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买面首

作品:《假扮宿敌遗孀后

    长安素来繁华,民风开放,女子胡服骑射,出游打猎都稀松平常。


    只有五姓七家出身的贵女家教要严一些,笑不露齿,规行矩步,譬如老王妃——博陵崔氏嫡女。


    圣人多疑,皇室宗亲自打迁入十王宅后行事也颇为收敛。


    但门外的这位显然是个例外。


    人还没到,腰间佩戴的珍珠金玉禁步叮叮咚咚早已四下作响,一听就是个被娇惯长大、不甚遵从礼法的。


    除那位小姑子不做他想了。


    萧沉璧迅速整理好神情,随手扯了一张黄纸装作抄写佛经,下一刻,守夜的女使通传之后,一个小娘子风风火火大步进来。


    “——听说,你今日又晕倒了?”


    果然,来人正是李汝珍,长平王幼妹,正值豆蔻之年,身着石榴裙,手拎红缨枪,微微扬着下巴打量萧沉璧。


    李汝珍素来不喜萧沉璧,觉得她出身不高,能入长平王府纯粹是机缘巧合罢了,因此总是爱挑她的刺。


    不过到底年纪小,心思浅,萧沉璧轻易便能招架。


    这会儿她来的正好,萧沉璧正愁自己不便去荐福寺,灵机一动,故意将抄写的佛经拂落,然后捡起道:“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昨日为郎君抄写往生经,睡得不大好,这才头脑昏胀不甚晕倒,有劳小姑挂念。”


    不出所料,李汝珍视线迅速被萧沉璧手中的佛经吸引,瞄了一眼,只见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她轻哼一声:“算你心诚!是阿娘叫我来看看你的,既然你没事,我便走了。”


    “小姑留步。”萧沉璧将人叫住,神色为难,“郎君的尸骨至今未曾找到,我心中着实放心不下,遂为他抄写佛经,盼他能够早登极乐。可我长在幽州,对长安不甚了解,这抄好的佛经该往何处供奉?从前郎君倒也同我提起过长安风物,我依稀记得有个叫荐福寺的,不知此处可否替郎君供经?”


    “阿兄竟还同你说这些?”李汝珍颇有些惊奇。


    萧沉璧脸颊微红:“郎君一向待我极好,与我无话不谈。”


    李汝珍哑口无言,瞥了一眼萧沉璧尚未隆起的小腹,觉得自己说了蠢话。


    她那位兄长和此女的恩爱事迹传的轰轰烈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何况他们连孩子都有了,枕边私话肯定无所不包了。


    李汝珍于是道:“荐福寺自是极好,虽不及慈恩、资圣二寺宏阔,但乃是为高宗皇帝献福而建,正经的皇家功德院。三日后我陪你去就是了,顺道为阿兄添些灯油。”


    “那再好不过了。”萧沉璧拿起手中的佛经,“这往生经誊写得还不够,待我再多誊写一些,三日之后小姑带我一同前去荐福寺如何?”


    李汝珍爽利应下:“行!到时我叫人备好油壁车便是。你好好将养吧,阿兄不在了,阿娘伤心不已,你腹中这个孩子可千万要护好,万一再出事,阿娘可承受不起。”


    “郎君已不在,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妾岂敢不珍重?”


    萧沉璧点头答应,提及李修白时声音甚至略带哽咽。


    李汝珍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头一个比两个大,小声嘀咕:“阿兄怎么会喜爱这种柔弱的女子,真是奇了……”


    萧沉璧才不管李修白喜爱什么样的女子,横竖死无对证,还不是她说什么是什么,李修白还能掀棺辩驳不成?


    此时,李汝珍不耐道:“行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阿兄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与其哭哭啼啼,不如想办法为阿兄复仇。”


    她将手中的红缨长枪重重拄在地上:“如今我日日操练,就是在准备替阿兄报仇,待我习得阿父阿兄九成本事,定亲赴战场,手刃那个害我阿兄的魏博妖女!”


    萧沉璧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李汝珍口中的魏博妖女说的正是她。


    她收起眼泪,骂起自己来也毫不手软:“小姑说得有理,那妖女着实可恨,不千刀万剐实难泄心头之恨!”


    李汝珍愈发愤恨,拎起红缨枪便气冲冲地去前院操练,誓要把萧沉璧砍成八截。


    萧沉璧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暗自嗤笑。


    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


    可惜,她就站在她面前,她非但认不出来,还得唤她一声长嫂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修白的尸骨至今没找到,他会不会真的还活着?


    很快,这个念头又被否定。


    当初雪崩之时,萧沉璧所在的地方波及较小,被埋得也浅,才侥幸逃过一劫。


    但李修白可不同,他所在之处最是严重,所有随从无一幸免,连贴身的叶氏女也死了,他绝无生还可能。


    至于暂时没找到尸骨,兴许是被大雪深埋,又或是掉到某个狭洞里了?


    毕竟,除了他,元随们的尸首也有十之一二未曾找到。


    这些日子天气回暖,冰消雪融,不是陆陆续续又找到一些么?


    大不了等找到的时候她再装模作样哭一哭便是了。


    萧沉璧果断将李修白抛之脑后,转而又琢磨起长安的局势来。


    这几日待在长安,萧沉璧除了替这个死鬼哭丧,还从守灵时听到闲言碎语渐渐摸清了长平王府的底细,愈发坐实了她从前的关于长安局势的猜想。


    ——


    说来话长,当今天子的生母只是一个位分低下的才人,且早早去世,因此皇帝从十四岁起便由位分高一些的出身太原王氏的王淑妃抚育。


    这位王淑妃正是老长平王的母亲,故而,老长平王和皇帝也算是名份上的至亲兄弟。


    后来,先太子因厌祷之案被废,如今的皇帝则被立为太子,登上皇位。


    按理,王淑妃身为养母理当被尊为太后,但皇帝却“孝亲生母”为由,追封生母为睿贞皇太后,仅册养母为贵太妃,将其迁居兴庆宫。


    此举引起颇多揣测,最可信的一种便是老长平王乃是先太子旧党,先太子当年与皇帝明争暗斗,皇帝上位后自然对老长平王心存芥蒂。


    若是封王淑妃做太后,老长平王便也是正统,万一他行先太子旧事,以皇太弟之名举兵谋逆该如何是好?


    老长平王心知肚明,不久便称病辞朝,甘作了一个闲散亲王。


    皇帝也大显宽仁之风,对老长平王的几个孩子毫不吝啬,将其长女封为华阳郡主,食邑千户,还为她赐了一门好亲事。


    世子即李修白体弱多病,需要静养,皇帝便恩准长平王不必居住在十王宅,为其在兴宁坊寻了一处幽静之地单独开府建衙,也就是如今的长平王府。


    如此二十年,直至三年前老长平王薨逝,李修白袭爵嗣王。


    未料当今天子诸子或夭或诛,自身也沉疴难起。朝臣遂奏请立宗室为储,以防万一。


    皇帝初始大发雷霆,去年年末却松了口,不再禁止朝野议论。


    如此一来,过继哪位宗亲便成了当今最要紧的事。


    若当年的王淑妃被封为太后,李修白便是第一顺位。


    可惜,王淑妃一直是贵太妃,名分丝毫未变,因此李修白同皇帝的其他侄子也没什么不同。


    何况,李修白自打被她射了一箭后便体弱多病,纵然他从前颇有功绩,现在立他为储君也着实不合适。


    如今,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两位储君人选乃是庆王和岐王。


    据萧沉璧从前在长安进奏院的牙兵回禀,这两位亲王背后分别背靠两大权相——裴相和柳相。


    裴柳党争数十年,互相攻讦,轮流执掌大权,现在各自扶持一位亲王争储,更是斗得不可开交。


    萧沉璧正是钻了这个两□□、无暇北顾的空子,暗中助力幽州节度使徐庭陌举事。岂料徐庭陌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不出一旬竟被李修白劝服了。


    如今叔父逼她生子,欲以此子谋夺储位,从她自身来看,自然是不愿的,但从大局来看,也不失为一招破局之法。


    萧沉璧沉思再三,反正自己已经深陷泥潭,无法脱身,不如便一边想办法回到相州重掌魏博,一边帮助叔父搅浑长安的池水。


    如此一来,待她重归之日,便是双权在握之时。


    ——


    崇仁坊北隅,魏博进奏院这两日正在采买奴隶。


    长安本就蓄奴成风,进奏院几十号人吃吃喝喝,添些奴仆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何况魏博乃是河朔三镇之首,进奏官堪比大唐使相,位高权重,便是添上百余个也无人敢置喙。


    此时,康苏勒却寝食难安。


    为了复国,他必须听从都知的命令,亲手把别的男人送到心爱女子的榻上。


    但出于妒意,他又实在难以去做。


    两难之时,副使催促他快些动作。


    这副使也是从魏博来的,是都知亲信,既从旁协助,又暗中监视,康苏勒不想被都知发现懈怠,只好吩咐手底下的牙兵护卫去西市口马行物色人选,自己则成日借酒浇愁。


    护卫两日里跑遍了两市,身长八尺的买到了四个,面如冠玉挑出了两个,才过宋玉的拐来了一个,还算美貌的男子也抢了一个。


    即便如此凑数,这四者兼之的,还是一个没有。


    就凭这些,萧沉璧必然看不上眼。


    康苏勒收了人,无可奈何,在副使道催促下又亲自和护卫一起去牙行闲逛,逛着逛着到了黑市,有牙人见他衣着富贵忽然主动攀上来。


    护卫于是说了要求。


    这牙人也算见多识广的,白的黑的生意做过不少,却还是头一回碰上要求这么苛刻的。


    “郎君这要求未免太高了,便是我也没见过这种成色的奴婢部曲!”牙人大笑,“不过嘛,贵人来得巧,我刚好新买了一个外地来的男奴,这人生的那叫一个俊美,简直世所罕见,莫说什么潘安了,便是神仙也担得上!至于才华,什么宋玉我不懂,但凭我多年买卖奴隶的经验,这人食指有茧,一看便是熟读诗书的,周身的气质甚至像落了难的世家公子,绝对符合!”


    “竟真有这样的人?”康苏勒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牙人拍着胸脯,“原本卖家都舍不得出手,因这人有病才肯转卖与我,被我买来时他便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浑身还有伤,我买他也是指望着将来把他治好后能卖个大价钱。这治了五天,人倒是有点起色了,就是还没完全醒,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痊愈,郎君一看便是贵人,家中肯定有好药,您若是不怕他折在手里现在就能带走!”


    原来,这人是个病秧子。


    三日之期马上就要到了,即便买回去,他也不一定能病好。


    于是康苏勒还是随牙人去柴房瞧一瞧。


    一开门,扑面一股朽木的腐臭,只见横七竖八的柴堆里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康苏勒下意识捂紧了鼻子。


    可将人翻过来一看,只见此人鼻若悬胆,面如冠玉,虽因病消瘦,却别有一番鹤骨松姿风采,破旧不堪的柴房都仿佛被顷刻之间照亮。


    便是连康苏勒这样的魏博高官都被震住了。


    若郡主见到这样的人物,会不会真的答应同房,甚至动心?


    康苏勒心生迟疑。


    爱欲和权欲交织,争夺,缠斗,整个人仿佛要被撕裂。


    万般纠结之时,佩在他腰间的粟特红宝石被折射出一道璀璨的光,照亮了他的眼,日后的光明坦途仿佛就在眼前。


    康苏勒攥紧宝石,下定决心。


    “——就他了,带回去!”


    第三章来啦,中晚唐背景有点复杂,不熟悉的朋友也没关系,后面会穿插在感情线,一定清晰,明天还是早九点,连发三天,不见不散哦[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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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买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