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罔城，飞宇大厦，十七层会议室。


    向宇飞站在全息投影出的计划书前，激情澎湃地喋喋不休。


    江临坐在人堆里，顾不得掩饰竭力向后仰身，尽可能地避开向宇飞的唾沫星子。


    旁边的姬芜似乎早已经放弃，低垂着头，将风衣领子拉高，尽可能得挡住脸，至于额头和头发，只好拜托它们自求多福。


    更多的飞宇员工，则满脸疲惫地坐在座位上，似乎早已习惯了口水攻势。


    “总而言之，我们要弦月星舰交付的费用修新的流水线，扩大生产。所有的业务员都给我出去宣传，你们在一个月内，必须给我拿到五十艘以上的订单。”向宇飞意犹未尽地总结着。


    向宇飞高高抬起右手，像战场上的指挥官一样用力挥下：“好了，解散！”带起的风将桌子上的文件吹到走道里。


    江临第一个站起来，她身手敏捷，装作捡文件的样子，实则半只脚已经踏出了会议室大门。


    她旁边的年轻女人满脸懊恼，似乎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


    江临心中雀跃，总算是可以离开这场无聊的会议了，她宁可将时间拿来睡觉，也不想浪费在夸夸其谈和不切实际的憧憬上去。


    霜雾都星的科技水平有限，加之反物质燃料危险极大，运输困难。即便飞宇拿到足够的订单，也无法交付。


    要知道，目前弦月号上的反物质引擎都是由普瑞斯托女士提供的。


    她不想触临时老板的霉头，所以在含蓄指出问题，向飞宇明确表示不接受后，她就果断闭上了嘴。


    最近进展不错，在江临认真寻找了霜雾都星内网的几个漏洞后，东君一路攻城掠地，已经能流畅进入行政管理中枢查看内部消息。


    下一步目标就是控制星环，她会在最近访问霜雾都星的坏家伙里，挑选一个星舰配置最好的，然后接管它的星舰。


    “江临，你留一下。”向宇飞忽然开口。


    她狡黠地朝姬芜眨眨眼睛，交换了个眼神，姬芜会意地微微点头，旋即他跟着众人离开会议室。


    江临再次坐回自己的位置。


    “老板，有什么事情吗？”


    向宇飞挤出个温和地笑：“江临，留下你和工作无关，我想邀请你来我家做客。”


    江临微微蹙眉，她并不想和向宇飞过多接触。


    “弦月号生产线仍需调试，我们不如约到一个月正式交付后如何？”她含蓄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向宇飞赞叹地拍拍手，“江工你真的太敬业了，不过不着急，劳逸结合才能更好工作。”


    听到这话江临不置可否。


    想了想她粲然一笑，“好，那就却之不恭了。”


    向宇飞袖子里紧张握紧的手放松的展开，趁热打铁道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可好？”


    江临微笑点头，表示同意。


    ……


    穿梭机泊区，向宇飞小跑在前面拉开蓝蛇的门，邀请江临坐下。


    随着几不可察的震动，穿梭机原地起飞。


    穿过透明的地板望去，只见无数人影犹如蚂蚁在地上穿梭。不远处几百米高的大厦灯火通明，热闹繁华极了。


    江临好奇地张望着，之前她生活的城市，受人造建筑高度限制条例影响，大多只有三五层。


    目之所及的钢铁丛林，她还是第一次见。


    向宇飞识趣地介绍道：“这是铁罔城的主城区。”他对着机载人工智能比了个手势，蓝蛇降低速度在巨楼间缓慢穿梭，好让江临仔细看。


    忽然，她瞪大了眼睛，发现不和谐的一幕。


    西南方装饰有九云标志的大厦里，靠近地面的窗口里，灯光亮处望进去不是办公室，而是一间公寓。


    一对青年夫妇，床、简易厨具、洗手间……狭窄的空间里，还坐着一个凝神盯着电子屏的小孩儿。


    “这是？”


    “哦，是‘下一代员工’呀！”似乎是注意到了江临的困惑，向宇飞解释道。


    江临只觉得他在开玩笑，接着问：“他们还给员工提供宿舍？倒是难得。”


    向宇飞有些困惑：“宿舍？这里也是办公区呀！”


    “霜雾都星工作条件恶劣，职员的平均寿命有限，所以会雇佣贫民区的无业者针对性培育新员工。”


    江临的三观大受震动。


    “所以，他们的工作内容就是生孩子、养孩子？”


    向宇飞羡慕地点点头：“是呀！在铁罔城九云主营矿业，他们员工充足，所有人都竞争不过。”


    他注意到江临满脸不理解，旋即解释道：“他们人多，采矿船三班倒不间断工作，平均一个员工能工作五十年。其它小公司，只能两班倒，一个员工用三十年就要找新人接替。”


    “为什么不用无人采矿船？效率应该比人高多了。”


    “维护成本太高了。”向宇飞指指那个窗口，理所当然道，“这样的专业人员，每年可以‘制造’两个新员工，只需要一些营养液。而无人采矿船，需要维修调试工程师、燃料零件，算下来不划算。”


    江临盯着窗口，小小的身影站起身，熟练地拧开一支营养液喝下，然后开始在房间里活动。


    小孩儿似乎有固定的运动方式，先是在房间里跑了几圈，然后在屋角的操作台上熟练的拉动操作杆、按按钮。


    最后，小孩儿满脸自信地朝着蓝蛇的方向鞠了个躬，伸手指向斜下方。


    江临：“他在做什么？”


    向宇飞：“他在展示自己的功能，这是采矿工模板间。”他指指不远处亮着的几个房间，“喏，那个是生育模板、冶炼模板、运输模板……”


    不同的房间配置不一样，大多是一对男女配一到两个小孩儿，不同的是训练用的模拟机器。


    江临这才发现，观察用的透明落地窗里没有窗帘，取而代之的是玻璃外面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文字，轮番介绍模板的价格和优惠信息，以及详细介绍：


    “……所有组件均经过繁育训练，可自行生育、训练，只要几支营养液，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员工。”


    小孩儿指向的方向，正是这块电子屏。


    从江临的角度看，小孩儿是看不到玻璃外的电子屏的，想来这也是培训的一部分了。


    在看到之前，很难想象人类对自己的同类究竟有多大的恶意。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嗓子却像锈住了，无法发声。


    她没有询问向宇飞为什么九云不使用人造子宫来繁育员工。


    答案显而易见，还是“成本”俩字。


    几支营养液就能实现，何必要上昂贵的技术呢？


    有一瞬间，江临有些庆幸，自己睁开眼是在抚育院，而不是这些标准化的“繁育模块”。


    随即，她又感到一阵悲凉。


    “提供这样服务的企业还多吗？”江临忽然开口。


    向宇飞想了想：“不多，还有点金公司、灵界科技几个。”江临默默将他报上的名字记在心里。


    随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讥诮道：“我有个同行，叫梁光光的，他也模仿着九云做员工生意，你猜怎么着？”


    “失败了？”她熟练接话。


    “可不是，他的控制技术不行，几个模块的产品联合起来，砸开墙跑了。”向宇飞哈哈哈笑起来。


    江临丝毫不觉得可笑。


    穿梭机缓缓飞起，继续按照导航的方向飞去。


    “他们一般用什么样的控制方法？我看他们身上有基因改造的痕迹。”


    向宇飞停下操控个人终端的手，沉吟片刻：“我也是听人说的，做不得数，你就当听个乐吧。我听说除了基因改造，还用了奥秩那边的技术，叫什么‘人格剥离’、‘心灵机械化改造’什么的，怪复杂的样子。”


    “要我说，奥秩佬都是变态！”他声音有些愤愤的。


    “怎么说？”江临是个存在感极低的听众，很擅长引导别人说话。


    “自从奥秩佬来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向宇飞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瞧，尽闲聊了，咱们到了。”说话间蓝蛇飞进成片的联排别墅群里，降落在其中一幢后面的泊位上。


    向宇飞在腕上的终端按了几下，接着帮江临拉开门。


    他在前面带路，江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周围。


    成排的房屋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被规整的树篱分割开来。大部分房屋亮着灯，能看到人影走来走去。小部分黑着，不知道是无人入住，还是主人尚未回家。


    “欢迎江临女士。”金发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用不熟练的群星语表示欢迎。


    向宇飞解释道：“这是我的妻子安妮，她以前是奥秩人，群星语说得一般。”


    安妮身后，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标准的混血人长相，正瞪着怯怯的大眼睛盯着江临。


    向宇飞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屋子里温暖的食物香气驱散了寒意，冰冷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安妮的厨艺很好，烤鸡鲜嫩多汁，散发着九层塔的迷人香气。鲜奶油蛋糕做成了弦月号的形状，上面用覆盆子果酱写了“事业兴旺！”四个大字。


    兼顾向宇飞和江临的口味，她还做了清蒸龙虾、青口烩虾、腌笃鲜、菠萝咕咾肉等菜式。


    江临上次吃到这么丰盛的菜式，还是在李清玄的王宫里。


    向宇飞热情地给她夹着菜，同时招呼道：“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要见外。”


    江临也没有客气，快速的往嘴里扒着菜。她和姬芜住的小旅馆，只提供夹合成肉的三明治，只是定期更换酱料，番茄酱、千岛、青酱、卡仕达……有一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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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很难吃。


    安妮切了一大块蛋糕，盛在碟子里递给江临，装作无意道：“江临呀，你结婚了吗？”


    江临咽下嘴里的饭，摇摇头。


    “是不是姬芜年纪太小，不愿意呀？”安妮眨眨蓝色的眼睛，俏皮道。


    “咳咳咳。”她嘴里的菠萝险些呛进气管。


    “你在说什么呢？姬芜是我的助手，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安妮和向宇飞交换了个眼色。


    “你如今在飞宇工作，考虑过接家人过来吗？”安妮换了个话题。


    江临垂下眼，黯然道：“我的家人都死了。”随便编的，她根本没有家人。若亲近的朋友也算，顶多加个辜灵之，可惜他也死了。


    向宇飞拿起酒瓶，给她的杯子里续满白葡萄酒，用温和的语气说：“你可以将我和安妮当成你的家人。”


    江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她丝毫不怀疑向宇飞话里的真诚，以自己的技术水平，谁又能拒绝有自己这样的家人呢？


    “好。”她露出感动的表情，顺手往碗里夹了一块笋。


    桌子上的菜量不大，向宇飞和安妮吃得很节制，食物大部分进了江临的肚子。


    毫无疑问，为了准备这顿饭的天然食材，向宇飞绝对出了血本。


    江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低头吃饭。她是个狭促的人，已经下定决心要等向宇飞主动提出来自己的要求。


    之后，安妮依次端上来烤饼干、冰激凌、水果拼盘……时间也到了深夜，两个小姑娘哈欠连天地坐在一旁，她们几次想下去休息，都被向宇飞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就在江临啃新端上来的卤味时，向宇飞终于忍不住了。


    “江工，多亏了你的加入，飞宇才能接下普瑞斯托女士的订单。说真的，我和家人都非常感激你。”


    江临微笑：“不客气，都是应该的。”


    向宇飞咽了口唾沫：“我想让向南、向北跟着你学习，你看可以吗？”


    听到这话，江临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他会将安妮的弟弟介绍给自己。毕竟在东君的调查里，他们家里就这么一位未婚的男性。


    边缘信息的家族，很喜欢通过联姻来巩固家族势力，似乎是受奥秩的影响。


    “哦？”她忍不住发出疑问。


    向宇飞的语速快起来：“我知道你的来历，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他的表述有些含糊。


    “我的来历？”江临有些好奇，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向宇飞压低声音：“您是大科学院叛逃的科学家吧？”


    江临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她在心中思索，是否要拜托东君进行收尾。


    安妮注意到她的表情，赶紧解释道：“自由星盟强制科研人员劳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家都很同情你们。”


    江临松了口气，原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呀！


    她看过东君的时事分析报告，大科学院的大部分研究院都被自由星盟接管了，然而拒绝为自由星盟工作的人太多，他们以旅行为借口逃向四面八方，逼得自由星盟被迫发了“出行管制令”。


    这下好了，原本不想离开的那部分人也开始找路子。


    东君称这为“大聪明的唱唱反调策略”，在江临看来很是贴切。


    她心中思考着借口，该如何拒绝呢？


    想到了，资质拒绝法。


    “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学习是个长时间的事，不知道向南向北能不能跟得上。”有一说一，双胞胎姐妹俩的名字有些潦草了。


    向宇飞面露喜色，他挥手招来小姑娘：“来，让江老师考考你们。”他顺着杆子上，立刻称呼江临为老师。


    睁大眼睛满脸好奇的小姑娘叫向北，旁边那个羞涩低头的叫向南。


    俩人将手紧贴在身侧，同时紧张的说：“请江老师出题。”


    江临毫不客气，在全息透明的面板上写下一行字：


    假设一艘弦月飞船跃迁时的时空涟漪强度恒为0，暗物质能量动量张量满足G=……，常规能量动量张量的迹T=……，试求暗物质能量密度与辐射压强的定量关系。（为避免曲率跃迁原理泄露导致世界线改变，作者此处省略了相关公式）


    两个小姑娘看着眼前复杂的公式，面面相觑。


    向宇飞也石化了，每一个字都认识，可是加起来就看不懂了。


    “不会吗？”江临遗憾摇头，“这是很基础的题目，向南向北年纪还小，等打好基础再来找我吧。”


    说完，她给向宇飞传了个题库，“起码要让孩子把这个题库刷完，才能算打了基础。”


    小姑娘捧着题目，欲哭无泪。


    忽然，灯光温馨的别墅被自外而内被照亮。


    “里面的人，出来！”冰冷的机械声音响起，旋即屋里的五人身上出现无数红色的激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