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三)
作品:《江花玉面》 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温鸢一袭素白宫装缓步而入,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在烛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她的裙摆上绣着暗纹的梅花,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元常陈紧随其后,明黄色的龙袍上金线绣制的龙纹在烛火下闪闪发亮,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忧色。
"小鸢。"温北君微微抬手,声音比往日更加柔和,"来,让叔叔好好看看你。"
温鸢却站在原地不动,纤细的手指紧攥着衣袖,指节泛白。她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叔叔是要我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话音未落,一滴泪已经砸在了地砖上。
元常陈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皇后!"声音里带着帝王的威严,却又透着几分心疼,"不得无礼。"
温北君不以为忤,反而露出怀念的神色:"还记得你小时候,总缠着我讲边关的故事吗?"他的目光落在殿角那盏宫灯上,"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个高度,手指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温鸢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血丝顺着指缝渗出:"记得...叔叔说,将士马革裹尸...是荣耀..."她的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傻孩子。"温北君轻叹一声,那叹息仿佛穿越了时光,"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我怎么可能在乎那些荣耀,你那两个哥哥倒是觉得这是荣耀。"他转向元常陈,想要起身行礼,"陛下..."
元常陈连忙上前两步按住他的肩膀:"王叔!不要行礼。"年轻的帝王声音发紧,眼角已经泛红。
"请陛下..."温北君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停在温鸢身上,"多陪小鸢去看看民间的烟火。"他的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她从小...就喜欢热闹。记得七岁那年,为了看花灯,差点走丢...还是我和碧水把她找回来的。这些年小鸢出嫁之后我好像很久没有带着她再去看烟火了,一转眼,我的小鸢也长这么大了啊。"
温鸢突然扑到案前,案上的茶盏被撞得叮当作响:"叔叔!我不要什么烟火!我只要..."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伏在案上,肩膀剧烈抖动。
"小鸢,"温北君伸手轻抚她的发丝,那发丝间还带着儿时熟悉的桂花香气,"你要好好的。"他转向元常陈,想要撑起身子,"陛下,臣...告退了。"
元常陈突然单膝跪地,这个年轻的帝王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王叔..."他声音颤抖,"让我再送您一程..."
殿外,北风卷着雪花拍打着窗棂,铜雀台的檐角传来冰凌断裂的清脆声响。温鸢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她小时候,会把她举在肩头看花灯的高大身影。
殿门最后一次开启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玉琅子银发如霜,只有一袭灰袍纤尘不染,腰杆挺得笔直,却掩不住眼角深深的皱纹。
"琅子。"温北君指了指案上的紫檀木棋盘,声音比往日更加沙哑,"来一局?"
玉琅子沉默地走到案前,宽大的袍袖扫过棋盘,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他盘腿而坐,从棋罐中取出一枚黑玉棋子,在指间摩挲片刻,落在天元位置。棋子与棋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嗒"声。
殿内一时只剩下棋子落盘的声响。铜漏滴答,烛火摇曳,在两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下至中盘,温北君忽然咳嗽起来,指间的白子染上一丝猩红。他若无其事地落下棋子,轻声道:"记得我们第一次对弈吗?"
玉琅子落子的手在空中一顿,黑玉棋子在烛光下泛着幽光:"记得。你输了半子。"他的声音干涩,"气得把棋盘都掀了。"
"那时我才六岁。"温北君轻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气得三天没吃饭。"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更多鲜血,"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玉琅子突然将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温北君!你当真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银白的胡须剧烈颤抖。
"玉将军。"温北君落下一子,白子连成一片,"你输了。"
玉琅子盯着棋盘,良久无言。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晶莹。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锦囊上绣着八卦图案,已经有些褪色:"拿着。这是''九转还魂丹''...你手下那个道士死之前交给我的,让我一定要给你。"
温北君接过锦囊,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的手都微微颤抖。锦囊沉甸甸的,散发着苦涩的药香。好像能看到那个曾经见钱眼开的邢正良最后的笑容。
"琅子,"温北君轻声道,目光落在殿外飘落的雪花上,"这个家很大啊。"
“是啊,这个家真的很大。”
玉琅子同样知道,整个魏国更像是家天下,好像是两个步履蹒跚的中年人,带着一群年轻人的家族,对抗着已经称霸天下的齐国。
玉琅子猛地起身,棋盘被带翻,黑白棋子滚落一地,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转身大步离去,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却在殿门口突然停住,银发在烛光中如雪般耀眼:
"...保重。"
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砸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
“琅子!”
玉琅子转过头,他知道,温北君还有最后一句话没说。
“以后…就交给你了。”
温北君望着老友离去的背影,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锦囊,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殿外,北风呜咽,仿佛在为这场未完的棋局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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