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国，东部丘陵前线指挥所。


    嗡——


    紧急传送阵列的符文猛地亮起，一道身着青衫的人影从光里走了出来。


    是温怀玉。


    他站稳身子，平日里那股子温吞的书卷气荡然无存，抬脚就往指挥所最里头的主帐走。


    帐门口的两个哨兵刚想阻拦，看清来人，刚刚伸出的手又默默放了下来。


    温怀玉掀开厚重的帘子，一股更浓的烟味和人味儿扑面而来。


    武镇正站在巨大的三维战略沙盘前，他没回头，盯着沙盘上那些代表着龙国战士的光点。


    那些光点在以一种让人心头发堵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闪烁变红，然后彻底熄灭。


    “老武。”


    温怀玉的声音很低，有些发紧，“一名意识清醒的士兵从异族的关押地回来了。”


    温怀玉走到他身边，同样看着那片正在被“屠杀”的沙盘：“并带回了非常重要的情报。”


    武镇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他们有监测精神状态的手段，伪装无效。”


    “目的是摧毁意志，榨取恐惧。”


    “安德烈……已经疯了。”


    ……


    温怀玉的语速很快，“最关键的情报是，我们现在面对的，包括那些十二翼天使，都还不是他们那边最为强大的存在。”


    “他们之上，还有‘始祖’。”


    “始祖？！”


    武镇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


    “对。”


    温怀玉的眼神凝重到了极点，“那些始祖的真身因为某些原因无法降临，所以才派了化身下来。”


    “而他们降临的最终目的……”


    他看着武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在找一个人。”


    “一个拥有‘无上神器’的降临者。”


    话音落下的瞬间，指挥所内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武镇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一下，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夏子逸。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角落里的加密通讯器，粗暴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光幕闪烁，夏子逸那张平静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背景似乎是一片广阔的演武场，能看到钢铁军团的一角，沉默而肃杀。


    “老夏，出事了。”


    武镇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


    “说。”


    夏子逸的反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武镇用最简练的语言，将温怀玉刚刚带回的情报复述了一遍。


    他死死盯着夏子逸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一毫的动容。


    但他失败了。


    夏子逸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需要支援吗？”


    武镇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那片已经红了大半的战略沙盘，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只吸进满嘴的苦涩。


    “我的人……快被打崩了。”


    武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疲惫，


    “他们现在不是在杀我们，是在抓我们。”


    “抓进去，折磨疯了，再放回来，借此散播恐惧，瓦解我们的士气。”


    夏子逸听着，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让武镇和旁边的温怀玉都愣住的话：


    “给你们定制的装备都制作好了。”


    “我派人送过去，还是你们自己过来取？”


    指挥所内的空气凝固了。


    温怀玉的嘴巴微微张开，他无法理解，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对方为什么会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装备的问题。


    “老夏！”


    武镇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些‘始祖’的目标是你！你……”


    “放心。”


    夏子逸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有应对的办法。”


    武镇看着光幕里夏子逸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所有的焦躁、愤怒和担忧，最后都化为了一声充满了无奈的叹息。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沉默了片刻，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过去拿。”


    夏子逸点了点头：“好。”


    通讯切断，光幕熄灭，武镇的脸重新回到昏暗的阴影里。


    他转过身，对温怀玉说道：“老温，准备一下，我们去一趟老夏的领地。”


    温怀玉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然。


    他明白了武镇的想法，不管夏子逸是真的有底牌，还是盲目自信，他们都必须过去，必须确保对方的安全。


    “那……战线怎么办？”


    温怀玉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他们两个核心一走，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会瞬间崩塌。


    武镇走到战略沙盘前，抬起手，做出了一个让温怀玉瞳孔骤然收缩的动作。


    他将沙盘上所有代表着龙国势力的光点，全部抹去。


    “全面收缩。”


    武镇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温怀玉的心上，“放弃所有外围领地，命令驻守在外的老谢、老吴、老周他们，全部给我调回来。”


    “什么？！”


    温怀玉失声喊道，“全部调回来？！那些领地……我们经营了那么久的领地，就这么不要了？！”


    这已经不是收缩战线了，这是在割肉断腕！是彻底的溃逃！


    武镇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做解释。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块巨大的三维战略沙盘。


    沙盘上，那些代表着龙国战士的微弱光点像被风吹动的烛火，挣扎闪烁着，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彻底熄灭。


    温怀玉看着他宽厚却又显得无比萧索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老武，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根针，扎在帐篷里死寂的空气中。


    “我们经营了多久？死了多少兄弟才打下这些地方？现在一句‘放弃’，就全不要了？”


    “那些还在据点里跟异族死磕的弟兄们怎么办？让他们就地等死吗？”


    温怀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下，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不解。


    武镇无奈叹了口气，转过了身：“老温，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降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波澜，只是有些干。


    温怀玉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武镇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都是早已逝去的亡魂。”


    温怀玉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我们所在的故乡‘祖星’，是一方死界。”


    “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重生……”


    ……


    温怀玉听着，脸上的怒气一点点褪去，变成了茫然，然后是无法置信的空白。


    帐篷里死一样的寂静。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降临，职业，灵韵，重生……


    所有的一切在这几句话面前，都成了某种荒诞的背景板。


    “所以……”


    温怀玉的声音干涩，“这些领地……这些我们用命换来的地方……”


    武镇的眼神动了动，终于看向他：“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


    “那兵种呢？”


    温怀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奔涌，“我们手里的兵种……他们是活的！千年万年，我们不在了，他们……”


    他的话停住了。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了出来。


    “不对……”


    温怀玉失神地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如果我们重生了……”


    “那我们，就不是我们了。”


    “那些兵种……或许……都认不出他们的主人了……”


    武镇看着他，没有说话，重新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满嘴都是苦涩的茶碱味。


    ……


    温怀玉扶着器材架，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他看着帐篷外透进来的微光，那光里，能看到一个个士兵疲惫的剪影。


    过去，他看到的是同袍，是战友，是龙国的脊梁。


    现在，他看到的，是一群和他一样，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的……


    孤魂野鬼？！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掀开厚重的帘子走了出去。


    夜风吹在他的脸上，带着远处传来的硝烟和血腥味。


    他没有走向自己的营帐，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名巡逻的士兵看到他，立正敬礼。


    “温先生。”


    温怀玉脚步没停，摆了摆手。


    那名士兵看着他失神的背影，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继续自己的巡逻。


    温怀玉站在一片泥泞里，抬头看着那片永远昏黄的天空。


    他是个死人。


    正在一片不属于他的土地上，带着一群注定要被遗忘的士兵，执行着另一个死人下达的溃逃命令。


    这个认知，比任何一场战败都更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