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接过两个民警手里的单子，看了看随卿，又看了看几个黄毛，皱着眉，痛心疾首，


    “下手没轻没重的。”


    民警冲着几个黄毛，恨不得把单子摔到人家脸上，


    “下次注意点，把人家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几个黄毛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民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冲着随卿也开口批评，


    “你也是，挺有本事啊，一打三，还都是暗伤，还都是轻伤，看不见，摸不着，就是折腾人。”


    随卿低着头，扣着手指，礼貌认错，顺毛的脑袋显得格外乖巧，小声嗫嚅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先骂人的。”


    随即貌似无意地捂着自己的脑袋，那里刚打了绷带，缠了厚厚几层，大眼睛格外无辜，


    盛弈在一旁看着，撇撇嘴，在心底评价一句，演技一点都不走心，太拙劣了，


    民警看着随卿脑袋上的绷带，也有一点心软，再大的怒气冲着对面男生乖乖巧巧一张脸也发不出火来，叹了一口气，


    “医院说也没出什么大事，回家躺两天就好了。”


    把医院的单子递给随卿和几个黄毛，摆摆手，招呼几个孩子到一边待着去，


    “行了行了，都是未成年，下不为例啊。”


    民警头也没抬，继续签着手里的单子，


    “也算扯平了啊，你把人家打出轻伤，你也挨了人家几拳。”


    民警瞥了一眼几个人，不以为然地继续开口，


    “行了行了，别拉着脸，去给家长打个电话，让家长领你们回去。”


    几个黄毛听了之后，苦着脸，到一旁去打电话。


    随卿一动不动地站在民警对面，扬起头，


    “我父母都不在，我能自己回去吗？”


    民警抬头看了看他，有些不相信，盯着他看了几秒，开始教育对面的孩子，


    “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啊，孩子的身心健康多重要啊。”


    “赚再多钱有什么用，孩子的身心健康……”


    随卿低下了头，拽了拽自己的T恤下摆，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半晌，才抬起头，声音有点哽咽，但很坦然，也很平静，


    “叔叔，我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我，我现在没有监护人，”


    “所以，我可以自己回去吗？”


    民警也安静了下来，许久没吭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


    “哦，我记得你，你是……”


    随即摆摆手，“行，你回去吧。”


    随卿刚转身准备离开，对面的民警再次开口，声音和蔼了很多，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我记得你家离这边不近。”


    随卿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民警的声音，并没有转身，而是摇摇头，脸上是感激的浅笑，


    “不用了，谢谢叔叔，我去赶最后一班公交车。”


    少年长腿一迈，跨出了门槛，月光披身撒下，渡就一层银色。


    盛弈有些愣住，怔怔地盯着随卿的背影，


    民警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你家长来了吗？”


    盛弈被猛然一拍，如梦方醒，


    “哦哦哦，我姐姐一会儿就到。”


    盛弈眼睛转了转，拿起了自己的外套，斟酌着，还是开了口，


    “警察叔叔，刚才那个男生是怎么回事？”


    民警犹豫了一下，盯着盛弈看了几分钟，才缓缓开口，


    “是我们隔壁街的孩子，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只能去那边的派出所打听。”


    旁边的民警和盛弈都沉默了，


    另一个中年大叔拍了拍自己脑袋，拊掌，然后树了个大拇指，


    “我说那孩子看着眼熟呢，昂，今年我们市中考状元。


    我听我姑娘说，这孩子休学，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回到学校考试，成绩一点都没退步不说，还考上了今年的市中考状元。


    原本这孩子是要去一中的，R大附中，市一中，T大附中抢人，这孩子就留在了R大附中读书。”


    两个民警一阵唏嘘，


    “这孩子，唉，挺有志气的。”


    门外的喇叭声一阵接一阵，紧接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美女走了进来，身材高挑，大波浪，红唇，气质凛然，


    一进来，就冲着盛弈走了过去，一把薅住盛弈的耳朵，


    “你小子，老实交代，怎么进派出所了？”


    盛弈嗷嗷叫，双手合十，捂着自己的耳朵，


    “姐！姐！姐！”


    “不是我！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


    盛甯狐疑地看了看男生，脸色在相信与质疑之间来回变换，看到民警过来，不由分说按下男生的脑袋，两人一起对着民警鞠了个躬，笑得乖巧，


    “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民警受宠若惊，连忙把两个人扶起，看着盛弈，却对着盛甯，语重心长地说：


    “这个孩子是目击证人，为我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盛甯客气地和民警握手，“我们会好好自教育他的”，


    盛甯又和民警寒暄了一阵，了解情况。


    准备带着盛弈离开，盛弈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姐姐身后，拽着姐姐的衣角，一脸讨好，


    “姐，姐，这件事，你能不告诉我爸嘛？”


    盛甯甩了甩头发，极其潇洒地回了句，


    “最新版游戏皮肤，你知道我喜欢哪个。”


    盛弈欲哭无泪，我当然知道你最喜欢哪个，你喜欢的都是最贵的那个，想起自己的钱包，又想起了爸爸的书房，盛弈咬了咬牙，


    “行。”


    红绿灯路口，上一辆公交车刚刚离开，随卿匆匆跑了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出了一身的汗，白色的T恤粘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身形，正弓着腰，在路灯下一辆接一辆地扫共享单车，


    派出所离家里还有一段路，没办法，走回去太远，时间太久，随卿只能扫单车回去，


    一辆接一辆，每一辆都没法骑，不是二维码花掉就是有故障，


    随卿有点无奈，盘算着自己要不要跑回去，还是打车回去，又想起自己两位数的微信余额，叹了口气，只能去尝试着扫下一辆车，碰碰运气。


    路口，盛弈正四仰八叉地窝在后座打游戏，见车子猛然一停，自己差点撞到前面的座位上，便坐起身来，


    “姐，怎么了？”


    副驾的盛甯抬起头，扫了一眼红绿灯，


    “红灯了。”


    盛弈下意识地往窗外望了一眼，路灯下，一个男生正在共享单车停放区一辆接一辆地扫自行车，


    “姐，姐！”


    “又怎么了？”


    副驾的女生有些不耐烦，淡漠地瞥了一眼后座的人，


    “叫魂呢，”


    盛弈探头到副驾，手指指向窗外，


    “你看窗外，那个男生，是我同学，他家离这里远，我们送他回去呗。”


    副驾的女生瞥了一眼，脸色依旧淡漠，


    “行，你下去叫他吧，问问他住哪。”


    盛弈一蹦三跳地下了车，蹑手蹑脚，走到随卿身后，随卿正在专心地扫码，


    盛弈拍了拍随卿的肩膀，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你好，我叫盛弈，下棋的弈，刚才派出所见过的。”


    随卿猛然回头，看见对方的笑脸，放松了许多，长吁一口气，点点头，低头扫码，神色平静，


    “盛弈，你好，我叫随卿，公卿的卿。”


    盛弈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没扫到车吗？”


    手机界面显示出“该车不可使用，请换下一辆。”


    男生终于抬起头看他，细碎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泉水一样平淡无波，


    “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突兀地对上随卿的眼睛，盛弈无端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脸上也有点发热，发红，索性竹筒子倒豆子，一股脑秃噜出来了，


    “呃，我、我……就是看你一直扫车，一直没成功，就是问问你，需要我顺路送你回去吗？”


    随卿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狐疑地盯着盛翊，


    “顺路？”


    盛弈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连比带划，被这双眼睛盯着，开始结结巴巴，


    “呃，……就是……就是天很晚了，公交车也停了，共享单车也骑不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随卿更迷惑了，面前的男生和他个子差不多，从派出所就时不时地盯着他看，可能他自己没意识到，但随卿确实能感受到一股很灼热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很热烈的注视，奇怪的是，对方没有恶意，就是很单纯地看，直勾勾地，让他想起了家里的养乐多，


    “你不用紧张。”


    随卿往路口两端望了望，自己的手机上打车软件毫无反应，没有人接单，


    “那你方便吗？”


    看着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睛，随卿又补充了一句，


    “嗯，我住在这附近，不是很远。”


    盛弈头捣蒜一样地点头，


    “方便，方便。”


    盛弈打开了右侧车门，跟前面的司机报了个地址，


    绿灯刚好亮起，副驾的女生打了个响指，一辆车缓缓驶出斑马线。


    随卿打开车门，和盛弈以及前座的盛甯打了招呼告别，


    “谢谢！”


    坐在副驾的女生闻言，抬头瞥了一眼后视镜，回了声，


    “注意安全。”


    盛弈小声地说了句，声音很雀跃，冲着窗外飞奔的人影挥手，


    “注意安全！”


    随卿点点头，一手打开车门，下了车，冲着盛甯礼貌地笑了起来，


    “谢谢姐姐。”


    盛甯不再言语。


    倒是盛弈和奔向小区回头望的男孩一直挥手，脸上挂着笑，男孩跑出很远，盛弈依旧望着人家的背影发呆，


    “盛弈，走了。”


    盛弈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撇了撇嘴，继续窝在后座打游戏。


    副驾的女生往后扫了一眼，瞥见了后座没个正形，姿势歪歪扭扭，瘫在椅子上的男生，想起刚才那个男生在车上时，自家弟弟和那个男生正襟危坐，一本正经聊天的样子。


    盛甯抬头看了眼后视镜，


    “同学？”


    盛弈正在打团战，


    “他要是去R大附中的话，那应该是同学。”


    盛甯漫不经心地换了个话题，


    “马上开学了，回去头发再剪剪，发尾还是银灰色的。”


    盛弈随口应付道，


    “知道了，我爸妈都没看出来，老师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