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拯救

作品:《蝴蝶效应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周予安没有再出现在咖啡店。陆临紧绷的神经像一根被过度拉伸的橡皮筋,在对方消失后,终于得以缓慢地、带着细微酸胀地松弛下来。


    他回归了熟悉的节奏:早班、晚班、深夜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那间蒸笼般的鸽子笼,在城市的噪音和身体的钝痛中勉强入睡。


    房东的催租信息依旧隔三差五地亮起屏幕,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十字路口那次回溯带来的消耗感似乎平息了些许,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从未真正离开。


    他刻意不去想那个叫周予安的人。那张阳光下过分灿烂的笑脸,那双锐利如鹰隼又瞬间能变得温暖无害的眼睛,以及那句带着探究意味的“挺有意思的”……都被他强行塞进意识深处某个落满灰尘的角落,试图遗忘。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那潭死水。直到一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午后。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黏腻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滞涩感。


    气压低得让人胸口发闷。咖啡店里冷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那股风雨欲来的压抑。


    陆临站在收银台后,正为一个挑剔的客人重复解释着某种小众豆子的风味。


    客人喋喋不休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配合着窗外灰暗的天色,让他太阳穴的神经又开始隐隐抽痛。


    他耐着性子,手指在点单屏幕上机械地滑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用力推开,撞响了门框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急促杂乱的叮当声。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满身酒气的男人踉跄着闯了进来。他脸色涨红,眼神浑浊涣散,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手里还拎着个半空的廉价白酒瓶。浓烈的酒精味瞬间盖过了店里的咖啡香,引得周围几桌客人纷纷皱眉侧目。


    “喂!服务员!”男人大着舌头,脚步虚浮地冲到柜台前,身体重重撞在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陆临,又扫过旁边正在清理咖啡机的小雅,最后定格在小雅身上,咧开一个令人不适的笑容,“小、小妹妹……给、给哥来杯最……最烈的!咖啡……没劲!”


    小雅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求助地看向陆临。


    陆临皱紧眉头,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厌恶,上前一步,挡在小雅身前,声音冷硬:“先生,我们这里只卖咖啡和饮品,不卖酒。您喝醉了,请离开。”


    “离……离开?”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猛地拍了一下台面,震得旁边的糖罐都跳了一下,“老子……花钱!你……你凭什么赶人?嗯?”他喷着酒气,身体前倾,几乎要隔着柜台贴到陆临脸上,目光却越过陆临,死死黏在小雅身上,“小妹妹……别怕啊……哥……哥就是想请你……喝一杯……”


    说着,他竟伸出手,油腻腻的手指朝着小雅的脸蛋伸去!


    “啊!”小雅惊恐地尖叫一声,躲到了陆临身后。


    陆临的眼神瞬间冷得像冰。他一把抓住男人伸过来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醉汉吃痛地“哎哟”一声。


    “我说了,请你离开!”陆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像淬了冰的刀锋。


    手腕被钳制的剧痛似乎激怒了醉汉。他猛地挣扎起来,另一只手里的酒瓶胡乱挥舞着:“妈的!放开!你算……算老几?敢……敢动老子?!”酒瓶带着风声,眼看就要砸向陆临的头!


    周围的客人发出惊呼,有人甚至站了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门口的方向闪了过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又是周予安!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店里,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他一手精准地扣住了醉汉挥舞酒瓶的手腕,另一只手闪电般切向对方被陆临抓住的那只手臂的肘关节!


    “呃啊——!”醉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手臂瞬间脱力。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浓烈的酒液溅了一地。


    周予安动作毫不停滞,一个干脆利落的擒拿,拧转醉汉的手臂,同时脚下一绊。醉汉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狠狠掼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甚至比上次制服抢匪还要利落几分。


    醉汉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一时爬不起来。


    店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个如同战神般突然降临、瞬间解决麻烦的年轻人。


    周予安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在地上呻吟的醉汉,眼神冰冷,随即抬起头,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小雅,最后落在了陆临身上。


    陆临还保持着刚才抓住醉汉手腕的姿势,手指微微用力后的酸胀感尚未消退。他看着周予安,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


    又是他!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混乱和危险!而每一次,他都展现出那种与外表截然不符的、强悍到近乎暴力的身手!


    警校退学?身体原因?陆临心中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疯长。


    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和谜团。


    但陆临是个很懒的人,他不想管。


    周予安眼中的冰冷戾气在看到陆临时,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重新换上了那副陆临熟悉的、带着点无辜和阳光的笑容。


    他对着陆临,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咳……路过,正好看到。这家伙太吵了,影响大家喝咖啡。”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制服一个成年壮汉的人不是他。


    “报警吧?”周予安看向领班王姐,后者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闻言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去找电话。


    周予安走到陆临身边,离得很近,压低声音,带着点邀功似的狡黠笑意:“怎么样?这次没给你添麻烦吧?还帮你解围了。”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脸色在店内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


    陆临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周予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质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每次都‘正好’出现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周予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绽开一个更大的、更无辜的笑容:“我?周予安啊。就是……觉得你家咖啡挺好喝的,顺便……嗯,路见不平?”他眨了眨眼,试图用玩笑化解陆临的戒备,“总不能看着那种人渣骚扰小姑娘吧?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临刚才抓住醉汉的手,“你反应也挺快的。练过?”


    陆临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周予安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看似清澈的阳光里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但那双眼睛坦荡得过分,只有纯粹的关心和一点被质问的委屈。这反而让陆临更加烦躁。直觉像警铃一样在脑海中尖锐鸣响——这个人很危险。


    不是指他身手带来的物理威胁,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会将他那潭死水彻底搅浑、甚至可能将他拖入未知深渊的危险。


    “离我远点。”陆临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他不再看周予安,转身走向后区,背影僵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周予安站在原地,看着陆临消失在员工通道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淡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轻轻吁了口气,那口气息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抬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挂起了那副人畜无害的阳光笑容,对着惊魂未定的小雅和围观的顾客安抚了几句。


    警察很快到来,带走了还在骂骂咧咧的醉汉。店里再次恢复了秩序,但气氛却有些异样。


    客人们低声议论着刚才惊险的一幕和那个身手不凡的年轻人。周予安没有立刻离开,他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热牛奶。他捧着温热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偶尔飘向员工通道的方向,若有所思。


    陆临在后区的狭小空间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睛。外面隐约的嘈杂声传进来,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不是因为刚才的危险,而是因为周予安的出现和他身上那浓重的、令人不安的谜团。每一次见面,都让他感觉像是在走钢丝。对方那看似无害的阳光之下,隐藏着足以致命的未知。


    他不能,也不该,让这个“麻烦”再靠近自己。每一次接触,都可能成为引爆他摇摇欲坠生活的导火索。他付不起更多的代价了。


    ………………


    傍晚,陆临下班。推开咖啡店厚重的玻璃门,外面已是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在街道上。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沿着路沿石急速奔涌。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模糊的光团,行人和车辆都成了模糊移动的影子。


    陆临撑开一把破旧的伞,刚迈出一步,强劲的风就差点将伞掀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面。


    他咒骂了一声,顶着风雨艰难前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车辆驶过时溅起的巨大水花。


    刚转过一个街角,一道刺目的车灯穿透厚重的雨幕,直射过来!伴随着轮胎在湿滑路面上摩擦发出的刺耳尖叫!


    一辆黑色的SUV,像是失控的野兽,在湿滑的路面上疯狂打滑,车尾猛地甩向人行道!而人行道边缘的积水里,一个穿着雨衣、推着婴儿车的女人正惊恐地僵在原地!


    婴儿车!


    时间在陆临眼中瞬间被拉长、扭曲。他能看到SUV失控甩尾的狰狞轨迹,看到女人绝望煞白的脸,看到婴儿车在积水里无助地晃动……冰冷的悸动再次从心脏深处炸开!


    比前两次更加凶猛!那个“开关”在疯狂报警,催促他支付代价去阻止悲剧!


    “不……”陆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剧烈的头痛和强烈的虚弱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刚刚才经历过一次回溯的消耗。身体还没恢复,再次启动,代价会是什么?


    他不敢想!他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力在体内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就在他即将被本能彻底吞噬、闭上眼睛的前一刹那,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旁边的巷口猛地冲出!


    是周予安!


    他没有打伞,浑身早已湿透,栗色的头发紧紧贴在额角,雨水顺着脸颊不断淌下。


    但他奔跑的速度快得惊人,目标明确——直冲向那个即将被车尾扫中的婴儿车!


    “危险!!”陆临失声喊道,声音淹没在狂暴的风雨声中。


    周予安仿佛没有听见。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在SUV车尾扫到的前一瞬,整个人如同捕食的猎豹般扑了出去!


    他并非直接去推婴儿车,而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和支撑,狠狠地撞开了婴儿车的同时,手臂死死撑住了车身侧面,试图用蛮力改变它的轨迹,或者至少让它偏离撞向女人的方向!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颤的巨响!


    周予安的身体被SUV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飞出去!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几米开外积水的路面上,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痛呼,就一动不动地伏在了雨水中。


    婴儿车被撞得侧翻出去,但被周予安那一推改变了方向,避开了致命的一击,里面的婴儿发出惊恐的啼哭。女人尖叫着扑向婴儿车。


    失控的SUV撞上了路边的消防栓,发出一声巨响,终于停了下来。水柱冲天而起,混合着雨水倾泻而下。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狂暴的风声、雨声、婴儿的啼哭和消防栓喷水的巨大噪音。


    陆临僵立在原地,撑着那把破伞,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看着雨水中那个一动不动、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才……没有回溯时间。


    周予安……替他挡下了这次死亡。


    或者说,周予安用他自己的方式,“拯救”了别人,也……“拯救”了差点再次支付生命代价的陆临。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沿流下,模糊了陆临的视线。他看着那片浑浊积水里刺目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捏碎。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荒谬、愤怒和……某种尖锐刺痛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朝着周予安倒下的方向奔去。


    雨水冰冷刺骨,瞬间将他全身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