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马车颠簸不知多久，突然慢下来，崔续雪整理最后一批文件，轻声道：“前面就是悲欢村落。”


    陶犹幸看见零零散散几座破旧茅房，茅房前竖着跟木棍，上面挂者鱼骨。每间茅房旁边摆着一块木板，上面的字尤其用力狠利，以至于风吹日晒多年之后依旧可以看得出。


    好像是四个字，神明庇佑。


    ——这便是百年前被深海魔妖缠上的村落，缠上五十年。这时候，他好像又听到从死寂村落传出的那首歌谣。


    “乌鸦飞，白鸽飞……”


    “溺死深海倒了个霉……”


    令歇鸦岛人至今恐惧，浓雾消散不去，血路蜿蜒无尽。


    一切都起于银蛇链。


    银蛇吞乌鸦，银蛇吞白鸽，深海魔妖起。


    自此山中无祥瑞，海面无平静。


    联系他们的经历想起，那歌谣的含义是这样吗？


    深海魔妖究竟为什么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让整座歇鸦岛的人恐惧在心，从此宁愿种菜勉强裹腹，也不愿出深海。


    不过想回来，为什么无人居住的村落也有歌声啊？


    陶犹幸想想那被深海妖魔折磨的画面，起了满胳膊鸡皮疙瘩，关键是他现在还抱着时醉，啊不，时醉归。


    愿君做归人，无忧且顺遂。


    他太对不起这个年少时图省事草草了却的孩子了。


    不过想回来，醉归身边飞的一黑一白之鸟是做什么的？


    ——莫非与歌谣中的“乌鸦”“白鸽”有关？


    陶犹幸这么想着，忽的觉得手臂一轻，倒让他回过神，低头一看，时醉归又变成了纸片人。


    手身体脑袋正一点点被纸吞噬。


    “怎么又成纸片人了。”


    这孩子倒是奇怪，他画了这么多漫画人物，有的比他更炮灰，但一般实体化了就是实体化了，从来没有变回纸片人的情况。


    陶犹幸举着纸片人时醉归：“续雪宗主，莫不是这银蛇链的影响？”


    “说不准，银蛇链恶心得跟什么东西一样？就算是银蛇链影响，你也无法拿它如何。你我二人联手加上歇鸦岛高等修士，与深海魔妖抗击也仅有六分胜算。”


    “那你为何敢去找他？”


    “你人都要没了，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你死不成？我曾游历歇鸦全岛，交过一些旧友，去浅海寻求帮助，不知能否有希望。”


    陶犹幸见崔续雪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抬一下，自顾自地说，手里的毛笔和翻阅一沓文件的动作就没停过，不愧是“歇鸦岛第一工作狂”。他顿了顿，问道：“到的时候我该怎么跟那位浅海魔妖说话？要不你替我说？”


    “自己说。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


    “这个不一样，”他叹着，缓缓把轻飘飘的时醉归立起来，“一张纸片原来就这点重量，我们可是两个人需要麻烦你那位旧友呢。”


    “我没说他一定会帮你。他或许也无能为力的。”


    “那怎么办？”陶犹幸忧愁。


    崔续雪突然笑了，看向陶犹幸：“怎么办怎么办，你问我？到了，下车。”


    他先掀起车帘，陶犹幸抱紧纸片，紧随其后。


    入目便是浩瀚之海。


    “我先唤我朋友。”


    陶犹幸听到几声急促的哨音。


    接着靠岸的海水掀起巨浪，一浪比一浪高，翻涌着，白色的浪花出现又消失。


    “真奇怪，那歌谣又出现了。”


    一黑一白两只鸟在远处盘旋。歌谣是它们唱的吗？


    “乌鸦飞，白鸽飞。溺死深海……”


    “倒了个霉”，陶犹幸接上。


    崔续雪“呵呵”一声。


    一点儿黄色的东西，好像是丝线，崔续雪的哨音之后，在海里慢慢浮现，越来越近，最后他才看清，那是一条美人鱼。金发银尾，脸上身上点缀着银钻。


    “续雪宗主，唤我何事？”


    人鱼说道。


    来者是条男人鱼，陶犹幸看了看。他的长相很有特征，那眉毛，眉头高于眉尾，是忧愁眉，让人看着好像有心事。这会儿他刚从海底出来，脸上还沾着水，银尾闪着光，可以看到缺了一半鱼鳍。不过……


    这好像是自己的烂尾漫画主角。


    叫燕云厘。


    人类和人鱼的产物，浅海的霸主。


    陶犹幸看看燕云厘，又看看时醉归，这俩，好像是同一本漫画里的角色吧？而且父母似乎认识，唉真巧啊！


    区别不过一人长大，一人停留。


    “我朋友，有事请求，不知云厘可愿帮忙？”


    陶犹幸对上燕云厘那双和尾巴一样的银色眸子，心里一阵发虚。


    ——自己把人家画烂尾了，结果现在还贴脸上门寻求帮助。


    被人鱼的目光死死锁着，陶犹幸心虚地“嘿嘿”两声。燕云厘尾巴猛地击打水面，掀起来的水花有三米高。


    陶犹幸听到旁边崔续雪轻轻“嗯”了一声。


    尾调还上扬的。


    崔续雪淡淡地，突然把右手的毛笔放在左手上，双臂在胸前抱着：“你们认识？有仇？陶犹幸，你又招惹人家了？”


    “没……没有啊。”陶犹幸笑笑，又“嘿嘿”两声。


    见崔续雪没戏，他只好看向燕云厘。“人鱼宝……啊不是，人鱼霸主啊，犹幸与君初识，殊不知曾经哪里见过君。不知人鱼君是否可以告诉犹幸，我们可曾……”


    “未曾。”燕云厘的眸光放在他身上，“你不曾见过我，是因为你无法踏足海洋。我却确确实实见过你。”


    他顿了顿，附加一句：“在很久以前，你的画板上。只不过惊讶现在能见到你，感觉很不一样。”


    “啊！”陶犹幸一听犹如天泵开裂，原来他自己在画画的时候，他们已然鲜活。


    不过自己当时是现代漫画家，穿到古代自然装束不一样，没想到他能认出自己。


    “罢了，不说此事，”崔续雪的注意力回到燕云厘身上，“云厘，不知你可曾见过深海魔妖。此人和他怀里的纸片被银蛇链缠上，不知你可有办法救人。”


    燕云厘嘴角轻轻勾起：“银蛇链？有意思。不过他怀里的人是谁，哪个这么可怜。”


    崔续雪说：“他未来的徒弟。”


    陶犹幸恳求附和：“没错没错，我未来的徒弟。求你了人鱼，救救他吧。”


    燕云厘眸光暗淡，声线凉凉的：“先入海。”


    人鱼路过，海水开路。陶犹幸把时醉归纸片单手揽在右手，轻飘飘的，陶犹幸小心翼翼，不愿出半点差错。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才踏到了浅海的海底。海水便又覆盖起来，黑漆漆的。


    “浅海这么深的么？我小时候生活在山里。”陶犹幸嘀咕。


    “你徒弟呢？我看看。”


    陶犹幸慢吞吞地把时醉归给他。


    时醉归脱手的那一刻，青绿色的斗篷又显现出来，上面有潦草的笔记黑线，之后纸慢慢变大，一张俊脸从纸里浮现。


    又实体化了？


    此时海面突然开道，浅海底突然亮起来，一黑一白两只鸟冲进海里。


    陶犹幸对声音很敏感，左手一抬，中指和食指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脱手镖杀出去。


    硬是将一黑一白两只鸟的翅膀砸下几片羽毛。


    本想一箭双雕今晚带回家炖汤，但在没弄清楚这两只鸟我份的来源之前，还是不要冲动为妙。他对自己说。


    时醉归站着，还是小孩的形态，不过已经快到陶犹幸的腰了。


    上次看还是婴孩呢，怎么突然长大？变成纸片人又变成实体人会长大？


    那么看着时醉归长大，有希望。


    一袭青衫，落于蓝海。


    他头顶两座小三角形，身后一片狐狸尾巴，微微晃着。


    身边虽缠绕着魔族的气息，还没长开，眉眼间却尽是儒雅。不知道的真会以为是哪个氏族大家用心培养的读书公子。


    陶、燕、崔三人在时醉归前后左，黑鸟白鸽羽毛掉在他脚边，时醉归踩了上去。


    陶犹幸看着小孩子，发自内心地将手拍在他背上，笑道：“崽崽，你养的两只鸟不小心被为师伤害了。”


    陶犹幸刚想俯身细看他的长相，眼前孩子就弯下腰拱手行礼。


    陶犹幸有些意外，扬起一边好看的眉毛。


    “弟子时醉，见过师尊。”


    两只鸟一直盘旋。


    陶犹幸正要开口，却听提笔写文件的崔续雪一声呵斥：“陶犹幸你别接话，一说就停不下来，还看不看病了？”


    他道：“看看看，当然看。先给醉归看，云厘公子啊，我徒弟手腕上这个银蛇链可否取下？”


    燕云厘面容平静：“过了西梦裂沟，之后的海域可不归我管。你徒弟？我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来历，银蛇链戴在手腕上多久了。”


    “我……”陶犹幸转头，“也不知道。”


    “不是你徒？”


    陶犹幸摊开手，笑说：“刚收的。拜师都还没拜。”


    “那你收个屁的徒弟。丢了得了。”陶犹幸似乎弄清了，燕云厘总能用最忧愁的眉目说出最快准狠的话。属于长相与性格不符的那类，不过遇到崔续雪时，会把爪牙收一收。


    “我对醉归心生喜爱，便收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时醉归的狐狸红尾巴动了动，头上的两座小三角形也摇了摇。


    陶犹幸手负在身后，眨了眨眼，扭扭肩膀，一贯的求人装乖卖萌姿势道：“云厘公子，你快瞧瞧他吧，他的情况应该比我严重。”


    “……”


    燕云厘的声音落空，后响起：“不看。”


    “诶？”


    “除非……让头上那两只鸟消失！它们会影响我。”


    谢谢阅读～


    你们也无忧顺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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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犹幸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