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二个故乡

作品:《月与砂

    “抱歉,好像吓到你了。”艾玛尝试安慰。


    哈瓦娜故作不解且关心,却难掩嘴角的幸灾乐祸:“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我是想辞职。”费鲁南特有气无力地说,“不是想死。”


    “哎呀!死不死的,别把这种话挂嘴上。”


    费鲁南特深吸气,强自冷静地离开了办公桌,走到艾玛面前,郑重地行了半跪礼:“……我为我刚才的失言向您致歉。”


    “我没有觉得你说错了什么。”


    艾玛想拉他起来,费鲁南特却将头压得更低了。


    “不……是我太……放肆了。请您原谅。”


    他压下声音里的颤音,抬起无神的眼睛,虚弱而试探地向艾玛请求,“今天的谈话内容,可以请您不要告诉利利提亚大人吗?要是让他知道……我就死定了。”


    “我不会说的。”艾玛本来也没有转述的想法。


    得到女巫的肯定让费鲁南特松了口气:“谢谢您……”


    “你多想了,他不可能杀你。”哈瓦娜不以为意,“监察骑士一旦死亡,无论死因是什么,他们所属的主祭司都会被列为第一嫌疑人。他不会给自己找那种麻烦。”


    她突然又扬起笑脸,比了个拇指:“啊不过真有什么万一的话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告诉侦查科‘你死前说过利利提亚大人的坏话所以可能被报复了’这件事,绝对会给你个公道的!”


    费鲁南特深吸了口气,试图平稳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我怎么惹你了,哈瓦娜?让我死个明白吧。”


    哈瓦娜一边思考一边点着自己的下巴:“唔,也没什么?就是你非说我缺了资料要我多跑一趟,我不高兴。”


    “可是你自己漏了庭审记录啊??”费鲁南特崩溃道。


    “是吧?但就有这么巧,我找到资料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了女巫殿下。”


    哈瓦娜打了个响指,“作为维护公平秩序的巡查队的一员,你热心善良乐于助人的好同事,我一直心系你的身心健康,不忍看你加班得如此辛苦,当然非常地想为你排忧解难!


    “来!机会难得,你还有什么遗言,啊我是说总之还有什么要申诉的,都赶紧告诉女巫殿下,殿下人特别温柔特别好,一定会听你说的!”


    “饶了我吧……”


    “行呀,诚意呢?”哈瓦娜眨眨眼睛。


    “你说。”费鲁南特放弃挣扎。


    哈瓦娜转向艾玛:“殿下,您今天晚餐有预订了吗?”


    “没有特别的计划。”


    “那就好办了,费鲁南特,我知道哪家餐馆好吃,结账的事就交给你了!啊对了,贝拉还在门口等我们,她的份也得算上哦。”


    “贝拉……”费鲁南特想起听说过荷尔贝拉去保护女巫的消息,在接连的冲击里终于想起此情此境少了点什么。


    哈瓦娜跑到门口,对着走廊里的荷尔贝拉招呼:“嘿贝拉!费鲁南特说今天请我们吃晚餐!”


    “啊,是吗……”


    荷尔贝拉走进门,和费鲁南特面面相觑。


    两人年龄相同,工作上接触得又很多,互相间都很熟悉。


    她看了看费鲁南特的憔悴神态,流露出一点同情:“辛苦了。”


    时间已经不早,费鲁南特原本的用餐时间更迟,往往潦草地填下肚子就回建筑部处理工作了。


    但现在他当然不敢让女巫等,匆匆收拾了桌面,便由哈瓦娜带队出了门。


    现在去城里的餐馆太迟,路太远,到那边又正赶上用餐高峰,哈瓦娜只得遗憾地选了神殿内规格最高的食堂——费鲁南特看她点菜时的愉快,可一点瞧不出遗憾。


    他其实没对哈瓦娜有什么恼怒和责怪。哈瓦娜就是那种性情,直接、热闹,爱开玩笑,或许还像她表现的,有点小小的记仇。


    哈瓦娜从不吝于展现自己的本性,作为本职在巡防营的监察骑士,她替巡防营传递的文书工作很多,也因此早跟作为神谕祭司助理的费鲁南特相熟了。


    也因为这样,费鲁南特同样没在她面前藏着自己的本性。


    他本身就是个消极思考的人,一旦和人熟络,在人面前开口时就有九成时间忍不住抱怨。


    不说点什么就不能排解自己的不安,不提前做好坏的预设就害怕发生无法承受的更坏结果。


    费鲁南特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他为此失去过一些朋友。


    哈瓦娜倒是不在意,我行我素的人也有这种优势。


    但她还是比费鲁南特以为的更有些体贴之处,他偶尔会承认这点。


    比如虽然打着开玩笑的名义,但她确实给了他一个和女巫直接对话的机会,玩笑一般地在本意里放进了些关心。


    费鲁南特觉得自己很多时候就是想抱怨,并没有指望抱怨能解决问题,甚至更多时候,他实际没期待改变什么现状。


    “但你说多了,关心你的人会当真。”曾有朋友这么告诉过他。


    费鲁南特此刻对这话的理解又深刻了两分。


    那种被人当真的些许感动和在女巫面前完全暴露本性的羞愧和尴尬糅杂在一起,让费鲁南特在餐桌上都没敢和艾玛碰上视线,无心餐食。


    哈瓦娜倒是胃口很好。费鲁南特决定还是保留自己对她生气的权力。


    “……费鲁南特?”艾玛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因为沉浸在自己的尴尬之中,费鲁南特没想到女巫会主动和自己搭话,一开始甚至没听见她叫自己,猛地反应过来:“当然!我的荣幸……”


    “我是想问,你真的不想做监察骑士吗?”艾玛看着他说,


    “我没有这里的决策权,要是很肯定地说能帮你解决问题,就太自大。但得益于女巫的身份,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客气。比如代你和神谕祭司阁下说说看,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呃,我是说……”


    费鲁南特不知如何描述。


    在哈瓦娜宣称面前这位就是女巫之后,他对此就没有过一刻的怀疑。


    哈瓦娜再跳脱,也是月神的信徒,绝没有信徒会允许对女巫的冒充。而且,如果她就是女巫,费鲁南特产生的那些微妙的直觉就都可以解释。


    强大的魔法师往往有准确的直觉。作为议会都认可,指月石都为之倾斜的魔法师,费鲁南特也异常相信曾经数次救过自己性命的直觉。


    面前的女巫对他没有责难,对他抱怨过的话也没有议论,平静,温和,甚至冷漠——一如月神。


    比起宽容,费鲁南特更相信她对此实际全不在意。


    这种可知和确认的熟悉感反让费鲁南特安心。


    他停了一会儿,好好整理了自己的思绪,才认真地对艾玛说:“请允许我再次为今天的失言致歉。虽然,您或许确实不在意,但那些带情绪的、并不客观的私人感想,实在不该表现在您面前,更不值得您为之忧心。


    “在女巫面前失仪,作为信徒已经足够无礼;若您已经是‘神殿的女巫’,作为监察骑士更是不可挽回的失职。一切没到那种地步,我此刻才有幸厚颜对您说这些。为这幸运,我敬您一杯酒。”


    艾玛看着他倒满酒杯后一饮而尽,没有阻止。


    每个人都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方法没有绝对的正确错误。


    他要是觉得这样痛快,能放下心结,那这样就行。


    酒杯不大,但费鲁南特灌得有点猛了,咳嗽两声,耳尖有点泛红。


    艾玛道:“你也说,我还不是‘神殿的女巫’。只是女巫的身份就让你这么拘束吗?”


    费鲁南特苦笑了一下,许是酒精的作用,声音松弛了些:“不同的信徒选择的信仰方式也不一样。哈瓦娜向来是这种性格,我对她没办法,有时也很羡慕她。


    “她或许是好心,也或许只是想看个笑话。要真能娱乐到您,我这些忐忑倒不算冤枉。”


    桌对面的哈瓦娜却叹了口气:“殿下,别让他喝了,费鲁南特酒量差得要命。喂,费鲁南特,你很重的!我不想背你回去。实在不行趁你还清醒,现在跟贝拉说点好话求她带你,她比我好心。”


    荷尔贝拉默默吃菜,细嚼慢咽,一言不发。


    费鲁南特却像没听见她说话,继续对艾玛道:“我很感激月神殿下。我的母国在战争中分裂,在我和家人被迫离开故土,在沙漠中流亡的时候,是阿瓦托芬接纳了我们。


    “我十三岁的时候来到这里,在这里学习、工作,直到今天。即使不全是愉快的事,这里的生活就像做梦一样,比从前好太多太多了……


    “对我来说……阿瓦托芬早已经是我的第二个故乡了。”


    他说着说着,情绪却转向低落,又给自己添了杯酒,这次没找由头就慢慢喝了起来。


    哈瓦娜咕哝着:“再喝下去他就要哭了。啊——我没带解酒药!”


    荷尔贝拉从腰包里拿出药盒:“我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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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愧是贝拉!真可靠!”哈瓦娜接过药片窜起来,“我去要点水,等我会儿——”


    艾玛咀嚼着费鲁南特话里的字眼,重复道:“‘第二个故乡’……但始终不等同于‘真正的故乡’吗?”


    费鲁南特摇摇头:“‘第一故乡’指的是人出生、幼年所在的地方。说真心话,我实在不觉得那个国家有多好……哪怕是分裂之前,也远远称不上富足安定。


    “我的家人倒时不时怀念那里,可我更喜欢阿瓦托芬。我倒宁愿自己真是出生在这的。”


    “水来了——”


    哈瓦娜动作飞快,精准迅速地掐断了费鲁南特的多愁善感,二话不说把解酒药塞他嘴里并开始灌水,好险没给费鲁南特呛着。


    艾玛端起自己的酒杯,尝了尝那辛辣的液体。


    酒水滑过她喉管,带来瞬间的灼热后,就很快消失。


    随着年岁增长,酒精对她能产生的效力越来越低,甚至再难让她产生片刻晕眩——


    因为她是女巫,西里斯说。


    终有一天药物再无法对她产生任何影响,酒精亦然。


    这酒还是不够烈,艾玛没能从中捞取到一点乡愁的思绪。


    她看着费鲁南特和哈瓦娜,倒突然想起了嘉兰和凯他们。


    哈瓦娜的热情跟雪莉有相似的地方,因此艾玛不算太难适应。


    她在旅途中有时会想起曾经的朋友,因为熟悉和陌生而将他们跟遇见的人两相比较。


    在回忆起朋友的时刻,艾玛偶尔觉得自己有点想念他们。


    那是种让人不舒服的情绪,艾玛不太理解,只觉得既然想到叫人难过,就不太愿意去想。


    她不了解自己感情上的细微,但同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总可以互相参照。


    而如果她想起朋友时那些喜悦兼有痛觉的感触,可以被称为“思念”,那她就明白,自她旅程直至今日,她从未“思念”过任何一片土地。


    不论她短暂歇脚过的绿洲,她出生的那座狭小的城市,她居住生活数年的费拉约尔斯——


    那些遇见过的人或许尚且有什么值得念想,而对任何一个“地方”,她从未产生留恋。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艾玛在决定离开每一个停留过的地方时,没有任何犹豫和可惜。


    艾玛感到茫然。


    她继续喝酒,旁边的荷尔贝拉悄然投来了担忧的关注。


    但那些酒精像是在落进她胃里之前就蒸发了,没留一点痕迹。


    艾玛一边喝一边想起,她说想要离开费拉约尔斯时,西里斯的表情:


    惊讶,又好像并不意外,甚至带着点发生在预料内的释然,有当即就能想到一串后续问题时所带有的困扰、思虑和疲惫,还有一点点、一点点……失望。


    艾玛看不懂那点情绪。


    即使在她见过的所有人之中,西里斯也是最难理解的那个。


    西里斯的情绪又多又复杂,往往有数种交叠甚至矛盾地出现。艾玛现在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出很多东西,但距离理解仍然隔着海角天堑。


    但偏偏最难理解的,也是她最想理解的。


    艾玛不擅长感情方面的事,她日渐理解到这是天生的特质,所以有时理解不了别人,也很轻易地对放弃感到无所谓。


    只有西里斯不一样,艾玛始终对于无法理解他这件事感到遗憾和难过,却无可奈何。


    艾玛拿起酒瓶,转动瓶身打量了一圈,终于在荷尔贝拉担忧的注视里放下了它。


    对于无法从酒精中得到什么的她来说,果然还是太浪费了。艾玛想。


    “273.4.16


    我又梦到了自己的‘故乡’。


    荒芜到生不出多少麦穗的土地,流窜的盗匪,衣不蔽体的友邻,甚至能梦到吞咽沙子尝试充饥时的触感,真实得让人恶心,好像我又回到了那里。


    女巫要是真的无所不能,就不能让我控制自己的梦境吗?


    ……


    好吧,我想或许真的可以。


    但我到底是不想梦到那片土地,还是不想重复它带给我那些痛苦的情绪?


    我会不自觉地梦到它,我是在害怕它,还是在怀念它?


    我真的自它的阴影之中离开了吗?


    ……


    真是让人沮丧又苦涩的问题。


    半夜想这些,饿了。去厨房找点甜食。


    (后接五页食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