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散场
作品:《雾信长眠》 假期结束,回到小镇的生活,依旧乏味,只剩下单调的重复。
除了上课的时间,我几乎都不怎么出门。我会在超市采购一堆速食和零食,放在抽屉里,然后拉上窗帘,一个人在宿舍里解决一日三餐。
艾薇儿她们对我的孤立,在我沉默的“配合”下,变本加厉。
最初的试探早已升级为明目张胆的排挤。
课堂上,当我试图加入讨论,空气会瞬间凝固,我的话语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们刻意拔高的笑声和意有所指的目光,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更令人窒息的是,许多外国同学,似乎也嗅到了风向,开始不动声色地疏远。
我像一个带着瘟疫的人,所到之处,无形的屏障悄然竖起。
我端着盘子站在饭堂里总是很茫然无措,偌大的食堂,却没有一个位置是留给我的,大家看到我路过,会默默的把盘子或者书包挪近一些,将位置堵住。
李禾也谈了恋爱,经常和男友出双入对,那略带歉意的招呼也慢慢消失了。
她带着男友彻底融入了艾薇儿的圈子,成为了她们笑声的一部分。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去食堂吃饭了。我也很久没有遇到周恒,我们的聊天停留在在伦敦的那个假期,他的空间也更新的很少了。
与周恒的再次见面,是在六月的毕业舞会上。
我本来不想去,Jessie还是热情的鼓励我去,“去吧,亲爱的!这是属于你的夜晚!”
她还把她的卷发棒拿来借给我,神秘兮兮的告诉我:“不能告诉别人,只借给你。”
在Jessie的鼓励下,我动摇了。
于是那天下午,我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了视频教程,艰难的为自己卷了头发,又画了一个淡淡的新手妆,换上新买的裙子,这条裙子还是在曼城的时候,艾薇儿和李禾推荐我买的。
我照着镜子,香槟色的长裙在我身上有些松垮,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瘦了这么多。
六月的英国小镇湿漉漉的,风还裹挟着一丝暖意。进入到夏令时的英国白昼时间很长,哪怕已经是晚上六点,太阳依旧透过云层,照的天光很亮。
礼堂被俗气的彩带和气球填满,空气里是廉价的香水和少年人躁动的荷尔蒙味道。
我穿着新买的,并不十分合脚的银色高跟鞋,僵硬地站在喧嚣的边缘。
水晶吊灯的光芒晃得人眼晕,舞池里旋转的裙摆像迷离的漩涡,今天大家都被允许合法的喝酒,许多同学手里已经端上各式各样的饮料或者香槟。
而我独自站在会场的角落,格格不入,无人问津。
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和裙子,此刻只加重了那份尴尬和局促不安。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喧闹中,门口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周恒来了。
裁剪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在迷幻的灯光下,他依然像自带聚光灯一样引人注目。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似乎
艾薇儿几乎是立刻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期待,她像骄傲的公主般迎上前几步,目光灼灼地锁定那束花,似乎已笃定那是献给她的桂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束花上。
周恒的脚步却并未在艾薇儿面前停留,他径直走向舞会的主持人,那位头发花白、一直对我们颇为关照的校长。
在艾薇儿瞬间僵住的笑容和众人错愕的目光里,他将那束玫瑰微笑着递给了老师,并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人群爆发出善意的掌声和口哨声。
艾薇儿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飞快地退回了阴影里。
在角落里,米兰达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看到艾薇儿那副笃定又急切的模样,她漂亮的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冰冷笑意的弧度。
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一顾,仿佛在看一场低劣的表演。
当周恒的脚步毫不停留地越过僵在原地的艾薇儿时,米兰达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快意的、幸灾乐祸的光芒。
艾薇儿的狼狈,显然是她此刻最好的消遣。
李禾不知何时悄悄挪到了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别看了。艾薇儿和周恒私下聊得火热有段时间了,她觉得自己势在必得呢。”
她顿了顿,补充道,“她确实漂亮,又放得开,是男生都喜欢的‘辣妹’类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周恒正被一群朋友围在中间,谈笑风生,光芒万丈。
他的视线扫过人群,掠过一张张兴奋的脸庞,却始终没有在我这个角落,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停留。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留下空落落的疼。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席卷了我。
我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忍受这喧嚣和那些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穿过旋转的人群,走向角落里同样显得格格不入的杰克,那个二十多岁还在读语言,总带着点落拓气息的大哥。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我伸出手,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杰克,借我根烟。”
第一次抽烟的滋味糟糕透顶。
呛人的烟雾猛地冲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呛得眼泪都要出来。
我站在会场外冰冷的吸烟处,手指笨拙地夹着那根细长的白色纸卷,夜风带着湿气吹在裸露的肩膀上,激起一阵战栗。
尼古丁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镇定,反而让心底那份空茫和酸楚更加清晰锐利。
就在我狼狈地抹去被呛出的眼泪时,身后的门被推开,周恒走了出来。
他似乎是出来透气,目光扫过这边,立刻捕捉到我指间那一点猩红的火光。他的眉头瞬间拧紧,形成一个清晰的“川”字,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赞同,甚至带着一丝严厉。
他脚步一动,似乎想朝我走来。
“周恒!快进来,该你发言了!”门内传来他朋友的呼唤,带着不容拒绝的催促。
他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混合着担忧、不悦、一丝无奈,还有某种我看不懂的深沉情绪。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抿紧了唇,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被强行咽了回去。
他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眼神沉重得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转身,快步走回了那片喧嚣的光影里。
门在他身后合拢,隔断了里面喧嚣的音乐和外面清冷的夜色,也隔断了他最后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指间的烟还在燃烧,那点微弱的红光在昏暗里明明灭灭。
我试着又吸了一口,依旧是呛人的苦涩。
他的眼神反复在我脑海中闪现。他一定觉得我学坏了吧?觉得我辜负了他曾经那点“兄长”式的照顾?
他一定已经开始讨厌这样狼狈不堪的我了。
是啊,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想再点一支烟,仿佛能借此烧掉这份难堪,但手指却抖得不听使唤。
那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无论怎么用力擦,都只迸出几点无力的火星,随即熄灭,徒劳无功。
我回到会场,将烟盒塞回给一脸担忧的杰克,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默默的离开了礼堂。
出了礼堂,我脱下那双折磨了我整晚的银色高跟鞋,赤着脚,踩在六月英国夜晚冰凉粗糙的石板路上。
每一步,脚底都传来清晰的硌痛和寒意,一直蔓延到心底。
天空又飘起了雨点,细密的落在我的肩头,身后舞会的喧嚣渐渐模糊成一片遥远的噪音。
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反锁上门。站在镜子前,看到镜子里的我,一副失魂落魄,又好狼狈的样子。
眼线早已晕开,在眼周染开一片污浊的黑色,口红也蹭花了,糊在嘴角。
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香槟色的裙子皱巴巴地挂在瘦削的身体上。
我换下衣服,去了淋浴间,冰冷的水流冲刷下来,我试图洗去一身烟味、汗味和那挥之不去的,属于青春期的狼狈与失落。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离开这里。
第一次,我如此强烈地渴望回到那个父母那个偌大的,只有我的房子。
哪怕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无尽的寂静,那也是我的“家”,一个不会被目光刺伤、不会被集体排斥的、仅存的容身之所。
那里没有艾薇儿,没有李禾,没有那些冷漠的眼神,更没有周恒那失望的一瞥。
我让中介申替我请了另一所遥远城市的高中。
2011年的9月1日,我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留下太多复杂印记的小镇。
那场仓促落幕的舞会,成了我少女时代与周恒的最后一次照面。
我们如同两条短暂交汇又迅速分离的轨迹,最终在各自命运的轨道上,奔向永不相交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