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经年

作品:《迷雾蝴蝶

    江时雾想走,然而理智如同与生俱来的枷锁,硬生生捆住脚步,将她锁在原地。


    天又阴阴沉沉,墨色拢成一堆,裴谨越背对着窗户,风悬在窗棱,绕着弯游走于发间,又越过他清俊的眉眼。


    她看过去时,他的目光也正巧转过来,不同于昨天平静下暗藏焦躁热切,只淡淡扫过她一眼。


    这本应该是她最期望看到的,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不执拗,不沉沦,无关从前,谁也不认识谁,都当对方是陌生人,这样才好。


    可她却荒谬地猜测出,一个微妙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以她现在黑料满天的凄惨境地,实在无法想出其他合理解释。


    “请坐。”裴谨越起身,将人带到沙发旁落座。


    “您好,裴总,久仰大名,您真是年轻有为……”


    谈生意,总免不了场面话,杨薇一边稳定发挥,一边手绕到背后,不动声色拍了拍江时雾。


    她明白,这是要她主动给人打招呼的意思。


    他们之间,是存在抹不掉的过往,但她向来能把私人感情和公事分得很开,于是微微颔首,客套道:“裴总。”


    裴谨越同样点头示意,随后递过去一份纸质文件。


    “这是合同,先看看,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可以随时提出。”


    杨薇接过,没急着动,目光带了几分探究:“裴总,相信您也知道我们家艺人最近网上的风评……贵公司为何会选择同一个黑料缠身的艺人合作?”


    男人倚着沙发,双腿交叠,仍是一贯的游刃有余:“公司有考虑过。首先,黑料同样也是热度,一方面可以提高公司名气,另一方面,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助江小姐澄清。”


    “当然,这些外因都不是最重要的,公司最看重的是江小姐自身的实力。她有潜力,也有野心,公司有能力将她托举得更高,也相信江小姐,不会让我们失望。”


    说到最后,裴谨越毫不掩饰的目光径直望向她。


    突如其来,江时雾一时忘了反应,杨薇干笑两声,接过话:“裴总说笑了……”


    有潜力,有野心。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最了解她的人。


    尽管她看上去任人摆布不争不抢,实际上却并不如她所表现出的那般无欲无求,相反,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对自己也足够狠。


    不知是不是昨天吹了风,感冒又加重。她睡得昏天暗地,清早被杨薇叫醒,早餐都没来得及吃。


    加上生理期突然来临,肚子一阵一阵的绞痛,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


    她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直到期间裴谨越的助理宋维送来三杯咖啡,一一分给三人。


    轮到她的那杯,江时雾刚要伸手去接,眼前倏然横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杯身。


    江时雾眼睁睁看着那杯咖啡,被手的主人放到他自己面前。


    裴谨越淡定地呷了口,仿佛再随意不过,嘱咐宋维:“换杯白开水。”


    气氛陡然陷入诡异的沉默,杨薇低头喝咖啡,神色微妙。妗妗则是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宋维很快反应过来,应下后转身去接热水给她。


    水温控制得刚好,不烫手,也不至于过凉。除此之外,宋维还另外拿了些点心过来。


    不愧是裴谨越的助理。


    江时雾在心里吐槽,捧着水杯小口喝着,温热水流涤过肠胃,连带着难受的感觉也消解几分。


    只是生理期带来的疼痛还在,不过她向来不习惯在人前表露。


    放下水杯,甫一抬头,恰好对上裴谨越的目光。


    太过幽深,似乎能把人吸进去。


    她匆忙移开,却再找不到落定点,周围的说话声也自动隔绝在外。


    妗妗在一旁尤为兴奋,凑到她耳边小声八卦:“姐,你俩这是有情况啊?昨天裴总带你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不对劲了,但没来得及问。你们怎么回事啊?”


    江时雾僵硬一瞬:“没有,裴总,他就是看我脸色不太好吧。”


    “好吧也是,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感觉你好虚弱,就是,活人微死那种感觉,你知道吧?你现在就是这样。”


    她淡笑着随口回:“可能就是昨晚没睡好。”


    工作中的突发状况不在少数,但她向来很能忍,永远把自己放在下位。


    因为就算不忍也没有人会迁就她。


    合作谈到最后,杨薇对此颇为满意,象征性地问了下江时雾的意见。


    事实上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碰巧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歉意起身:“薇姐,你决定就好,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是徐一舟,电话另一边嘈杂一片,几秒后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安静下来:“醒了?还以为你在睡觉呢。”


    江时雾脱力地倚着栏杆:“我倒是想。薇姐带我来谈合作。”


    “哪家公司啊?”


    江时雾沉默两秒:“裴谨越。”


    徐一舟秒懂:“哟,巧了不是。那你还谈吗?”


    “为什么不?有资源就得好好利用,还是送上门来的。我又不傻。”


    “也是,这样才像你。对了,我昨天帮你打探了一下,那部戏是夏清妍自己拒演的,但她本人目前还没回应,我在找人联系。至于网上那些所谓的照片证据,我已经送去做鉴定了,结果还得有几天才能拿到。”


    本来她是没什么名气,经此一事,黑她的稿子全网都是,少说也有大半个娱乐圈都该认识她了,只是对她的印象属实算不上好罢了。


    江时雾本人倒是看得很开,毕竟假的说不成真的,黑红也算是红。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风时不时呼啸着掠过,江时雾脑袋越来越晕,扶着栏杆蹲下缓了缓:“不怎么办。公司不让澄清,所以我说要解约。”


    “你这什么破公司。那违约金你怎么办?要不你求求我,我给你赞助点?”


    江时雾正要怼回去,恰好妗妗出来找她,无声指了指门里。


    江时雾点点头,想要站起身。


    然而起身那一瞬,猝不及防眼前一黑,手机脱离掌心坠落地面,身体失去所有力气,晃晃悠悠,即将倒下去。


    意识流尽前一秒,只听见妗妗的大声惊呼,以及一个匆忙跑来的身影。


    预料中没有疼痛,接住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无意识蹭了蹭,忍不住再贪心地想要再多一点,随后陷入黑暗。


    再睁眼时,入目一片白色,江时雾下意识抬手挡眼,扯动输液管。


    “别乱动。”


    江时雾看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开口时嗓音发哑:“薇姐她们呢?”


    裴谨越倒了杯热水给她,雾气氤氲,掩住他看不清神色的眉眼:“杨薇在接电话,你那个小助理出去给你买吃的了。”


    江时雾虚弱地撑坐起来,接过水杯温吞地喝。


    “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又不吃早饭,感冒,再加上生理期。江时雾,你能不能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


    说到最后,他拧着眉,语气愠怒明显,更多的是拿她没办法的无奈,以及,如潮水般漫漶的心疼。


    密密匝匝向她席卷而来。


    她却低眸视而不见,左耳进右耳出,待他说完,只平静回:“谢谢。费用多少?我一会儿扫给你。”


    “你就非得和我算这么清?”


    “那你的那个小男朋友呢?”


    “你进医院都多久了,不说来医院,就连个电话也没有,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吗?”


    裴谨越说完,竟诡异地生出一丝胜负欲和优越感。


    江时雾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徐一舟。


    她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向他解释:“裴总,这是私人问题,我们还没有熟到可以问这些的地步。”


    “不熟?”


    裴谨越被她气笑,俯身将她困于自己手臂之间,眼眸紧紧攥住她的视线,发狠道:“江时雾,手也牵过,抱也抱过,吻也接过,你跟我说不熟?”


    他擒住她的手腕,沿着皮肤上滑,掰开她的手指,掌心相贴,再强硬的与她十指相扣。


    动作间,水杯没拿稳,“哐当”一声砸落,水液溅开,淌湿一小片地面。


    门口小护士经过,好奇探头来看,下一秒又红着脸飞快走开。


    “要我帮你回忆吗?”


    距离越发近,说话时,热气喷在眉间,滋生出微微痒意。


    江时雾偏头,接着脸被他锢住,没能躲掉,只好与他对视,少见的带了些许气愤:“你少发疯。”


    “哪有你疯?”


    说着,他手上扣得更紧,力道大得像是能把她骨头捏碎:“从前叫过我名字那么多次,现在就忘了?”


    江时雾忽而轻笑一声,没再躲,反倒朝他逼近,几乎额头相贴。


    她带着一种胜利者的优越感,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裴谨越,你不会还放不下我吧?”


    “可是我从来都没在意过你。”


    她笑意盈盈,说的是捅心窝的话,刺得人疼痛难忍鲜血淋漓,可他却如复得珍宝,再也挪不开视线。


    到最后,又红了眼眶,雾气遮眼。


    -


    杨薇送江时雾到小区楼下已经是下午。


    “这个合作可以,我已经给你谈下来了。至于你和那位裴总,不管你们认不认识,发生过什么,有必要时,给我好好把握。”


    江时雾没应,只说:“谢谢薇姐。”


    下车后,她正要进小区,又蓦地止住脚步,转身飞快往反方向走。


    几台摄像机隐在角落里,精准堵住她的必经之路。


    不知道地址是怎么暴露的,但如今有家也不能回了。江时雾只好找了个附近人少的图书馆待着。


    她交心的朋友不多,也就那么几个,徐一舟不能找,妗妗和人合租,也不行,杨薇有家庭,不方便。


    除此之外,便没其他人了。


    江时雾联系了人帮忙找房子,只是时间仓促,临时找房,没那么快找到。


    手机也快没电。她一直待到傍晚,图书馆晚上不对外开放,可身份证、数据线都在家里,别无他法。


    外面不知何时又降下淅淅沥沥的雨,行人三三两两,匆匆而过。


    江时雾难得生出些颓废感。


    她抱臂蹲在门口,思考自己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去。


    雨珠四溅,凌乱地打在她身上,路灯光线拢在她周边,晕成毛茸茸的一团。


    突然间,头顶阴影覆盖,眼前多出一个修长身影。


    她错愕抬头,撞入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来人在她面前站定,光晕缠绕在两人周围,伞上雨珠被弹落,四下飞溅。


    视线下垂,定在他撑伞的那只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中指处还戴着从前那枚素圈戒指,路灯照射下折出冷冷白光。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下雨天,朝她迎面走来的人,和头顶处永远为她而倾斜的伞。


    只是,再回神时,岁月折戟,今昔不同往日,戒圈早已磨损,眼前人也不再青涩似少年。


    她与他,好似总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迈不过,望不尽。


    裴谨越又朝她靠近一步,鞋尖相对,他在她面前蹲下,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先跟我回去?”


    她不说话。


    他微微叹气,抬手拭去她脸颊边水珠,放软声音:“好不好?”


    他的声线总带着低沉的沙哑,微微的颗粒感反复在她心尖辗转摩擦。


    那时是如此,不曾想,一别多年,落魄时被他找到,仍是如此。


    大概是此刻境遇让人不得不丢弃理智,情绪疯长,她看着他时眼眶发热,有湿润蔓延,却倔强地冷着脸:“裴谨越,你凭什么还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