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刚刚夺回的冰风要塞。


    城墙上，一名断了左臂的太古皇朝老兵正用仅剩的右手，擦拭着一杆插在城头的金龙旗。


    旗帜在血战中被撕裂了数道口子，但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小子，看到了吗？”


    他咧开嘴，对着身边同样满身绷带的年轻士兵笑道，“这就是咱们用命换回来的安宁。”


    年轻士兵用力点头，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崇拜。


    就在这时，大地，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


    老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城砖上。


    咚……咚……咚……


    一种比之前兽人战鼓更加沉重原始，更令人心头发慌的律动从地平线的尽头传来。


    下一秒，凄厉的警报响彻了整座要塞！


    “敌袭——！”


    伴随着尖锐的嘶吼，远方天际线被一片蠕动的血肉染成了暗红色。


    一片由无数具兽人、人类、乃至各种野兽的尸体缝合、扭曲、堆砌而成的血肉浪潮，汹涌而来！


    浪潮的最顶端，一尊高达百米的金色巨人若隐若现。


    祂只是站在那里，那股疯狂的战意就让要塞城墙上的所有士兵感到呼吸困难。


    老兵呆呆地看着那片正在加速涌来的血肉天灾，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年轻士兵，已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裤裆处迅速蔓延开一片湿热。


    完了。


    ……


    永月之森。


    精灵们正在用生命魔法，小心翼翼地修复着被混沌巨像踩踏过的土地。


    一位年长的精灵长老正将一捧蕴含着生命能量的泉水，浇灌在一棵断裂的古树根部。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圣歌从森林深处飘来。


    长老的动作一顿。


    他抬头看到森林上空，一名名背生洁白羽翼的“天使”，正如同蒲公英的种子一般朝着森林的各个角落飘落。


    其中一名“天使”，缓缓降落在他的面前。


    他面带悲悯，身上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迷途的羔羊，你们的苦难，我已知晓。”“信奉我主，我主将赐予你们永恒的安宁。”


    长老警惕地后退一步，举起了手中的自然法杖：“你们不是说你们不会过来打扰我们的吗？而且，我们有自己的信仰！”


    “我说过那话吗？我怎么忘记了？”


    天使脸上的笑容不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向长老：“净化。”


    圣洁光柱落下，长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体内的自然之力，正在被那股圣洁的力量强行转化污染！


    他的皮肤开始变得苍白，眼中的神采迅速褪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狂热而空洞的虔诚。


    他丢掉了手中的法杖，对着“天使”，五体投地。“赞美我主！”


    ……


    矮人王国，黑铁山脉。


    一座刚刚恢复生产的矿洞内，熔炉的火焰再次熊熊燃起。


    矮人们粗犷的歌声与打铁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重获家园的喜悦。


    一名矮人铁匠大师正举着他心爱的战锤，准备为一柄即将成型的战斧敲下最后决定性的一锤。


    “为了矮人王！”


    他高声吼道，手臂肌肉隆起。


    战锤落下，却没有发出预想中的清脆声响。


    噗——


    一声轻响。


    他手中的战锤，连同那柄战斧，乃至整个锻造台都在一瞬间，化作了一摊灰色的粉末。


    矮人大师愣住了。


    他着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自己的身体。


    这些，都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迅速地“粉末化”。


    “怎……怎么回事？”


    恐慌在矿洞中蔓延。


    无数的矮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工具、身边的矿车、脚下的轨道，都在无声无息地分解崩塌。


    他们引以为傲的坚固身躯也在这股诡异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沙雕。


    矿洞之外，一尊由漆黑岩石构成的“渺小”人影正张开大嘴，对着整座黑铁山脉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


    ……


    太古皇朝，金銮殿。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洗礼的大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铁锈与煞气的味道，却又被一股更加沉重的压抑所笼罩。


    皇帝姬玄坐在龙案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下负责情报的官员，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说。”


    “陛…陛下……”


    负责情报的官员的牙齿在打颤，磕磕巴巴地开口，


    “北境……北境冰风要塞……失守了！”


    “我们……我们才夺回来不到一天！”


    “敌人……敌人不是兽人！”


    “是……是血肉汇成的浪潮！无穷无尽的尸体！顶着一个金色的巨人！”


    “一炷香……仅仅一炷香的时间，要塞就没了……李将军他……”


    “还有……还有 南…南方滨海的‘望海城’…也没了…”


    “海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城里的探子最后传回来的画面…是漩涡中心睁开了一只眼睛…”


    “整座城，百万军民…都被卷了进去，然后…然后都变成了盐柱…”


    “还有，西境大平原……”


    “那里爆发了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瘟疫，所有感染瘟疫的生灵，都会在无声无息中化脓变成怪物……”


    “还有……”


    官员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太多了，短短的几天时间，王朝境内便爆发了数不清的异族灾害。


    大殿之内，刚刚从一场惨胜中缓过神来的文武百官，脸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陛下！”


    殿外，老宰相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手中的一沓战报散落一地，每一张纸上，都浸透着刺目的鲜红。


    “南……南方圣光之城周边，出现了更多的‘天使’！”


    “他们不再收割信仰了，他们在‘净化’！”


    “所有不信奉他们伪神的生灵，都被强行转化成了没有思想的狂信徒！”


    “我们派去侦查的灭神军小队……全员……全员倒戈了！”


    老宰相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捡起一张战报，双手哆嗦着递给姬玄。


    “还有……古精灵那边传来的消息，永月之森……正在被‘天使’大面积‘净化’……”


    “矮人国度……黑铁山脉……正在被一尊岩石巨人……一寸寸地吃掉！”


    “极西之地，‘七窍欢魔’的瘟疫已经扩散，超过三座公国沦陷，亿万生灵在狂笑中自相残杀，化为新的瘟疫源头……”


    一条条，一桩桩。


    全是坏消息。


    比上一次更坏，坏到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奢侈。


    大殿里，一片死气沉沉。


    一名刚刚在北境血战中失去儿子的老将军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浑浊的老泪顺着他脸上的伤疤无声滑落。


    不久前，他们还在这里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以为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敌人戏耍他们的前菜。


    他们拼尽全力，付出了无数将士的性命，甚至献祭了十几位皇朝供奉，才勉强啃掉了敌人丢出来的一块骨头。


    而现在，敌人掀了桌子。


    不对，或许这次的进攻，仅仅是对方的第二次试探！


    “为什么……”


    一名年轻的文官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我们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死了那么多人……祖供奉他们燃烧自己，换来的是什么？”


    “是更彻底的绝望吗？”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是啊，有什么意义？


    用人命去填一个无底洞，这仗还怎么打？


    一种名为“无力”的情绪在金銮殿内蔓延，腐蚀着每一个人的斗志。


    让他们保卫国家，保卫领土做出牺牲，他们义不容辞。


    但是，让他们看不到希望地做出牺牲，做出毫无意义的牺牲，他们便本能地产生了恐惧的情绪。


    要知道，他们不久前才打退了一次异族的进攻啊，而且还是做出了巨大牺牲的那种。


    现在如此多的异族同时攻了过来，他们知道，他们无论如何，也是奈何不了对方的。


    姬玄坐在龙案后，一言不发。


    他的手死死地抓着龙椅的扶手，那由万年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的龙首在他的巨力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皇朝还有一些底牌，但是……


    他们耗不过。


    就算再牺牲掉一些底牌消灭一些异族，那又能怎么样？


    人家根本不在乎。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龙案上的那台黑色通讯器。


    可以无限复活的降临者，或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也是他最不想动用的希望。


    殿内一片沉默，过了许久，姬玄才缓缓站起了身。


    他扫视着殿下那一张张灰败绝望的脸，心中身为本土生灵的骄傲被碾得粉碎。


    他没有再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


    因为他自己，都已经看不到前路。


    他拿起那台通讯器，按下了按钮。


    嗡——


    虚拟的光幕展开，一个个代表着各大势力的徽记浮现在他面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所有徽记全部拉入了会议厅。


    光影闪动，一个个虚拟的影像接连浮现。


    姬玄的虚拟影像依旧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


    但此刻，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那张曾经威严的面孔上只剩下灰败。


    紧接着是古精灵女王，她那身华丽的月白色长袍上沾染着无法洗去的污秽，绝美的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苍白。


    矮人王的大胡子被烧掉了半截，露出下面满是燎泡的皮肤，他身后的熔炉火光已经彻底黯淡，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和冲天的黑烟。


    他们三人出现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


    显然，他们各自的处境都差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