来,举着手机,“节目组让你看一下照片。”


    这一组都是《旧的老的桃木门》剧组的照片,节目组打算po在官方账号上。


    梁又夏无所谓这些, 只随便扫了一眼, 刚要点头:“……等等。”


    她拿过手机, 点开最后一张——那张拍的是剧本。


    演员们拿到的剧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私下做笔记时,大多都会标出自己的台词。最后这一张,用黑色水笔在明骁的部分做了记号, 笔迹极其熟悉。


    骁骁疑惑:“怎么了?”


    “……没事。”指尖几不可见地微颤, 梁又夏移开视线,有些愣神。


    细节是一把磨人的钝刀, 她不该这样发散,可却无法控制——在一起的每年她都会送他铅笔,不止在生日,是只要看见了都会收入囊中,无论品牌,样式,价格。


    耿竞青用不上那么多,就会收藏起来,平日里就只用她送的那根辉柏嘉伯爵。


    她记得最后那年他忙得不可开交,总是她先躺进被子里,侧过头看,他在灯下拿笔划项目书。笔尾反射的光是银色的,久了,就变成一条狡猾的、在回忆里游走的鱼。


    “没事。“梁又夏又低声说了一遍,“去吧。”


    她抬起头。节目组,摄像机,翠绿青树下年轻的脸庞。这一切像是张鲜活的照片,乍一看,没有时间的痕迹。


    “耿总?”


    忽然,四周都安静了些。


    梁又夏慢慢转过身,定在原地。


    耿竞青没有风尘仆仆的样子,神色寻常,仿佛这些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边的骁骁噤了声,在心中暗暗揣摩。这些天她把手机都要刷烂了,没敢跟任何人说,几年前自己算得上是“情有独钟”的路好粉,当时最喜欢看各种小道消息,分析两人的性格。


    她觉得梁又夏是比较好看透的,性子不热情,但友善温柔,一步步走来很有原则;耿竞青则是外冷内热,看起来没那么成熟稳重,甚至有点自我,但有时又让人觉得他心里在规划着什么,把路走得很固执。


    可看了如今这个爆料,再去打量,居然觉得他有点阴沉沉的。


    “来来来,要做什么?”


    杨帮主动开口热场,听到他出声,众人才渐渐热络一点:“耿导!”


    耿竞青看着他们,面色冷淡,嘴角却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


    他的眼神瞥过杨帮,扫向面露担心的童硕心,眉头拧了拧,接着才落到梁又夏身上。


    那一刻,他感觉有某块肌肉痉挛了一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