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夏礼不怎么发脾气。


    但他有自己的脾气，只是平时不怎么表现出来，都藏着，偶尔会板个脸，但没什么杀伤力。


    这会儿模样凶巴巴的，语气也凶，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看起来是真生气了。


    外面冷飕飕的，夏礼大声说完话后突然有点想掉眼泪，他努力压制住情绪，忍不住吸了下鼻子。


    鼻头和眼睛都被风吹得红红的。


    真是又气又可怜。


    周聿淮快三十年的人生里，从小到大，还从来还没被这么发过脾气。


    “还有呢？”他看着夏礼，眯了下眼眸，维持着一贯的稳定情绪，“不是发脾气吗，继续说。”


    夏礼气得不说话，紧闭嘴巴。


    “这就没了？”周聿淮朝他走近两步，“有气就撒完，别憋着。”


    夏礼攥了下手心，被他逼得往后退了退，瞪了面前的人一眼，“你烦不烦。”


    “我过来找你见个面就烦了？”


    “你找我干什么，”夏礼气呼呼地说，“你应该去找你的大小姐。”


    原来在这儿憋着呢。


    最后那三个字咬得很重，带着明显的情绪。


    周聿淮一下就笑了。


    “乱吃什么醋，”周聿淮忍不住去捏夏礼的脸颊，“我的大小姐不就在这儿呢。”


    他说这话完全没有害臊的意思，连语气都带着点宠的意味。


    夏礼一瞬间憋住呼吸，肉眼可见地耳朵立刻红了起来，把他耳廓脸颊都烧起来了。


    “你才大小姐呢！”


    有病吧！


    夏礼骂完转身就要走，周聿淮几步跟上去，先拽他上车去。


    风吹得人很冷，手冰凉，免得夏礼感冒又加重。


    夏礼却不肯。


    周聿淮气得不行，威胁道：“再不老实点我给你抱起来走。”


    这不是多难的事情，周聿淮力气很大，只是一直没敢太用力去弄夏礼，怕他又生气。


    夏礼这才终于老实一点，不再挣脱。本来也没太大力气，只是周聿淮在让着的。


    “那你别碰我。”


    “行。”


    周聿淮松开手，夏礼抿了抿唇，乖乖跟他走，进到车里坐好了。


    周聿淮开车离开。


    方向不是去夏礼的家，也不是去宁宁家。


    中途在一家药店的路边停了会儿，周聿淮让夏礼乖乖坐好，他下车去，又拎着两盒药回来。


    之后把人带到自己家去了。


    夏礼很少来到周聿淮的住处，这是第三次。


    他住的地方是市里最好的地段，也是最贵的高档小区，当初夏礼能进来，并不容易，甚至安保打电话确认了。


    所以那时候周聿淮是知道夏礼过来找他的。


    但他仍然加班到很晚，忙完工作才回来。


    夏礼跟着周聿淮进电梯，在人家的地盘，他不好再那么发脾气，说：“我还要去补课的。”


    看了看手机时间，没剩多久了，迟到不好。


    周聿淮正低头发消息，等敲完字点了发送，才回应：“帮你请假了。”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


    夏礼“哦”了下，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有能反驳的，他也不知道周聿淮带自己回家干什么。


    他应该生气，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莫名理亏。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电梯上行，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各怀心思。


    周聿淮侧目看了夏礼一眼，正默默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模样比起刚刚在外面生气的样子，倒是算得上乖巧。


    周聿淮想起曾经蹲在他家门口等自己下班的夏礼，也是很乖。


    那时的夏礼很困，仍然努力强打起精神来。


    周聿淮在他跟前站定的时候，夏礼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抬头，望着他，可怜地问能不能借他钱。


    大概是因为借钱这种话不太好意思，又很无理，两人并没有那么熟，所以夏礼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


    不是平日里那冷冷淡淡的高傲小猫了。


    简直好像快被遗弃。


    周聿淮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在夏礼的事情上又总是心软。


    他想夏礼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讹到自己头上来。


    所以没有拒绝。


    周聿淮按了密码开门进去，夏礼跟在他身后，也换了双家居鞋。


    周聿淮开了暖气，自己先去开放式厨房那里接半杯温水，然后低头拆药盒。


    “你在发烧，不知道吗？”


    夏礼靠在岛台边，手动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是有点烫，呼吸也烫。


    他其实有感觉到自己的感冒这两天变得加重了，但总想不起要去买药，觉得自己就能好。


    “好像有一点。”


    周聿淮把胶囊和水一起递给夏礼：“吃药。”


    夏礼抬头看他一眼，伸手接过，乖乖吃掉了。


    周聿淮把装着袋子的药放到夏礼手上，让他走的时候带着，回去吃。


    夏礼说谢谢。


    面前的人哼笑：“不是不想理我吗？”


    “......”


    夏礼不说话，默默挪开跟他对视的目光，不看他。


    周聿淮站着没动，“脾气挺大，嗯？”


    “本来就是你的问题。”


    “我什么问题，”周聿淮明知故问，“说清楚。”


    夏礼拿着药，想到他跟庄妍的合照和他们之间的不为知晓的一切。


    “你自己清楚。”


    “夏礼，”周聿淮盯着他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抬他下巴，让他看自己，“吃醋也得让我知道。”


    夏礼把那一袋药往他怀里一扔。


    周聿淮稳稳接过，忍不住笑了。


    夏礼更觉得烦人，自己还在生气，周聿淮反而感到好笑，简直太过分。


    他气得要走。


    刚迈开脚步，就被紧紧攥住手腕。


    周聿淮把人往自己怀里扯，不让他走。


    “干嘛？”夏礼没好气地开口。


    周聿淮揽着他的腰，稍一使力，把夏礼抱着放在了岛台上。


    周聿淮卡进夏礼分开的双腿中间，手撑在对方腰侧的台面上，


    这个姿势显得他们很亲密。


    夏礼没来由地感到脸很热，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靠这么近过。


    他想躲，但自己坐在岛台上边，没有余地可以退开。


    “夏礼，”周聿淮说，“看着我，我解释给你听。”


    夏礼很想说解释就解释，靠这么近干什么。


    但周聿淮此刻的语气很认真，他就没有开口打断对方的话。


    “我跟庄妍不会结婚，也没有在谈恋爱。”


    “只是一个合作。”


    “送礼物和吃饭都是合作之内的事。”


    周聿淮不喜欢庄妍，庄妍也对他没有兴趣，只是两家长辈觉得他们合适，一定要安排彼此认识。


    正好周聿淮公司的新业务庄妍这边能帮上个忙，所以周聿淮拍下那个宝石送给对方不仅仅是做戏给长辈看，也算是谢礼。


    吃饭也是特意而为之。


    拿相似的照片盖住之前被爆出来的周聿淮与一漂亮小男生在高级餐厅就餐的新闻。


    那条娱乐新闻在最开始爆出来的瞬间就被压下去了，据说是一个不懂事的新人干的，看到的人并不多，转而替换成周聿淮与庄妍的身影。


    夏礼反应了半秒，才意识到那个小男生是他自己。


    这种娱乐八卦周聿淮自己倒是不在意，只是怕夏礼会有所影响，所以才遮掩了一下。


    “照片呢？”夏礼问。


    周聿淮翻出来给夏礼看。


    上面的确是他们走在一起的身影，只是因为是晚上，又拍得远，所以并不是太清晰。


    跟新闻上周聿淮和庄妍的那张“约会照”角度相似。


    夏礼沉默几秒，缓慢地眨眼，说“好吧”。


    是相信了周聿淮的解释。


    所以这件就算过了，没有疑虑，也不用再计较。


    周聿淮朝他靠近，耐心地观察夏礼脸上的小情绪。


    “吃醋了？”他问。


    “没有。”


    他否认，周聿淮看穿似的勾了唇。


    两人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得很近。


    周聿淮看过来的眼神太过直接，夏礼有点晕乎乎的，忍不住想要避开。


    刚想抬腿，就被看穿意图，被牢牢摁住。


    “别动。”周聿淮沉声道。


    “你别靠我这么近。”


    “嗯？”


    “你走开。”


    周聿淮挑了眉头，笑问：“害羞啊？”


    夏礼懒得回应，伸手去推他。


    周聿淮稳稳握住他的细瘦手腕，手心里的体温明显。


    “夏礼。”


    周聿淮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夏礼莫名心颤一下，没出声。


    “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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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周聿淮盯着夏礼的眼睛，缓缓开口，“我还在等你的回答？”


    夏礼忍不住眨了眼眸，睫羽轻轻颤抖。


    也许是因为发烧，鼻息间的呼吸一直都很热。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好在周聿淮说这话并没有催促自己的意思，他听见周聿淮继续往下说：“所以就算是谈恋爱，我也只会跟你谈。”


    生病的夏礼注意力不算很集中，有一点出神，没有能给出合适的回应。


    周聿淮并不着急。


    反而觉得他的反应很可爱。


    哪怕是不久前冲他发脾气张牙舞爪的夏礼，也很可爱。


    周聿淮忍不住捏捏他的脸颊，压着声音，几乎称得上宠溺地开口：“夏小猫，给我这个机会吗？”


    夏礼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眨着眼睛，努力思考周聿淮说出口的话，但自己晕乎乎的，也就想得不是很清楚。


    “我还没考虑好。”他给出回应。


    周聿淮轻挑眉头，看起来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


    毕竟他已经给了夏礼那么多时间。


    就好像标准答案早就摆在这里抄都不会抄，不知道是这小孩儿单纯想得太多还是在感情上有点笨。


    他目光落在夏礼脸上，探究这话里的真实性，“还要考虑多久？”


    “我不知道，你不要催我。”


    夏礼轻轻推他，周聿淮的眼神看得他忍不住想要逃避，并不擅长面对这个人。


    “你怎么不知道？”这会儿周聿淮横在他跟前，不让走，难得耐心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我怎么对待你的，你又如何看待我，有没有动过心，这些你不清楚吗？用你的心想想。”


    等了一会儿，他又问：“没有？”


    此刻的夏礼不是很果断，垂下眼睛，有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念头。


    想到高三上学期的那场初秋绵延小雨，夏礼放两天假从学校回来，下车之后往别墅里面跑，进门后碰到周聿淮和夏熠两人准备离开。


    夏礼的蓝白色校服淋了点雨，前额头发微微打湿，没有停下脚步，低头沉默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那会儿夏熠叫住他，给他交待几句话，听起来语气不怎么样。


    夏礼没说话，只是点头，目光转了转，在周聿淮身上短暂停留几秒。


    距离六月底的那场暴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整个暑假，包括开学的这段时间里，他和周聿淮都没怎么见过面，也没有过另外的联系。


    仿佛那天只是一场不需要被记得的偶然。


    夏礼不去在意。


    他要上楼回房间，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周聿淮对夏熠说：“你对人小孩儿态度好点。”


    周聿淮让他别总欺负人。


    夏熠怎么反驳的，夏礼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快上楼时侧头，跟周聿淮看过来的目光正巧对上。


    又想到那场班主任的谈话结束后，夏礼跟在周聿淮身后走，在对方转过身来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


    周聿淮说是在夸他。


    夏礼鲜少正视自己的人生。


    他对感情的感知能力并不是很强，更多时候，是封闭内心，他知道太多负面情绪也无济于事。


    生活少有快乐的时候。


    没有人真正帮他。


    一直以来，夏礼都在降低自己的期待，不在情感上依赖任何人。


    他以为来云市也是一样。


    可是在这里，要比从前轻松许多。


    他享受着夏家带来的物质条件和资源，更不该有任何不满意。


    只是夏礼很难去界定与周聿淮的关系，近不近远不远的，看似清晰又模糊。


    直觉告诉夏礼，应该跟他保持距离。


    周聿淮帮过自己不少次，对自己还算好。这个人沉稳可靠，又不失风度，会照顾人，也不古板。


    夏礼不让自己对任何人产生任何依赖的情绪。


    那很危险。


    夏礼沉默了会儿，“周聿淮。”


    “嗯？”


    “如果不答应的话，你会要我现在还钱吗？”


    这问题问得毫无缘由，也出乎意料，周聿淮愣了下，随即看穿夏礼的心思，淡淡笑起来。


    “当然，”他换上一副威胁的语气，手上却温柔地去戳戳夏礼的脸，“所以你最好想清楚再给我回答。”


    “那好吧。”


    夏礼语调轻轻上扬，听起来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但是你不许叫我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