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品:《阴暗女主今天成功复仇了吗(重生)》 吱呀——
门扉开启又闭合,几片狡猾的雪花觑准缝隙溜入屋内,却不知这窃来的温暖是它们消亡的序曲。
不同于屋外的寒冷,囚室干燥温暖,陈设精致简约,与其说是囚室,倒更像王公小姐冬日避寒的暖阁。
然而,囚室深处被禁锢的人影撕碎了这温馨的假象。
不再是玉琼雪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师姐,不再是那个癫狂执刀,生生剖开他丹田的女人,亦不是一年前雪地里惊惶无措的狼狈模样。
若非知晓此人身份,玉琼雪几乎认不出这是闻人朝。
她比一年前更瘦了,纤弱的四肢被粗重的锁链牢牢束缚。
更触目惊心的身上是掩盖不住的异化痕迹:羽毛,鳞片和难以名状的妖物特征从皮肉里析出增生,残存的完好皮肤也遍布青紫和新生的瘢痕。
女人抬起头,掩在黑发下浑浊黯淡的眼眸在看到他的瞬间,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
这眼神玉琼雪再熟悉不过,自他炼气入道那日起,她便总用毫不掩饰的怨恨厌恶的眼神看他。
“你终于来了”,声音嘶哑,不复记忆中的清亮,“来看我笑话吗?”
大仇得报,闻人朝身败名裂,被世人唾弃,下场凄惨,如今更沦落至此等境地,他该感到畅意淋漓的。
“不”,可他没有。
闻人朝忍不住笑出声,牵动锁链哗啦作响。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若二人境况调转,她必笑的猖狂,再往仇人身上狠狠捅上两刀。
“装什么,我变成这样也有好师弟你的功劳啊。”
一年前,残枝遍布的雪原上,玉琼雪手提佩剑裁冰,裹挟风霜的冰冷剑尖抵在她心口,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崔柳拦下了玉琼雪,他说,一剑毙命太过便宜,不如交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岂不更畅快?
玉琼雪不知出于何种缘由,竟应允了崔柳。
这一年间,崔柳拿她试遍各种新药奇毒,做尽他心血来潮想出的各种实验。
她受尽折磨和屈辱,终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活的连一滩烂泥还不如。
但,只要尚存一息便有一线逃出去的希望,所以闻人朝从未想过放弃。
“还是说,你没有想过我会变成这样吗?”她死死盯着玉琼雪,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玉琼雪如雪的眼睫微不可察地轻颤,唇瓣微启,却最终归于沉寂。
虚伪!闻人朝在心里唾骂。
“抱歉”,裁冰铮然出鞘,剑尖指向闻人朝。
她嗤笑一声,“想杀我?莫非你觉得这是在替我解脱?恶心!”
与其如此痛苦的活着,不如干净的死去,玉琼雪定是这么想的吧。
她太了解他了。这人永远这样,带着莫名的原则和正义,一根筋的做着自以为正确的事。
“若我死了,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闻人朝幽幽道。
“为什么?”为何这般憎恨我于我?为何他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玉琼雪想要个答案,这几乎是纠缠他一生的梦魇。
他还记得,在师姐教导下炼气入道那天的喜悦。
他暗暗发誓要永远对师姐好,保护师姐,可也在那天,一切都变了。
对他言笑晏晏的师姐,态度陡然变得古怪疏离。他只以为是师姐脾气不好,只要他勤修苦练,有所进境,师姐的目光终会重新落回他身上的。
直到他被指入魔,逐出师门,修为尽废。师姐追来时,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什么都没了,但至少还有师姐不是吗?世上唯一相信他的人。
然而,当他被钉在冰床上时,当他的腹腔被师姐生生剖开时,他仍难以置信。
为什么?眼前这个疯狂抠挖他丹田的女子真的是自己的师姐吗?
不是被鬼怪附身或者幻化的妖魔吗?为何要如此待他?视线渐渐模糊,不知是汗是血还是泪。
对啊,是他太傻,师姐向来不擅长掩藏情绪,他怎会看不出她的憎恶,一切温情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现在不过是他自欺的报应。
最后的光影里,他看到师姐捧着一团裹着灵根的血肉,对崔柳兴奋地说:“终于是我的了,我取出来了,你看到了吗?太好了……太好了……”
恨意如毒藤般疯长,缠的他近乎窒息。
他恨,恨师姐,恨自己,恨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恨什么。
但太痛了,如果不借着恨意支撑,他一定会死的,那精神撕裂般的痛苦日夜缠着他,从未停歇……包括现在。
玉琼雪握紧裁冰,冰冷的剑尖抵着闻人朝的心口,与一年前的雪原上一样。
这次,怕是逃不过了,闻人朝想。
望着眼前一席白衣,风光霁月的玉琼雪,心底那股暴虐的愤恨再度翻涌上来。
这一年,崔柳日日在她耳边叙说玉琼雪的境况,沉冤昭雪,重踏仙途,名扬天下,受尽世人景仰……世人皆爱他高天明月般清冷卓绝之姿。
可闻人朝最爱的,还是玉琼雪被她剖开腹腔,浑身浴血,绝望凝视她的模样。
最恨的,则是没亲手结果他,看到他的死相。
当初同邪医崔柳合谋完成剜取灵根,因她过于高兴加时间紧迫便一时不察信了崔柳这小人,将玉琼雪留给他处理。
万没想到,崔柳竟背着她留了玉琼雪一命!
相信崔柳,当真是她人生中的最大败笔。她该想到的,一个因觉她恩怨“有趣”而帮她的变态必定也会因其他“有趣”的事背叛她。
而这一败笔,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整个人生都描划破碎。
闻人朝难抑的闭眼又睁开,动了动身体,胸腔向上挺起。
仿佛怕伤到她,裁冰猛的后缩一寸。
“因为你是玉琼雪,因为我是闻人朝,”闻人朝嘲弄地看着玉琼雪后移的手,
轻叹一声,“你活一天,我便恨你一天。”
她怎能不恨?
惊世绝尘,天道宠儿。玉琼雪生来便是极品天灵根,三日炼气,半月筑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反观自己?三灵根且丹田有缺,在这修真界等同于一个无法修炼的废人,偏偏出身修仙名门,巨大落差之下,更是受尽冷眼嘲笑。
她何尝不努力?从小到大,每天苦修八个时辰,未曾有过一刻松懈。她通晓的理论比谁都多,法诀记得比谁都牢,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无瑕……
可即便如此,常人三年练气,她花了六年;常人七年筑基,她却迟迟无法突破。
她苦苦哀求父亲为自己洗髓,忍受筋骨寸断,血肉重组的剧痛,又辅以海量仙丹灵药才堪堪踏入筑基期。
此后,再无寸进。
她景仰修真界最强者玄邈真人,费尽心机方得拜入门下,可玄邈真人从未看过她一眼……
直到那一天,师尊领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漂亮少年入门,告诉她:以后这便是你的师弟了。
她高兴极了,独自在玄邈门下修炼的日子,太孤独了。比自己还晚入道的懵懂无知的师弟,还生得这般漂亮。
而且她是师姐,她也有机会教导别人了不是吗?师弟会崇拜她吗?这些幻想填补着她脆弱空洞的内心。
可她忘了,拜入修真界最强者门下的,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三天,她仅仅教了三天,名为玉琼雪的少年便炼气入道……多么可怖的天赋,多么可恶可恨的天赋,闻人朝几近呕血。
天道何其不公!为何!为何玉琼雪有如此强悍的天赋,而自己只是个废人!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她不想再看到玉琼雪那张可恶的脸,每次看到他,都好像在嘲笑她,令人绝望。
她践踏他、辱骂他、欺负他,想把他逐出自己的世界。可换来的是玉琼雪半月筑基的消息。
看着玉琼雪修为一日千里,在仙盟中声名鹊起,嫉妒啃噬得她发狂。
她真的好恨!恨这天道!恨玉琼雪!她心知玉琼雪无辜,但那又如何,世人皆道他是天道的宠儿不是吗?
天道不给她的,她便自己拿好了,玉琼雪的天灵根——她要定了!
那日她毕生难忘,玉琼雪的“死”托起了她的新生。
玉琼雪的天灵根移入她体内如明珠蒙尘,发挥不出原来的十分之一,但即便如此,也远胜于自己的废体,她修炼从未如此畅快过。
每当感受到灵力在她的身体里沸腾,闻人朝都由衷感激自己的决定。看,即使没有天道偏爱,她也能走上大道……
如今,一切幻作泡影。
所谓天道宠儿,经脉被废,灵根被夺,竟仍能得到机缘,重塑道基,向她复仇。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但她从未后悔过,从未。
裁冰刺入心脏,似在完成去年冬天未尽的宿命。
好冷……原来有这么冷,她的心脏、血液好像都要被冻住了。但她滚烫的心血,如她不屈的意志沿着森寒的剑刃蜿蜒流动向前……
撑着最后的气力,她看见一滴珠泪滑过玉琼雪的脸颊。很美……也很傻,闻人朝想。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她不想死,她怨恨玉琼雪自以为是的帮她“解脱”,怨恨天道不公,怨恨所有人,但她再也不会有机会做什么了……
雪落的愈发大了,鹅绒般的雪争相砸向尘世,似要将一切过往彻底埋葬。
玉琼雪渐渐看不清来时的路,唯有手中裁冰残留的不属于他的滚烫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忽地,一道黑影如鬼魅窜至眼前,面具掩盖住来人的神情,却掩不住他那剧烈颤抖的声音。
玉琼雪看着男人疾速奔向屋内的背影,思绪飘忽。恍神间,剑光袭来,他本能的抬剑格挡。
“你杀了她。”男人艰难地陈述事实,不再多言,剑锋一转,裹着恨意再次向他席卷而来。
剑影翻飞,招招致命。缠斗中,男人的面具被玉琼雪的剑气斩成两半,跌落在地。
这张脸,玉琼雪认得他。
闻人朝曾经的炉鼎,仆影,亦是一年前引他找到四处躲藏的闻人朝的人。
“哎呀呀,怎么打起来了?”不远处,崔柳慢悠悠踱步而来,微笑看着二人。
视线转到仆影身上沾染的血,那气息他再熟悉不过,是闻人朝的。瞬间,瞳孔骤缩,随即又恢复如常,快得难以捕捉。
“阿朝死了么?”崔柳喃喃道,“可惜了。”他在可惜什么呢?或是可惜失去了一个顽强的药人罢。
崔柳微微侧身,躲过袭来的剑意——来自双目赤红的仆影。
“有什么可闹的,这结局不是意料之中吗?”崔柳依旧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一年的试药中,仆影可是位好帮手啊,每每在旁看着,甚至负责照顾起阿朝的饮食起居。
很多次,他要都以为仆影旧情难忘会帮阿朝伺机逃跑,但崔柳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仆影从未采取任何行动,相反,欺辱阿朝的事倒是没少做。
在阿朝面前,他的面具从未摘下来过,阿朝每次被欺辱时知道眼前之人是谁吗?
崔柳经常会猜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不知道吧?不然阿朝就不会是那种反应了。
崔柳抬起手,雪絮落在手心,慢慢化作水,一片冰凉。
“无趣,这个结局真无趣。”他轻声道。
奇怪……为何心脏像是缺了一块,又痛又涩,是了,今日尚未服药,或是身体催生出的新病症吗?崔柳茫然地想。
玉琼雪抬手,刺出一剑,崔柳这回没躲,看着腹部汩汩冒血的伤口,竟笑了,“谢谢,畅快多了。”
玉琼雪眼神冰冷地看着崔柳,他该恨崔柳吗?不,自己比崔柳还可恨。
如果不是因为犹豫,他不会把闻人朝交到崔柳手里;如果不是因为懦弱,他不会直到现在才来面对她。
就像闻人朝说的那样,他的确是虚伪至极。
不再理会身后二人,玉琼雪转身离去。雪上刚踩出的足印,顷刻间被新雪覆盖,就像他从未来过。
仆影踉跄着踏入囚室深处。
崔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低垂着眼帘,静静看着腹部流出的温热血液淌到地上将雪融化,那团红色在他眼里慢慢扩大,再扩大……
玉琼雪行至山腰,忽觉空气中传来一阵剧烈波动,非自然产生,是因有人自爆金丹。他转头望向波动传来的方向,不由得握紧了裁冰。
崔柳亦抬眼看向传来波动的囚室,视线却未落实处。
“有病。”不知是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