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宴的时间定在了三日之后。


    西凉历四月二十日晚。


    这日是个晴天，皎洁的月光照在黄沙地上的宫殿上，为宫城的轮廓渡上了一层银边。


    宿云微和沈阑止来到了西凉宫城正中的大殿。


    大殿宽广巍峨，与宿云微住着的小院子不可同日而语。


    殿中丝竹阵阵，有乐师和舞女在表演，但参加宴会的人并不多。


    只有国君赫连烈和他的三位妃子。


    赫连烈坐在正中上首，两旁分别有两个位子。


    他左手边第一个位子空着，其他的三个位子上面做了三位异域的美女，每个女子身后都立着一位侍卫。


    宿云微看了下场中的布局，径直走到唯一空着的座位上落座。


    沈阑止站在她身后的侧后方。


    宿云微一坐下来，就感受到了数道目光齐齐地向她射过来。


    她的视线扫过了三位美女，最终落在西凉国君赫连烈身上。


    赫连烈冲着她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扬声道：“今天的宴会是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天朝的公主殿下。来，我们先干一杯！”


    他话音刚落，宿云微斜对着的一位身穿艳红色裙子的女子就开口笑道：“早就听闻天朝的公主殿下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还听闻公主殿下才艺双绝，妾一直想要欣赏一番，不知道能不能有幸一睹啊？”


    宿云微旁边的一身湖蓝色衣裙的女子忽然打断她，语速快速地像连珠炮：“你想欣赏就欣赏，想要天朝的公主为你表演，云罗，你以为你是哪位啊？”


    她快人快语，一句话把那红裙女子云罗怼了回去。


    云罗脸色一黑，板着脸靠坐回去，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这时，宿云微对面坐着的身着绿色罗裙的女子才施施然开口，对着其他两个女子道：“云罗，迦陵，你们都少说两句。”


    话毕，又面带着三分微笑转向宿云微，语气轻柔地道：“公主殿下，你别介意。她们性格直率，其实没有恶意的。”


    片刻间，几人言语交锋。


    上首的赫连烈却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只自顾自地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慨然赞叹道：“好酒！”


    沈阑止将众人的言行尽收眼底，墨黑色的水墨双眸底沉浮着思虑。


    宿云微看了一圈，注意力又放到了赫连烈——和他手中的酒杯上。


    听见赫连烈赞叹“好酒”，她眼中一亮，拿起面前案几上备好的酒杯，送到嘴边尝了一口。


    入口醇香浓郁，舌尖感受到一股热辣，咽下到喉中后，一种生烈的热意传遍全身。


    宿云微双眼骤亮。


    是她从未尝过的饮品。


    好喝！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沈阑止看到她喝酒后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伸出来的手。


    宿云微拿起酒杯，学着赫连烈的动作，抬头仰脖，把一小杯酒一饮而尽。


    没来得及阻止的沈阑止：“……”


    赫连烈看到宿云微一饮而尽，热烈的目光立即紧紧地追随过来。


    他身体前倾，热切道：“公主殿下也喜欢饮酒吗？”


    宿云微喝完一小杯酒，头脑开始微微发晕。


    听见赫连烈问她话，她转过头，张开嘴，还没说话，先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


    她身后的沈阑止心中轻叹口气，上前一步，开口道：“君上，公主殿下平素从未饮过酒。殿下身体不好，不适宜饮酒，只这一杯就算了，不能再喝，还请君上见谅。”


    赫连烈眼神一黯，点了点头，又重新靠坐回去，自顾自斟酒饮酒了。


    沈阑止眼中一深，又看了他几眼，才收回了目光。


    而宿云微就没什么顾虑了，加之她饮了酒以后晕晕乎乎，更加不知道遮掩，此时便直勾勾地盯着赫连烈看。


    沈阑止收回视线，看向宿云微后，被她这般专注好奇的盯着赫连烈的视线撞得一愣。


    宿云微全无所觉，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儿的玩具一般，整个宴会都一直在盯着赫连烈看。


    舞女们献舞完毕后鱼贯而出。


    一串侍从们手捧着托盘进来，为宴会上的宾客们上菜。


    菜品还是西凉国人喜欢的食物，只不过做得更为精致。


    先上来的是带着血丝的炙肉，各种肉类不一而足，有牛肉，羊肉，甚至还有鸡肉。


    之后上来了一些绿色的青菜，然后是各种青稞杂粮。


    宿云微没怎么动眼前的食物，而是一直在盯着上首的赫连烈看。


    她看到赫连烈抓起眼前的骨头，三两下啃光了上面的肉。


    眨眼间，他把面前案几上的牛肉和羊肉全部啃食得一干二净。


    然而，剩下的鸡肉他几乎一动未动。


    炙肉旁配得青菜他看都没看一眼，只把肉全部都吃完了。


    甚至——连骨头都没放过。


    在看到赫连烈三两下把骨头嚼碎吞进肚子里的时候，宿云微嘴角挑起来，露出了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赫连烈嚼完一根骨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放下了手上刚刚拿起来的第二根骨头。


    他做贼心虚一般环顾了四周一圈。


    宿云微已经收回了视线，他看没有人注意自己，才“倏”地松了口气。


    吐出口气，他又盯着托盘上面剩下的骨头看了一会儿，遗憾地移开了目光。


    宿云微拿起来面前托盘上面的骨头。


    这是一只羊腿骨，上面附着着肥瘦相间的羊腿肉，香气诱人。


    但这骨头足有五根手指般粗，质地坚硬，敲上去“梆梆”作响。


    绝不是人类的牙齿能够轻易咬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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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


    看来，这个大殿里，不是人的可能不止自己一个。


    上首那个，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同类。


    这场宴会说起来是为宿云微办的。


    然而赫连烈全程都在自顾自饮酒吃肉，只和宿云微说了几句话。


    反而是下首的几位据说是赫连烈妃子的女子，你来我往地和宿云微搭话。


    三个女子轮流试探着和宿云微搭话，宿云微礼貌地回应着，有感兴趣的话题就多聊几句。


    她知道了斜对面的红裙女子叫云罗，是年纪最小的，也是除了宿云微外最晚进宫城的。


    她旁边的湖蓝色衣裙的女子是迦陵，不是西凉国人，而是来自于赫连烈征战时吞并的小国，好像还是那个小国的贵族。


    而她正对面的那个绿意女子叫尉迟柔，是西凉国大臣的女儿，很早就跟在赫连烈左右，也是三人中最能在赫连烈面前说上话的，所以其他二人多少都会顾忌些她。


    宿云微对这个幻境中的西凉后宫没有兴趣。


    更何况，眼前这个西凉国国君都已经不是原装的了。


    她时不时地瞥几眼上首的赫连烈。


    这肯定也是一个外来者，不知道是在她和沈阑止来之前就进入了幻境，还是在他们之后。


    而且，这个外来者，还很有可能是一只——妖。


    就是不知道，他会是什么种族的妖。


    月上中天的时候，宴会结束了。


    赫连烈一晚上喝了不知道多少酒，走起路来已经有些摇摇晃晃。


    宿云微和几位妃子作别，互道晚安后，带着沈阑止回到了他们位于宫城角落的小院。


    一路上，沈阑止一直时不时地在看他，似乎是有话要说，却终究欲言又止。


    到了院中，宿云微站定，抬眼看他：“今天晚上你一直在看我，是有话要说吗？”


    沈阑止张了张口，忽然吐出来一句：“你还能注意到我在看你吗？”


    他的语气平静，并没有和平时有什么异常。


    但不知为何，宿云微就是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儿奇怪，但奇怪在哪里，她却也说不出来。


    她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沈阑止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平时的仪态，他温声道：“抱歉。我……我不该这么说话。”


    他接着道：“我……我只是想说，赫连烈是幻境中的人物，而且……他很有可能是幻境主人的意识所化。”


    “他不是。”


    宿云微忽然打断沈阑止的话。


    沈阑止一愣：“什么？”


    宿云微重申了一遍：“赫连烈应该不是幻境的主人，他……他也是现实中的人。”


    沈阑止动作一顿，挺直了身子，眼中洇出漆黑的墨色。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