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是黑夜中最好的掩护。


    “第二支。”


    艾伦从背后取下另一个陶罐，动作机械、精准，仿佛一架为了杀戮而生的冰冷机器。


    他身旁的卫兵立刻递上箭矢，另一人则用颤抖但却异常熟练的动作，开始用坚韧的筋绳将两者死死捆绑。


    就在这时。


    “稳住！都他妈给我稳住！”


    一声雷鸣般的怒吼，竟然强行盖过了爆炸的余音和伤兵的哀嚎。


    “拿起你们的剑和盾！向我靠拢！列队！快！”


    艾伦捆绑的动作，出现了一刹那的停顿。


    他眯起双眼，目光穿透风雪，看向声音的来源。


    摇曳的火光中，一个没戴头盔，只套着半身板甲的高大男人，正一脚踹翻一个掉头逃跑的士兵。


    他手里提着一柄巨大的双手剑，剑尖深深杵进冻土，正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强行聚拢着那些已经被吓破了胆的散兵。


    “是加里斯！黑木领的指挥官，加里斯！”


    “他没在帐篷里？”


    艾伦身边的卫兵也看到了这一幕，声音里透出无法掩饰的意外和紧张。


    “他很聪明，也很能干。”


    艾伦重新开始手上的动作，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所以，他必须第一个死。”


    “目标，那个拿双手剑的。”


    艾伦将绑好的箭矢搭在弓上，声音冷得像冰。


    “点火。”


    火星再次亮起，在黑夜中跳动着危险的光。


    加里斯的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二三十名百战余生的老兵。


    他们背靠着背，举起了厚重的铁边盾牌，组成了一个小小的，但却坚固无比的圆阵，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死死扫视着周围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们惊人的纪律性，在死亡的威胁下，反而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弓箭手！对着黑暗里抛射！把那些藏头露尾的老鼠，给我从雪地里射出来！”


    加里斯咆哮着，他的存在，就是一根定海神针，让恐慌的蔓延得到了片刻的遏制。


    “大人，他们好像要发现我们了！”


    艾伦没有回答。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弓弦不断增加的张力，和风雪中那个不断移动、不断嘶吼的目标。


    “嗖——”


    箭矢再次离弦。


    这一次，它没有高高飞向天空，而是几乎贴着厚厚的积雪，带着一道致命的直线，射向那个刚刚成型的盾阵。


    身经百战的加里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他看到了。


    在无尽的黑暗中，一点小小的，不起眼的火星，正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向他飞来。


    “散开！”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完整的指令。


    太晚了。


    “轰——！”


    爆炸就在盾阵的最中央发生。


    没有任何东西能抵挡这种近在咫尺的野蛮力量。


    坚固的铁边盾牌像是被巨人捏碎的纸片一样，瞬间四分五裂。


    举着盾牌的士兵，上半身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恐怖的冲击波化作无形的巨锤，将周围的人狠狠掀飞出去。


    无数高速迸射的陶土碎片，轻易穿透了他们身上的皮甲和锁子甲，带起一蓬蓬滚烫的血雾。


    那个刚刚建立起来，代表着秩序和勇气的阵型，瞬间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


    加里斯被狂暴的气浪狠狠地撞飞出去，沉重的身体砸在一辆运货的马车上，将车轮都砸得粉碎，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哇地吐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持续不断的，仿佛要刺穿灵魂的尖锐鸣响。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是那些侥幸幸存的士兵脸上，那彻底崩溃的表情。


    恐惧。


    再也无法遏制的，深入骨髓的，对未知力量的终极恐惧。


    “魔鬼……是魔鬼的妖术！”


    一个士兵扔掉手里的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转身就跑，像一只疯了的野狗。


    一个。


    两个。


    三个。


    崩溃就像黑色的瘟疫，瞬间传染了视野中的每一个人。


    “很好。”


    艾伦放下弓，从背后取出一个完整的“惊雷”陶罐，递给身边的卫兵。


    “轮到你们了。”


    “看到那些密集的帐篷了吗？”


    “三息时间准备，给我扔。”


    “是！大人！”


    卫兵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剧烈颤抖，他接过来的，仿佛不是一个陶罐，而是神明赐予的权柄。


    军营东侧，汉斯带着他的人，已经像一把烧红的铁犁，深深地犁进了营地中部。


    “扔！”


    汉斯一声低吼。


    他身后的五名壮汉，同时将手中的陶罐奋力扔进前方一片最为密集的营帐区。


    “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将那片区域彻底夷为平地。


    燃烧的帐篷，残缺的肢体，混合着泥土和被染红的雪花，被巨大的力量高高抛起，又如同地狱的暴雨般重重落下。


    “爽！太他妈爽了！”


    一个卫兵看着自己的杰作，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吼。


    “闭嘴！继续推进！”


    汉斯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头盔上。


    “别忘了大人的命令！我们是来制造恐K！不是来恋战的！”


    他们就像一群在黑夜中收割生命的无情死神，每前进一段距离，就留下一片爆炸与火海。


    黑木领的士兵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他们连敌人的样子都看不清，就已经被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炸成了碎片。


    就在这时，西面的山林里，也传来一声恰到好处的巨响。


    虽然只有一个，但紧接着，便是大量马匹受惊的嘶鸣和疯狂的奔跑声。


    是巴特总管的信号。


    他成功地惊了敌人的马厩，制造了更大的混乱。


    三面夹击。


    不，这不是夹击。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来自未知的，碾压式的屠杀。


    “撤了！快撤回黑木城！”


    “我们打不过魔鬼！我们根本打不过魔鬼！”


    “救命啊！”


    军营彻底乱了，建制完全被打散，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逃窜，在火海中互相践踏。


    艾伦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身边的卫兵，已经将他们携带的“惊雷”扔出去了大半。


    整个黑木领的军营，已经变成了一片巨大而明亮的火海。


    胜利，似乎已经唾手可得。


    但就在这时。


    那个被炸飞的指挥官加里斯，竟然又一次从那堆破碎的马车残骸中，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浑身是血，一条胳膊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不自然地扭曲着，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爆炸最密集的区域，燃烧着不屈的、疯狂的火焰。


    他没有再试图去约束那些已经彻底崩溃的士兵。


    他在火光的映照下，顶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死死地观察着，寻找着。


    每一次爆炸，都会有一瞬间的强光。


    每一次强光，都会让雪地上的某些轮廓，变得异常清晰。


    他看到了。


    就在刚才那支致命的箭矢射来的方向，一个远离营地的雪丘，其轮廓在爆炸的火光下，与周围的自然环境，有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不协调。


    “弓箭手！”


    加里斯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起来，声音扭曲而尖锐，不似人声。


    “所有还拿得动弓的弓箭手！到我这里来！”


    几个侥幸未死，还没彻底丧失战意的弓箭手，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向他踉跄着靠拢。


    “大人？”


    加里斯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那只还算完好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指向远处那个在黑暗中毫不起眼的雪丘。


    下一秒，十几支带着火油的箭矢，拖着长长的焰尾，呼啸着，铺天盖地地，如同一片复仇的火雨，射向了艾伦藏身的雪丘。


    “大人！小心！”


    一支燃烧的箭矢破空而来。


    艾伦下意识地偏头，但身边的卫兵反应更快，他猛地扑过来，将艾伦狠狠地撞倒在地。


    “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悸。


    那名卫兵发出一声闷哼，身体重重地砸在艾伦身上。


    “撤！快撤！”艾伦翻身而起，一把将卫兵扛在肩上，对着其他人低吼。


    更多的箭矢，如同死亡的冰雹，噼里啪啦地钉在他们周围的雪地里，激起一片片雪沫。


    “走！”


    艾伦的小队再也不敢停留，扛着伤员，狼狈地向着更深的黑暗中退去。


    军营中，加里斯扶着一辆战车，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远处黑暗中熄灭的火光，知道自己赌对了。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他们还会再来的！”一名军官凑上来，声音里全是掩饰不住的颤抖。


    “他们会的。”加里斯咳出一口血痰，眼神却变得异常冷静。“传我的命令！所有人，放弃外围营帐！全部退到辎重车这里来！”


    “放弃营地？”军官不敢相信。


    “对！放弃！”加里斯的声音斩钉截铁。“把所有辎重车围成一圈，长矛手在外，弓箭手在内！我们就在这里守到天亮！”


    “可是大人，我们的物资、粮食……”


    “命重要还是粮食重要！”加里斯一巴掌扇在军官的脸上，“那些东西是妖术！是巫毒！我们看不见他们，常规的阵型只会被他们当成靶子一个个点掉！只有缩成一团，我们才有活路！”


    “执行命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