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锦上花

作品:《京剧演员在粤剧剧团拉高胡?!

    黄老二拽上梁贞的手臂把他拉到一旁:“你小子别坏我好事儿!胳膊肘净往外拐呢!”


    梁贞挣开他的手:“你手干净吗!抓我之前洗手了吗!”


    “让你送个人来,”黄老二瞪着他,“送完了就滚蛋!非要待我这!”


    “你给人家退钱我就走呗。”梁贞拍干净手臂,看了邵源一眼,说。


    黄老二硬了拳头:“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非得上来当这个拦路虎?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少管我。”梁贞说,“今天我就非要淌这浑水了怎么着。”


    “退退退,”黄老二不乐意了,“我哪里来钱退给他?”


    “少在我面前装穷有钱买酒没钱退?”梁贞看了眼他刚捎回来的三大瓶,说,“要么你给他退钱,要么我揍你。”


    “没法没天了是吧……”黄老二说道。


    “我要早知道你搞诈骗,”梁贞说,“打电话那会我就跑彩票店揍你了。”


    黄老二还想骂点什么。


    “我刚还夸你呢,别让我失望啊老黄。”梁贞拍了拍他肩膀,“你要是还有良心就给人家退了吧。”


    “人家看上去缺那一两千吗!”黄老二喊。


    “那是人家缺不缺的问题吗!”梁贞踢了他一脚说。


    “别烦我!”黄老二甩开他,看了眼邵源,进了房间。


    -


    梁贞搬了张椅子坐下。


    邵源和他对视一眼,问:“什么情况?”


    “找钱呢吧。”梁贞说。


    邵源愣了愣,没想到梁贞三两句话就把人给说服了。他说:“……谢谢啊。”


    “嗯。”梁贞应声,然后又指着他的琴盒,“琴没事吧?”


    “应该没事。”邵源说,“摔得不重,而且我塞了海绵。”


    “挺周到。”梁贞又问,“二胡吗?”


    “对,”邵源说,“眼力不错。”


    梁贞笑了笑,问:“玩多少年了?”


    “五六年吧,”邵源想了想,“差不多。”


    梁贞点点头就安静了。


    邵源看了他两眼,估摸着这人大概在盘算些什么。这时候黄老二出来了,手里揣着几张百元大钞,递给邵源,说:“老板,我先还你五百。”


    邵源接过钱看了眼,是五百不错。


    “剩下的……”黄老二看了眼梁贞,神色为难地说,“就求你通融通融了。”


    邵源收了钱,看出来他确实也挺拮据,也不接着逼他了。他说:“定个日子吧,我好追债。”


    梁贞偏头看了他一眼。邵源回看过去。梁贞笑了,却不说话。


    邵源于是接着说:“下周?还是你有更好的主意。”


    邵源转头问梁贞:“还是你帮他垫一垫?”


    梁贞抬手比了个大大的叉,说:“我不。”


    邵源看向黄老二。


    黄老二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


    -


    邵源是和梁贞一块儿离开的。刚出了门,梁贞就笑着和他说:“你真是有够窝囊的。”


    邵源分得清好话赖话,也不生气,说:“这不有你上赶着当好人嘛。”


    梁贞愣了愣,停下,回头,说:“你把我当枪使呢?”


    邵源笑而不语。


    “看错你了。”梁贞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


    “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邵源笑着说,“连个小老头都不敢揍的小白花?”


    -


    和梁贞在一个路口分开后,邵源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一带乱逛。行李箱咔咔撞在地上的声音听得他难受。这个点太阳下去了些,但还是闷热。


    这一带正在修路,中间的沥青都被撬起来了,地钻哐哐往下砸,砸了满天的尘。两边的人行道架满了铁杆,张着灰色的布。电动车单车摩托车,车车不落,停在人行道上,每隔一两米就要有一根铁杆横在路上,支起那堆竖着的铁杆。


    他拐进一条小巷子里,看见了一个招牌:


    【住房五十一晚】


    邵源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进去了,他才发现,这家旅店占地面积小得很,露在外面的接待厅只有一两平米,右边放了张红木桌子之后,就只能过一个人了。


    邵源把琴盒放下来,堪堪挤进去。


    有个中年女人趴在案上写写画画,听见动静,抬头,挺意外:“哟。”


    “老板?”邵源问。


    何晚点头说:“住房吗?”


    邵源也点点头说:“对。单间。”


    “等会儿啊。”何晚放下笔,在柜桶里翻翻找找,找出个木牌,相当古色古香了。


    “房号。你拿着,去找对应的屋子就行了。”


    邵源接过来:“多少钱?”


    “哦对。”何晚一拍脑袋,“五十一晚。”


    邵源满意地交了钱。


    “上楼小心啊。”何晚说。


    邵源点头走了。


    这家民宿的前厅很小,楼梯很窄,比他的行李箱宽不了多少。楼梯很陡,邵源不得不把行李箱放在前头,扶着墙上去。民宿上下共有三层楼,他的房间在二楼,是八号房。


    他对着门牌号找到了208房,一下就拧开了把手。


    拧开了。


    拧开了?


    没锁?


    邵源惊奇地走进去。


    布置倒还好,至少比黄老二家的新。门口摆了一个树枝状的衣架,里面是一张小床,一个床头柜,还有一张木椅,大概是待客用的,虽然他不认为这个地方能有什么有客人的人来住。


    没了。


    没了?


    厕所呢?浴室呢?


    他出门,逛完二楼上三楼,终于在三楼尽头找到了两个浴室和两个厕所。


    左边的厕所贴着张“小便专用”的纸,右边的厕所贴了张“大便专用”。中间的墙面上,贴的是“上完厕所不冲水!半夜起床遇见鬼!”


    邵源感觉自己眼界大开了。


    “哟,老板。”何晚突然从后面冒出来,吓了邵源一跳。


    她笑道:“让让,我要撒尿。”


    邵源给她让开,转身走了。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亮着盏小灯,很小很小,很暗很暗。


    这属于是下一秒就要坏掉的那种灯。


    他看着这盏灯出神。


    太神奇了。


    他竟然真的到广东来了。


    竟然就因为路过书店门口,看了一张《帝女花》的碟,就到广东来了。


    -


    第二天邵源下楼的时候,何晚还是站在红木书桌后面,大概是在记账,嘴里还点着烟。见邵源下来,挺主动打了招呼。


    邵源点头,出去了。


    他进了一家面馆,原因无他,空调全天供应。刚进去,他就看见个熟人。


    是梁贞,坐在空调口直吹的桌子前面。邵源犹豫那会儿,就和梁贞碰上眼了,他干脆直接坐过去。


    梁贞还挺热情:“邵老板!”


    邵源点头坐下了:“能拼桌不?”


    “能啊。”梁贞把碗往里拉了拉。


    “吃完不走?”邵源看着他的空碗问。


    “刚要走。”梁贞说,“你来了,我就陪你坐坐。”


    “你还挺会说话。”邵源笑着问,“蹭空调这样的事儿从你嘴里出来都变得特别有人情味儿。”


    梁贞笑了笑:“夸我还是骂我。”


    “客观事实。”邵源说,“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邵源叫了个面,过会儿面上来了真就在他对面吃起来。


    梁贞看着他吃面欲言又止。


    邵源直接说:“我吃相很难看吗。”


    梁贞笑了:“不是。”


    “那你要说什么?”邵源往面里加了点辣椒酱,问。


    “你不是拉二胡么。”梁贞说,“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做拍和。”


    “啥玩意儿。”邵源漫不经心地问。


    “粤剧伴奏。”梁贞说,“我昨天就想说了。”


    邵源一听,眼睛亮了亮,梁贞接下来的话就停了。


    邵源说:“细说。”


    梁贞点头才继续说:“我们这儿有个村,叫沛头村,村里新落成一个戏台,要演开台戏。”


    梁贞又问:“知道开台戏吗?”


    “知道。”邵源点头,“我以前唱京剧的。”


    “那感情好啊,”梁贞立马坐直,把他招来了以后没准还能排点京剧给那帮老头看。


    他又说:“我们缺个琴师。”


    “你是唱粤剧的?”邵源打量打量他,问。


    “嗯。怎么看出来的?”梁贞笑着问,“有股子气质,是不是?”


    邵源懒得理他,问:“有钱吗?”


    “有,而且不少。”梁贞给出肯定的答案,“这场开台戏是沛头村邀请我们去演的,场地舞台之类的费用全由村里出,省了一大笔,而演出费啊分红啊都是我们自己分。”


    “你要是愿意救这个急,”梁贞说,“我额外再给你加点。如果你愿意长期干,我们再另外商议。”


    “还有多久开台?”邵源问。


    “一个月不到。”梁贞瞄了他一眼,说,“时间还是很充足的。”


    “行,”邵源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汤,“我去试试吧。”


    “那你等会儿跟我走吧。”梁贞喜上眉梢,说。


    “去哪?”邵源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学校。”梁贞说,“一个教小毛孩演粤剧的学校。”


    -


    的士停在一个祠堂前。梁贞先下了车,邵源紧随其后。邵源跟着梁贞往前走。


    前面就是学校了。梁贞带头进去了。里面先是一个小客厅,摆着一套桌椅,后面有一条楼梯。进了左边的门,眼前就开阔了。


    这是一个练功房,里面有十来个小孩吧,见到梁贞进来了,都收了玩色,更加投入,动作变标准了,神态也端上来了。两个老师在旁边扶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翻跟斗。


    最里面放了一堆乐器,鼓啊锣啊钵啊,还有萧,中间是一架扬琴。


    梁贞抓起角落一把形似二胡的琴递给他:“试试?”


    邵源拿过来看了下:“这不是二胡吧。”


    “嗯,”梁贞到后面架子上给他找了张谱,“高胡,不过把式都差不多。你看看能不能拉。”


    邵源没要他的谱,自己瞎拉了几回,有点儿不习惯,但还是说:“音域不太一样,但我玩几天应该能适应。”


    梁贞看着他摸索了一会。


    邵源说:“谱我看看来。”


    梁贞挺高兴,找了份《将军令》递了过去。


    邵源看了看:“挺复杂啊。这么多滑音呢。”


    他指尖按在弦上,指腹的位置被划出一道痕,另一只手运弓,轻巧灵活,拉出来的声音圆滑又流畅。左手跃动,一曲高亢激烈的将军令就这么被拉响了。


    梁贞一时看呆了。


    胡琴乐器都是同根的,有共通之处,容易触类旁通。这也是他把原本拉二胡的邵源拉过来拉高胡的原因。但要想改变原本的肌肉记忆,去习惯另外一种乐器,肯定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通常每个三五天习惯不来。


    像邵源这样玩两下就能摸清楚门道的,属于天赋派。


    他这回真是找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