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嘉沅师大附中笼罩在一种隐秘的欢愉中。


    应广大家长强烈要求，嘉沅市育教局终于顶不住舆论压力，率先在本市高中推行高一高二双休制度。


    走上廊的绿植似乎比平日更葱郁，窗外挺拔高大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提前奏响周末双休的序曲。


    李疏云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也不自觉浮现一丝松动


    ——毕竟，谁能抗拒假期的诱惑呢？


    可惜这份愉悦在他推开宿舍的门瞬间便烟消云散。


    “看论坛没？食堂那个视频。”


    “看到了看到了，笑死我了，我兄弟手滑发到班级群里，结果大晚上被老师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


    “我不行了，，你这个的好笑程度是原来的一万倍。”


    李疏云：“……”


    李疏云绷紧下颌线走进教室时，明显感觉到有无数道含着窥探、打量意味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前排看言情小说的女生突然停止交谈，假装整理刘海的动作显得十分刻意；后排男生的窃笑被他硬生生憋成一声咳嗽。


    他强忍不适落座，命运却似还没捉弄够他，依旧没完没了。


    林嘉熠喋喋不休地抱怨：“我论坛账号被人举报封号了！就那条卖你睡照的帖子！你说这人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我敢打包票，肯定是你的“贴心小棉袄”，“陆序舟后援会”那帮家伙干的。”


    陆序舟摊手，不置可否：“谁告诉你我不在意了？还有，能不能别动不动就乱污蔑人，有证据吗？”


    他不知怎么，忽然提高音量，指骨轻叩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我倒觉得这个举报者很有正义感，该给他发个嘉沅好市民奖。”


    话音落下的瞬间，中性笔在习题册上向横线外划出一条斜线。


    李疏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于正义感的举报行为，竟被当成了陆序舟的狂热粉丝维护正主的举动———而正主本人还扬言要给他颁发好市民奖。


    简直荒谬！


    他握笔的力度不自觉地加大。


    “李同学觉得呢？”后桌似有读心术，突然前倾身体凑近。


    陆序舟发丝上海盐青柠的气息直直扑过来，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让李疏云条件反射地绷直脊背。


    “不知道。“他生硬地转身，却撞进对方刻意夸大的失望表情里。


    陆序舟捂住胸口倒向林嘉熠，活像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李同学怎么这样啊？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什么新欢旧爱？”“李同学”困惑地皱眉，他无意识地开始转笔。


    “旧爱当然是我啊~”陆序舟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子，指腹擦过颈动脉搏动处：“昨天食堂那个是你女朋友？”


    “……那是我妹妹……”


    李疏云感到有股热气往脸上涌来。


    太近了……


    林嘉熠抿起嘴，颇为不屑地白了同桌一眼，拆台道：“昨天陆序舟跟疯了一样，一直缠着我问食堂那事是怎么回事。”


    他边说边模仿那人当时纠缠的样子，把课本卷成筒状放在嘴边，正要出声，就挨了陆序舟结实的一记肘击。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信用啊？这件事说好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呢！”


    挂钟秒针的走动声在李疏云脑中被无限放大，“嗒、嗒。”清晰地仿佛敲在心上。


    他犹如大脑思绪被抽空，静静愣着不动了。


    他看向陆序舟那双依旧带笑的眼睛，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那寒意从脊骨蔓延开，让他的指尖微微发麻。


    他为什么……这么在意与他毫无关系———我的事……？


    “疏云！”


    一声惊呼打破李疏云的沉思。


    只见气喘吁吁的宁从“刷”地闻冲进教室。他的校服领口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


    他在看见李疏云微微泛红的眼眶时，瞬间沉下脸。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他们欺负你了？”他疾步回到座位，手里还攥着刚从教务处取回来的竞赛报名


    表，纸张边缘被用力捏得有些皱巴。


    “没，我只是打了个哈————”


    话音未落，便被陆序舟抢先一步打断：“关系真好啊。”


    他那真挚的笑容突然变得虚假，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得像用量角器校准过。


    随即，他意有所指地拖长音调：“李同学可要小心身、边、人。”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


    宁从闻狠狠瞪了陆序舟一眼，仿佛下一秒二人就能打得你死我活。


    “别理这个神经病。”


    身后同时传来两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李疏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灼烧着自己的后背，校服布料下的皮肤泛起微弱的战栗感。


    “疏云，你真的没事吗？”


    宁从闻盯着他苍白的脸，不禁面露担忧。”


    “没有……”李疏云回过神，“倒是你，有事找我？”


    宁从闻将手中的竞赛报名表放在李疏云课桌上，说：“这张数竞报名表原先是数学老师下早读要让你去教务处拿的。他路上看见我，就让我顺手给你带了，让你下周二前填好交给他。”


    “……谢谢。”


    李疏云在拿到那张报名表的刹那，内心有一瞬恍惚———仿佛高一拿到报名表的日子就在昨日。


    那熟悉的触感……油墨味……还有……


    他小心翼翼地抚平边角的褶皱，如同在对待一件无价珍宝，又像在触摸一道陈年旧疤。


    “数竞联赛”四个字在他脑中无声炸开———那是参加IMO的唯一渠道。


    高一落选的原因，是藏他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愿触碰的痛。


    他不愿，更不敢回忆。


    周五照例最后一节晚自习提前结束。在跟数学老师确认报名费没有变动后，他在网上找到一份附近的私人家教。


    “豪析庭……参加“鹏飞杯”数竞，时薪两百，周末两天各一小时……”


    李疏云默念着，同时在心中盘算：再加上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够用。


    他打开微信，在置顶的两条备注是“爸”“妈”  的聊天框静静停住几秒。


    “爸”的聊天记录是一片空白。


    而“妈”的聊天记录，则还停留在上月发来的生活费———800元红包。


    他合上双目，疲惫地息屏。


    李疏云趁夜色未深，接下家教这份兼职后，便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走向豪析庭——这是学校附近的一所高档小区。


    他第一次来这里，是为教训一个死性不改，依旧霸凌宁从闻的纨绔子弟。


    豪析庭的安保看似一般，但对外来人员管控严格——没有业主带领，便无法进入。


    那天他趁人流量大，幸运地混了进去。刚揍完人准备离开，却被一只不知从何处窜出的瘦骨嶙峋的白猫，用尾巴勾住他的脚踝。


    它的毛发发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美得夺目，瞳孔中唯独缺少高光。


    李疏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亲热打得猝不及防，一时僵在原地。


    他在原地沉思半晌，最终还是一边在心里痛斥这种不负责任的遗弃行为，一边从书包里翻出李池眠硬塞给他，说是纯肉肠，结果是淀粉的火腿肠。


    撕开火腿肠的包装，他将火腿肠放在地上，小猫立即凑近，狼吞虎咽地啃咬起来。


    李疏云蹲下身，注视白猫那脏兮兮的脸蛋，忽然想起小时候与母亲的一段不算愉快的对话——


    “妈妈，他们为什么要吃人们剩下的东西啊，不嫌脏吗？”


    母亲甚至都没有看那群流浪猫狗一眼：“因为它们是没人要的孩子，没有选择的权利。”


    现在想来，自己当初的问题倒颇有几分“何不食肉糜”的讽刺感。


    李疏云在小区里兜兜转转好几圈，竟意外发现一条杂草丛生，铁栅栏锈迹斑斑，显然已经废弃的员工通道。


    离开前，他咬牙用第二天的饭钱在杂货铺买下一个所料碗和一袋猫粮。


    那白猫看见猫粮，顿时弃若敝屣地奔向猫碗，将整张脸埋进碗里，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喜新厌旧的小家伙。”李疏云在心中暗骂，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自此，每周四成了他和白猫不为人知的约定时间。


    起初，白猫只敢远远观望，等他离开才敢上前。渐渐地，它开始在他脚边打转，最后甚至敢蹭他的腿，发出喵呜的撒娇声。


    李疏云有天心想，也不能总叫它白猫，得给它取个名字。虽然不知道它原本叫什么，但现在，不妨就叫它白粥吧——单纯因为它的毛色纯白。


    若是周四放学早，他还会给白粥做点简单清洁。虽然每次去附近的宠物诊所洗完澡，白粥都会气鼓鼓地不给李疏云摸。但下次见面时，它又会没脸没皮、亲昵地凑上来。


    如今的白粥早已不是当初那副狼狈的模样。它的皮毛雪亮光洁，体型圆润不少，活脱脱一位养尊处优的猫主子。


    因为周四的风波，李疏云没能如约来喂猫。


    此刻，他忐忑不安地向摆放猫碗的位置走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会不会傻傻地等着我？有没有挨饿？


    然而，当他走近时，却发现碗里的猫粮是满的！


    “喵呜！”


    白粥从草丛里探出，迈着优雅的步子，尾巴高高翘起，向李疏云走来。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李疏云见状，心中那块石头总算落地。他一把将白粥捞起来放在腿上，大腿登时变得沉重。


    而白粥正懒洋洋地舔毛，尾巴轻轻摇晃，显然心情还不错。


    “再吃下去，我就要给你改名叫肥粥了。”


    白粥不满地用尾巴轻拍的他手腕，像是在抗议。


    李疏云的嘴角忍不住染上点笑意。


    看来小区里有好心人帮忙加了猫粮。


    他胡乱揉搓一通白粥，却在摸到一个地方时，白粥“喵！”的一声炸起毛。


    李疏云皱起眉仔细一看——原来是那里留下了一块不显眼的淤青——或许是这调皮鬼乱跑时不小心撞伤的。


    他往白粥背上轻轻一拍。


    去药店买化瘀药的途中，李疏云忽然听见几个孩童的嬉笑声：“哈哈哈哈哈，感觉它好……”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白粥浑身瞬间一僵。


    IMO不同于现实，因为作者没参加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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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