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衡京后，该论功的论功，该行赏的行赏。


    皇帝亦下令为在槐安死去的将士们大办葬礼。他们没有肉身，统一为他们修建了衣冠冢。据说是了慈方丈一手住持操办的，超度诵经都举行了整整七日。


    辛渊替皇帝去去过一趟，寺庙气氛悲伤肃穆，葬礼隆重。


    葬礼前一天蔡画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期间被叫醒吃了晚饭。


    辛渊问她要不要去。蔡画没说话，扒干净碗里的饭继续睡觉去了。


    她不想去，小白和溯生的名字全都不会出现，去了又看见死了那么多人，很增伤感。


    半梦半醒间，抓到辛渊的手，拱进他的怀里。


    “你说溯生师兄会喜欢槐安吗？”


    辛渊将人带起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却是在被子下面哭，被子都湿了一团。


    “他会喜欢的，那是你长大的地方。”辛渊道。


    “那他会孤单吗？”


    没等辛渊说话，蔡画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应该不会吧，溯生师兄旁边有小白。”


    突围槐安前，溯生和小白的棺材草草葬在离知府嘴角的山脚下。


    那是个好地方，虽是个山脚，地势却比其他地方高很多，就在那里，可以望见小白家的院子。


    蔡画闭着眼，道：“可是，小白跟溯生师兄不认识，他们万一聊不来怎么办？”


    辛渊才擦干净了鼻涕眼泪，新的又冒出来。


    他顺着她的话问道：“怎么办呢？”


    蔡画想了那么多心里一定有答案了。


    也不知道蔡画是不是醒着，是胡话还是梦话，他听得很认真。


    “小白的性格那么好，一定能跟溯生师兄处得来的，”蔡画道，“溯生师兄也是，他很心细的，也很宽容，他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辛渊学着蔡画的模样，笃定的重复她的话：“嗯，他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然后她又想到了小白。


    蔡画还清醒的时候，辛渊问过要不要给小白办个葬礼。就算不能大张旗鼓的办，也总要有个意思。


    这个问题，蔡画想了两天，最后还是决定不办了。


    蔡画说，就当作小白一直在辛渊的身体里，只是长时间的藏起来了。


    辛渊都依她的。


    她仰头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应该让小白和你分开的，这样他就不会死。”


    蔡画越想越觉得是。


    睁开黏糊糊的眼睛，动了下眼睑就累得不行，又闭上了。


    “当然不是，”辛渊顺着蔡画的头发，“小白很开心，你为他做的事情，很高兴能在最后的时间里只以小白的身份见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跟他共用一个身体那么长时间了，我最了解他。”


    这样的对话不是今天第一次发生。


    但只有今天，蔡画好像的确是被安慰到了，夜里睡觉安稳了许多。


    后来每天都很安慰。


    辛渊还担心蔡画的这样的情况，叫了太医来给她看病。


    太医说是伤心过度，开了方子也不管用。


    伤心过度也不至于嗜睡成这个样子。


    辛渊没办法，想到了宫里的那位，进宫时便去了一遭。


    丽妃一见到他就紧张道：“小花怎么了？”


    辛渊道：“她最近精神萎靡，对喜欢的东西提不起兴趣，嗜睡，太医开的方子也没用。”


    柳依的心落了回去，道：“辛督主还是把蔡画送回归云寺吧。”


    “为何？”


    “她在那里更好一点儿。”


    辛渊低眉道：“丽妃可否说得具体一点儿，为什么要将蔡画送回去。”


    丽妃声调扬起：“你不愿意？”


    辛渊道：“娘娘言重了，只要是对蔡画好的事情，臣都愿意。”


    柳依当然不会将具体原因告诉辛渊，说道：“你只管将她送回去就好。”


    辛渊这时候像是个固执的老头，甚至有点以下犯上的味道：“还望丽妃告知原因。”


    丽妃不免生了点薄怒：“让你送回去就送回去，没有为什么，怎么，本宫连这点事都吩咐不得你？”


    辛渊波澜不惊，声音低了一分，那进宫后习惯性下弓的身子和低着头，微微抬起了一点儿：“娘娘言重了，面对蔡画的事情，您就不要跟我讲什么命令了吧。”


    虽是下位者的动作，气势却没有缩减一分一毫。


    丽妃脑子里松了许久的弦忽然绷起来：“辛督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辛渊早就收回来眼神，他没有回答柳依这句话。


    丽妃眼眸轻微转了下后带着怒气道：“辛督主，若是你真的缺婢女，我可以给你找一百个！”


    “臣不缺婢女。”


    “那你为何……”


    “我喜欢她。”


    丽妃猛然呵道：“辛渊，你可知你是太监？”


    “我自是比任何人都知道，”辛渊不以为意道：“太监又如何？就算做太监，为蔡画净身，也不会将她抛弃。”


    当——


    那根弦断了，柳依跌坐到椅子上，气势全无。


    “没有人比我更爱她，”辛渊道，“你也没有。”


    丽妃没有说话。


    这句话她确实反驳不了，因为辛渊说得没错。


    她一开始就是抛弃了蔡画。


    辛渊欠身，道，“还请丽妃娘娘恕罪。”


    丽妃道：“辛督主，蔡画跟你不是一类人！”


    两人四目相对。


    “不论蔡画是什么，我喜欢她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辛渊知道她的意思。


    没错，丽妃就是在告诉他第二层意思，既然他知道了蔡画的身份，那么也很可能知道了蔡画现在的状况。


    现在柳依知道辛渊全都知道了。


    丽妃闭上眼，缓缓吐出字：“她只是冬眠了，两三个月后就好了。”


    冬眠？


    蔡画是条蛇。是了。


    “这样的情况，是否回归云寺更好？”


    丽妃摇头：“待在她熟悉的地方的就好了，如果她现在都没有西府的话，说明她认为那里很有安全感。”


    两人从剑拔弩张到平和的商议完毕，辛渊就要离开。


    柳依也没留他的必要。


    柳依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她，有没有怪我？”


    辛渊道：“臣并未告诉蔡画。”


    柳依想，也是，要是蔡画知道了，按照她的性子，不可能一点儿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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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也没有。


    对于这件事情，辛渊希望说得他和丽妃能达成一致：“这是你和小花之间的事，你是她的母亲，这一点无可更改，不管怎么样，你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我没有告诉她是怕她伤心，如果您日后选择告诉她的话，希望您告诉她这件事的出发点是为她着想。”


    丽妃过了很久才说：“好，我知道。”


    辛渊弯了下腰，面向丽妃，退着小步离开，关门时柳依叫了下他。


    不大的声音，他扶着门环等了下。


    “辛渊，这些年多谢你了。”


    辛渊道：“不必。”


    门无声的合上。


    辛渊和柳依之间，是对彼此很不待见的。


    柳依是恨他的，将她的孩子养成了那副样子，见到她的第一面，她就要死了。


    辛渊也有恨意，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可以不必浪费他们之间珍贵的时间。


    可他们又都是庆幸的，庆幸彼此给了蔡画另外的机会与生命。


    对错，错过，都在时间的兜转里交付了。


    回去后，辛渊翻遍了所有藏书楼里所有有关养蛇的书，但涉及的知识甚少。


    他去信问了谢宣如何养蛇，谢宣父母是当地的养蛇户。


    谢宣对这封信很惊讶，但都一五一十的相告。


    柳依很想去看蔡画，但她不便进出进出西府，便请虞七帮忙去看看蔡画。


    柳依不说，虞七算着日子，也打算去看看蔡画。


    想着如果辛渊照顾不好蔡画，她就只好把人带回来。


    不过她去看过一次，就知道无需担心。


    蔡画的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的。


    辛渊对蔡画的耐心和细致，比对孩子还多。


    虞七想蔡画应该很喜欢那里。


    蔡画知道虞七来了，但实在没力气应和她。


    虞七便自己说自己的。


    她将蔡画蜷成一个舒适的姿势，她本想趴在蔡画的身边，在归云寺后山她们总是这样，挤在一处。


    想了想还是算了，就这么坐着跟她说了。


    “财财，我要成亲了。”


    蔡画的眼睫毛颤抖了几下。


    虞七拍了拍她的脑袋。


    “就是和裘遐，我跟他说我忘记了从前的事情，他说他知道，他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成婚一次，我们可以将过去的事再做一遍，过去的路再走一遍。”


    她知道蔡画在听，撑着下巴，道：“我知道你想问我喜不喜欢他。”


    虞七道：“他说他是我的夫君，他拿出我们从前相处过的证据，你不知道我过去的事，我也不记得我过去的事，我想试着相信，也许就是他呢，对吧……”


    虞七说了很多，像绕口令一样，蔡画知道，那更多的是说给她自己听。


    “至于那个问题，我有时候喜欢他，有时候又很讨厌他，有时候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恨来，这就是喜欢吗，这么复杂吗，”虞七抚开蔡画因听她的话而蹙起的眉，“我从来没有对谁有过这样的情感，一定有原因的。”


    “一定有原因的……”蔡画听见虞七喃喃说。


    正如虞七所说的，她帮不上虞七的忙。


    虞七说：“婚期定在三月，我等你，那时你的冬眠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