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巷雾留春舟
作品:《江影月》 山城的雨一下就没个头,少年的心中总会冒出渴望日光的苗。
青石板上的坑洼成了雨滴绽放的舞台,总归是好奇的,青木板上未干的雨迹,或是小径旁炸开的野草莓。
灰绿的墙根尽是雨混合着泥留下的渍,江入年在窗台边用手扶着下巴,嘀咕着,
“哎,还在下,球都打不成了……”转而把头懊恼地埋在臂弯里,干脆闭上眼睛听着雨滴仿若有序的打在防盗网上方的铁皮上,任由纱帘随意耷拉抑或飘扬。
“那我就只和他说几句,几句,行吗?”青绿的门外隐约传来了对话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叹息和窸窣的掩门声。
这不是小船的声音吗?
小船要和我说话嘛?
这么想着,江入年抬起头,一把掀开纱帘,风风火火地窜到门前,把溜到肩上的外套向上一掀,心中浮起了一阵欣喜。
小船来找我干嘛?嗯……
看她新学的舞吗?也不是不行。
还是让她陪我吃我妈做的红糖糍粑吧!
“阿年啊,帮我去楼下……”林疏桐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从厨房里走出来,“你嘞个娃儿,在这儿做啥子诶?”
“没事妈妈,我在等……”江入年明媚地说着,门在这时闷闷地响了。
江入年忙把头转回来,咔嚓一下开了门。
果然是小船!
“哎呀,是阿舟啊,快进来快进来,阿姨正在做好吃的嘞,马上就……”林疏桐向门前走了几步。
“不用了,阿姨”余听舟脸上只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立马把头微微低了下去,白白净净的手无措地揉捏着身上单薄棉袖的衣角。
“哎呀,小船,你又不是没来过,我妈今天做了红糖糍粑!你最爱吃的哎,吃完了我们去……”
“我要走了”仿佛积攒了很久的勇气,余听舟终于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口若悬河的江入年 。
“剧院看……”江入年随即愣住了,小船的活像是一团棉花虚虚堵住了他的嘴巴 。
“啊,你又要去外地参加舞蹈比赛吗?多久回来啊?啊……没人陪我上学了……”江入年的心情立马转成了与窗外一般的连绵小雨,一脸乌云地哀怨着。
“不……不是。我要……”余听舟嗫嚅着开口,身后的门却一下被推开了。
“余听舟,这么点话要说多久……“周怀玉脸上满是不耐烦,却在看见对家人时立马变了脸色。”
“哎呀,是入年妈妈呀。”周怀玉拔高了声调,快步迈到余听舟身旁,用不易察觉的速度横了她一眼 。
“我们啊,准备搬去申城,让听舟啊,好好地学拉丁…… ”周怀玉的声音在楼梯间跳荡 。
拉丁?小船不是最喜欢古典舞了吗?
江入年定定地望着小船,好像有什么从她白净的脸颊上滑落。
趁两个大人在聊天,江入年攥着余听舟的手腕向上走一大阶楼梯。
余听舟始终低着头,任由江入年牵着她。
“你真的要走?”江入年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将眉头蹙在了一起,语气都不免染上了几分焦急。
余听舟抬头,直直地望向少年那清澈的眼底,心底突然软了一块,不自觉地伸出手,抚开了那皱着的眉头。
“嗯,别这样,不好看”
“但是你…”
“我自愿的”少女轻柔的声音此刻却如同巨石砸向了少年 。
江入年看着那双他看过无数次的眼睛,连光都甘愿她眼中流转,但却仿佛处在萧瑟的深冬,怎么也找不到那春瓣。
江入年曾暗暗发誓 ,
要让余听舟的眼里装满春天 。
但现在,小船的眼里蓄满了一江春水,摇摇欲坠 。
江入年不知道什么是心疼,但此刻他只想当把雨伞接住小船的眼泪,那湾滚烫足够在他心里留下烙印。
“别发呆啊……”余听舟轻声道。
江入年回过神来,也放开那白净的手。
少年一贯是不喜欢离别的,真的面临之时,却又收起了所有的张狂,不知道从字典中挑出哪些字句。
“我……明天就走。”只剩下一片诡异的沉默,仿佛只要这样,小船就不会离开
江入年又轻轻牵起小船的手。
“妈妈,阿姨,我带小船出去玩会儿,过会就回来。”江入年带着小船飞快的下了楼梯。
“诶?慢点,记得回来吃饭!”林疏桐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愈发飘渺。
远山交替,山城的雨好像为这两个少年驻了足,原来日光一直藏在云层后,现在却沮丧地退至了山头。
日落留下的淡橙余晕与苍穹追逐的蓝交融,竟润合出了茉莉一般的白。
防空洞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余听舟的指尖擦过潮湿的砖墙,摸到一道凹凸的刻痕。江入年拧亮手电筒,光束扫过斑驳的“备战备荒”标语,最终停在一处褪色的粉笔记号——
年糕和小船的秘密基地
“写的好丑……”她声音发涩。墙根堆着蒙尘的玻璃弹珠和缺角的《唐诗三百首》,封面还粘着融化的水果糖。
江入年从口袋夹层摸出一团淡蓝的绳结。茉莉干花被细线缠在中央,香气被岁月腌渍成微苦。
“伸手。”他语气凶巴巴的,动作却轻得像在绑伤口。
余听舟腕上一凉,绳结的流苏蹭过脉搏跳动的地方:“这是?”
“茉莉耐潮。”他低头打结,睫毛在鼻梁投下小片阴翳,“我妈说,重庆的雨能泡烂铁,但泡不坏茉莉。”
“还有这个。”江入年变戏法似的展开糖纸,剧院限定版太妃糖的金箔在黑暗里微闪。他手指翻飞间,纸船已初现轮廓,“前几天你说,这种糖纸叠的船能游到月亮上。”
余听舟的指尖触到船身凸起的刻痕。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她看清了那行稚嫩的字迹:等小船回来。
“还写这些,说的好像我不回来了一样”
“嘘——”江入年神神秘秘叠着纸船,“这叫吉祥物……”船尾被他用圆珠笔歪歪扭扭画了朵小花,“这是守护神,以后它跟着你去上海,比防盗门还管用!”
余听舟忽然不说话了。洞外雨声又淅淅沥沥的密了起来,她揪着发尾打卷:“去了那边……就没人给我折小船了。”
江入年手一抖,纸船翅膀戳了个洞。他慌慌张张去捂,却把茉莉绳结碰散了,花骨朵滚进砖缝。
“我给你存着!等攒够一百只船就寄过去!”他连忙环顾地面,捡起一节不算干净的粉笔,在防空洞的墙壁上歪歪扭扭的写着——
6.1 小船抢我冰糕
6.2 下雨,小船没来
……
余听舟噗嗤笑出声,眼泪却无声地从春湖中落了下来,江入年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攥着破船在洞里转圈:“不准哭!我、我教你叠飞镖!比船厉害多了!”
“嗯嗯……”余听舟抬手抹去眼泪。
洞外的雨仿佛仔细倾听着两位孩童的幼稚却无比认真对话。
再一次见到小船,是在第二天早晨,只穿着一件单衣,在这片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她没有回头,江入年只隐隐看到了她左手上带着他的绳结。
这就足够了。
“山城没有我的小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