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辰逸突然感觉脑海深处有无穷尽的剧痛袭来。


    那不是他后脑上伤口的痛，他分得很清楚。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把掐住眼前“母亲”的脖子，在她无比的惊慌中掐死了她。


    看着“母亲”歪着脖子，眼珠凸起倒在地上，辰逸捂住额头努力平息体内翻涌的气息。


    他必须这样做，否则将永远无法清醒。


    “呦，你竟然醒了……”缥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我明明看到的是你被母亲背叛，被推出去背黑锅死掉了呀。”


    眼前的院落消失了，周围景象快速变化，辰逸重新置身于那片茫茫白雾之中。


    “呵……幻境罢了。”辰逸的声音有些虚弱。


    “嘿嘿，那这个呢？”


    话音刚落，辰逸的意识再次沉沦。


    睁眼所见是烽烟四起的战场。


    辰逸半跪在尸山血海里，手中长戟已经折断，耳旁尽是喊杀声。


    似乎有人大叫着从身后朝他袭来，辰逸不太清醒，只能依靠身体的本能勉强挡住了这一击。


    “将军！”又有人在一旁大声的呼唤他。


    辰逸晃晃脑袋，目光所及之处还是一片血红色，看不清楚具体的东西。


    “将军——我们中埋伏了！”那个呼唤他的声音大了，有个人影跑入他的视线，搀扶住他想要站起来的身体。


    辰逸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人是他的副将，也是他的好友。


    他们今日本来计划着绕路突袭敌国的军营，没想到刚走到半路，敌国的士兵竟然从两侧直接杀出。


    他们防备不及，被冲散了阵型，不知已经阵亡了多少将士……


    辰逸不愿去想。


    他们计划明明非常周密，怎么会被敌国知晓？


    副将凑近他大声喊道：“将军！我们得赶紧突围出去！”


    辰逸点点头，正想扶着副将的手臂，借着他的力站起来。


    突然感觉到副将离自己更近了……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闪过，辰逸反应迅速地握住了副将向他心口刺来的匕首，随即倒转了方向，将匕首反过去刺入对方的咽喉。


    看着副将死前那副震惊的表情，辰逸闭上双眼。


    “啧，我还是喜欢看你被好友兼手下出卖，死于战场上的戏份……”一道略有遗憾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辰逸没来得及说话，此起彼伏的声音便从脑海深处传来。


    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数不清的灵魂包裹住他的身体。


    “儿啊，你就替爹去死吧……”


    “我们不能没有你爹，娘知道对不起你……但是……”


    这是有一世的父母让他去顶罪，于是他死在了刑场之上。


    “师兄，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非要把我们凑在一起的师父吧……”


    这是有一世的曾经和他有婚约的师妹，为了和后来的师弟在一起，请了杀手将他这个挡路的人清理干净。


    “辰逸，为师收你为徒，就为了今日——”


    这是有一世的师父，为了自己能够有所成就，将他们这群徒弟都当做了修炼的祭品。


    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声音，万年之中，千百世死前遭受众叛亲离的场景一一在幻境中浮现。


    他似乎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可他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会这样……


    辰逸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他握紧双拳，灵力的风暴自他脚下升起，裹挟着万钧之力向四周席卷而去。


    那些糟乱的灵魂哭嚎着被这阵风暴撕裂成零散的碎片。


    似乎一切都清净了，只有缓缓的浪潮声由远及近在耳畔回荡。


    在那阵阵海浪的安抚下，辰逸心中突然变得无比平静，好半晌后，他睁开双眼，懵懂地看向他所置身的地方。


    只见海天相连的一线间，一株通天的巨木伫立在无垠的碧波之中。


    淡金色的柔和光辉自繁茂的枝叶间流淌而出，如光雨洒落，使那棵巨树更显庄严神圣，似是自天地初开之时，便亘古永存于世间一样。


    辰逸站在辽阔苍茫的海中，迷茫地向周围看去。


    募地远方传来一声呼唤，“辰逸，还不快过来？”


    一名青衣神女立于那株巨木之下，对着他遥遥唤道。


    听到娘亲的呼唤，辰逸迟疑了片刻，却没有动身。


    “娘昨日说要带你去一趟天宫，你还记得吗？”瑶风神女见他站在原地，于是踏浪而来，很快就到了他的面前。


    去天宫？


    辰逸脸上划过一丝疑惑。


    瑶风神女微笑着摸摸还没到她腰间的孩子的头，“去见见娘的师兄，他是当今的天帝。”


    辰逸这才想起来，娘亲是这么说过，便听话地点点头。


    母子二人自东海到天宫用了半日，太上天帝欢迎了他们。


    “瑶风，怎么今日突然过来？”


    瑶风先向太上天帝见礼，又推推儿子的后背，于是辰逸也规规矩矩地向天帝行了一礼。


    “我带辰逸来见见师兄。”瑶风笑了笑，看向儿子的眼神中充满温柔。


    太上天帝一惊，猛地扭头看着辰逸，“他是——”


    瑶风轻轻地点点头。


    辰逸不知道天帝为何这么震惊，但被他打量的不太自在，便下意识往娘亲身后一躲，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盯着天帝。


    瑶风不禁失笑，把儿子拉出来，对天帝说：“这孩子没见过什么外人，还请师兄不要见怪，凌烟姐姐和清予在吗？师兄带我们在点星宫里逛一逛吧。”


    “好。”天帝摸了摸辰逸的头。


    在点星宫里，辰逸还见到了一个比他大上一些的少年，还有太上天帝的妻子，天后凌烟。


    他们对他都很和善，辰逸便渐渐不再怕了。


    这日傍晚时分，辰逸还在后院和那个少年玩摔跤。


    他娘亲从一旁走来，叫他回家。


    辰逸有些舍不得，站在原地不动。


    于是瑶风说：“你这么喜欢点星宫吗？不如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当我师兄的小徒弟。”


    辰逸一听这话，连忙跑到母亲身边，抓住了她的袖子，“为什么，我还有娘亲，我要和娘亲住在一起。”


    瑶风蹲下身子，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娘在和你开玩笑，我们回家吧。”


    辰逸不想离开母亲，只好恋恋不舍地同天帝一家告别，回到了东海。


    接下来的日子里，瑶风突然喜欢上了带他出门。


    辰逸对此也很开心。


    可是外面的世界和东海不一样。


    这是一个神魔混战的时代，三界不宁，冤魂遍地。


    辰逸看着那些，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那一日，辰逸对他娘亲说，他体内有一股很奇怪的力量，他感觉控制不住。


    瑶风闻言，没有回答他，反而一个人在扶桑木上沉默了半天。


    然后，她出手将他体内的力量引了出来。


    那一瞬间，风云色变，天地震动，玄雷劈落，扶桑木毁。


    海啸毁灭了海边的村庄，扶桑木的受损导致三界不宁，天空裂隙导致天火降落，大地裂隙吞噬了无数生灵。


    瑶风带着辰逸离开了东海，开始四处漂泊。


    他们去了槐江族的废墟，瑶风告诉辰逸，这是个弱小的神族，却拥有着洞天福地槐江山，所以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试图夺走他们的土地。


    而后槐江族被玄麟族所灭，神魂化作了冤魂依然要守卫自己的家园，曾经的洞天福地变成了无间地狱，没有人可以轻易接近。


    辰逸在槐江山下，见到了曾经依附于槐江山的人族村落，槐江山陷落后，水源枯竭，寸草不生，他们被迫迁徙，离开自己的家园。


    “娘？”辰逸拉了拉身旁母亲的袖子，“他们为什么不飞走？”


    瑶风哑然失笑：“傻孩子，他们只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那些人类不会飞，只能徒步迁徙，夜晚的大荒之中，潜伏着无数野兽异兽，弱小的人族在他们看来，是最方便最美味的食粮。


    没有足够的粮食和水，没有足够的武力，他们根本支撑不到找到下一个家园。


    辰逸看到有一个孩子病死在了路途中，他的母亲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带着孩子的尸身一路前行，却最终引发了一个小范围的瘟疫。


    他还看到有人被冤魂夺走了三魂七魄，沾染了魔气，他的亲人被迫亲自杀死了他。


    在一个晚上，辰逸看到一只狮子扑向一个瘦弱的孩子，他忍不住了，于是在手中聚气，赶跑了那只狮子。


    瑶风静静地看着他做完这件事，才走上前来。


    “辰逸。”瑶风蹲下身，双手扶着辰逸那尚且年幼，略显瘦弱的肩膀。


    她平视着自己的儿子，目光认真平静，“你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足以颠覆天地。但你要记住，一定要去寻找这份力量存在于世间的意义。”


    辰逸对这段话似懂非懂，但见母亲表情严肃，便点了点头。


    瑶风神女似乎乐于见到他拯救一些弱小的生灵，辰逸自己也开心。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意义吧。


    辰逸这样想。


    可他所做的这些微末小事完全无法撼动神魔之战的格局。


    数百年间，三界愈发混乱，辰逸刚离开东海时，世间尚有洞天福地存在，可百年后，所见之处皆是尸横遍野。


    在神魔交界的战场上，辰逸见到了地狱之景。


    瑶风静静地说：“蚩月魔尊，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辰逸对此愤愤不平，“就没有人能阻止他吗？！”


    瑶风看着他那么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突然笑了，“将来会有的，蚩月魔尊会被杀死，三界将会重归安宁，如果我们还能看到那一天，我就带你回东海去。”


    辰逸很相信母亲的话，于是他非常期待那个所谓将来的到来。


    直到那个赤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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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黑屋漫天的一夜。


    蚩月魔尊找上了他们母子。


    辰逸知道了他其实是蚩月魔尊的孩子。


    瑶风拼尽全力带着他逃出了蚩月魔尊的追踪，可她却已身受重伤，回天乏术。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瑶风甩开了辰逸试图救她的手。


    “答应我！辰逸，我要你答应我！”瑶风托着他的脸，强迫他平视她的双眸，“你一定要杀死蚩月，你答应我！”


    辰逸见到有两行血泪从他娘的眼中流出。


    他颤抖着声音说着：“我答……应你。”


    古老的符咒随着他的话语自虚空中浮现，寸寸融入他的血脉之中。


    问心咒出，便是许下了永不违背的誓言。


    瑶风笑了，可这个笑容绽放在她满是鲜血的脸上，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随后她的身躯便化作灵光片片消散。


    辰逸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太上天帝来救他，就被蚩月魔尊带回了魔族。


    混沌天魔宫中，辰逸属于混沌天魔的血脉被蚩月魔尊彻底点燃，他厌恶着杀戮，却又在本能的驱使下渴求杀戮。


    死在辰逸混元吞灵术之下的第一位神族，是离火氏的阳黎神尊。


    接下来，还有数不清的神魔。


    他感受到他们的力量从身体中消逝，感受到他们的身体逐渐僵硬，而他体内的力量逐渐充盈。


    辰逸讨厌这种生活，所以非常抗拒。


    蚩月魔尊不允许他抗拒，“你是我此生最棒的创意，我决不允许你自甘堕落。”


    于是辰逸第一次对蚩月魔尊出了手，然而还没等他靠近他，便被强大的反噬之力弹开了。


    “混沌天魔族从来无法杀死同族，否则会遭受天道反噬而亡，你还是少白费力气。”蚩月魔尊嗤笑道。


    辰逸闻言无比震惊，在陷入昏迷之前，他心中满是悲戚。


    你知道如果我杀死蚩月魔尊，自己也会死的对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娘……


    …………


    “真是够了……”


    茫茫白雾中，一袭白衣的神尊紧闭着双眼，抬手便挥出一道剑芒，击中了面前的虚无。


    “你！”


    “看了这么多，你该看够了，幻祁。”辰逸睁开眼，灿金的神光在他眼中闪烁，哪怕是没有形体的宿梦族，似乎在他的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那个不辨男女的尖锐声音不可置信地大喊道：“你怎么能从这种深层次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辰逸现在被幻祁搞得没什么耐心，心念一动，息锋剑便瞬间在他手中出现。


    “不——！！！”


    幻祁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辰逸所处的环境还是在那个尖叫声中变幻成了一片金黄的花海。


    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地立在花海深处。


    辰逸心头一跳，本已清醒的神魂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再度震荡，他有些头晕目眩。


    “嘻嘻，你好像没办法对她下手啦~”那个不辨男女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听起来无比愉快。


    那个身影转过头来，见到辰逸，惊喜地喊了一声：“师兄~”


    辰逸站在原地没有动。


    “师兄~”花海中的“安歌”还在柔柔地呼唤他，“你为什么不过来呢？”


    辰逸竭力抵抗着她对他的召唤，心里不断告诉自己那根本不是师妹。


    “你过去啊，你不就是来救她的吗？她就在你眼前啊~”虚空中的声音一直对他循循善诱。


    那是幻境，师妹在坠雪魔宫，根本不在寄梦原。


    “辰逸！”那个呼唤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短促而又愤怒。


    不对……辰逸猛地抬起头来。


    他抬脚走上前去。


    虚空中没有身形的幻祁见状大喜。


    辰逸手中握着息锋剑，走到“安歌”的面前，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小一些，正睁着圆圆的眼睛瞪着他。


    辰逸笑了笑，调转息锋剑的剑身，将剑柄递给了安歌。


    安歌露出一个孺子可教似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握住剑柄，一剑刺出。


    那一剑刺入他的心脏，辰逸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如他所料，没有任何疼痛袭来，辰逸平静地与安歌对视。


    眼前这个小小师妹用温柔坚定的眼神看向他，“醒来吧，师兄。”


    “去寄梦原……”


    安歌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是谁——！！！”幻祁几乎破音，“是谁干扰了我的幻境！”


    “啊——”幻境被破，施术者遭受巨大反噬，没多久他便没了声响。


    辰逸也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盯着安歌的脸。


    她的身影在他的注视下彻底消散而去，轻轻的声音落入他的心里。


    “纵使于尘世三千中魄碎魂离，纵使在万劫轮回里孤行无依，你我终将重临旧时故地，盼天地再启，愿相逢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