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茉将头伸进老梨树上挽好的绳套，最后朝窗户上忙碌的身影看了一眼。


    养母为了给她挣学费，辛苦编草帽的身影被昏黄的灯光映在窗上。


    为了供她上学，养父母节衣缩食供了她十二年。


    可惜，她让他们失望了。


    明明是全县第一的成绩，怎么可能落榜？


    夏茉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去学校找了几次，被校长含糊着打发了。


    又往县教育局写封信说明自己的情况，也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绝望之下，她只能想到这条路。


    “爸，妈，女儿没用，你们的恩情我来世再报答，永别了！”


    “砰！”


    脚下木凳被夏茉踢翻，惊飞栖在树上的几只鸟，在黑夜里发出凄厉的叫声，乱飞乱撞。


    麻绳勒进喉咙，夏茉耳边传来村里大喇叭的声音“听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1984年9月11日，现在开始播诵新闻。


    新学期已经开始，各大高校陆续开学，让我们祝福莘莘学子……”


    夏茉最后露出抹苦笑，脖颈处传来的窒息感让她全身不受控制的痉挛。


    一串眼泪从面颊上滑落，滴进脚下的土里。


    姑姑说过，她就是个野种，是根苦秧，怎么可能结出甜瓜？


    这就是她的命！


    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被养父母吃糠咽菜养到十八岁，本想考上大学回报他们。


    上大学的名额还被人给占了。


    老天爷一点活路都不给她留啊！


    “呀！不得了了，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随着篱笆门被一道身影推开，尖叫声响彻聚宝村。


    “快割断绳子！”纷乱的脚步声里，有人拿来菜刀割绳子，有人抱着夏茉的腿拼命向上托举。


    麻绳断裂，夏茉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


    二十一世纪的记忆连同八十年代山村的画面同时在脑子里炸开。


    “夏茉，今天你加班把这份材料整理出来，月底多给你开点加班费！”部门经理将一份资料扔在她面前“王总的女儿要申请常青藤，把你的托福成绩给她用用！”


    夏茉知道经理在给她画大饼，那种无法反抗的无力感让她心里憋闷。


    连日加班的劳累让她胸口一阵刺痛后，趴在电脑上，失去知觉。


    等她恢复意识，就听到耳边有人说话。


    “快把人抬屋里去，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你们养她十八九年，本钱还没回来。


    我已经给她说好人家，明天就过来相看，这时候千万不能出事！”


    “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那些！救人要紧，赶紧去卫生所找大夫来看看！”


    养父一声暴喝，把夏茉涣散的意识拽回现实。


    这个老实巴交，一辈子没挺直过脊背的男人，紧紧把夏茉抱在怀里，双眼血红像头护崽的狼“还不快去！”


    夏茉听见他的心脏砰砰响，好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你……嗐！”夏春花一跺脚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弟弟从来没跟她大声说过话，这次一定是急坏了，一定是！


    众人七手八脚将夏茉抬回屋子，放在热烘烘的土炕上。


    身下传来的真实触感让她脑子里有片刻眩晕。


    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好像老鼠在啃咬衣物，拼了命的往她耳朵里钻。


    “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是不行，根本不会替父母考虑，养了她十八九年，白瞎了那些钱粮。”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夏中华两口子当初还想指着她养老，早我就看出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难怪她这么拼命要上大学，原来是想脱离夏家，自己去城里享福，早知道还不如小时候让她冻死，她姑就多余把她抱回来……”


    夏末猛地睁眼，想要辩解几句。


    灯光下，整整一面墙的褪色奖状刺痛她的瞳孔：全县数学竞赛第一名，全县语文竞赛第一名，三好学生，全市物理竞赛第一名，高考模拟全科状元……每张奖状正中间，都工整的写着“夏茉”。


    “醒了，醒了！人还没死。”围观的村民骚动起来。


    “傻闺女啊，你咋能寻死？你要是出点啥事，我和你爸还活不活了！”


    一只粗糙的大手将夏茉额前碎发抿向一边，冰凉的触感让夏茉一个哆嗦。


    犹豫了半天，她才颤声叫了句“妈……”声音嘶哑。


    此刻她不得不接受现实，2024年的职场小白被加班卷到猝死，回到1984年成了落榜高中生。


    俗称：大学漏！


    “让开，快让开！”姑姑夏春花带着村医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村医的三根手指搭上夏茉手腕，片刻后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人倒是没事了，这身子也太弱了，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亏空吧，再这样下去要出问题的。”


    一旁的夏中华和龙秀英夫妻俩齐齐松了口气。


    随即心又悬了起来，有营养的东西？


    家里除了那点刚刚够解决温饱的玉米面，其他东西全都拿去卖了给闺女交学费买学习用品，他们拿什么给她补身体？


    缺营养的又岂止她一个啊。


    夏春花想起什么，张口将看热闹的人和大夫打发走，这才返身回来，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放在炕上“把这个蒸了给她吃，我真是欠你们家的！”


    夏中华看着那两枚鸡蛋，神情纠结“姐，你又瞒着我姐夫偷偷拿来的吧？被他知道了又要跟你打架。


    以后你少往娘家倒腾东西，我们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你能解决个屁！这些年没我帮衬着你们家早就饿死了，说那些瘦驴拉硬屎的话有什么用？


    一会儿用热毛巾把她脖子上的勒痕敷敷，明天人家来相看别丢人现眼！”


    “你们也别怪我说话难听，看看这附近十里八村，哪家姑娘到她这个年纪不是嫁人生子，给家里换一笔财彩礼钱？


    也就你们死心眼儿，舍不得她嫁去别人家吃苦，还硬着头皮供她上学。”


    “就你们家这穷得底掉，还想供出个金凤凰？说什么考个全县第一，怎么落榜了？


    还有脸寻死上吊，这心比天高的毛病不改，八辈子也别想好！”


    “明天都给我乐呵点，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高家可是我千挑万选给她找的好人家，事成后人家不光给三百块彩礼，还给她安排工作。


    我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欠你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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