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在恶臭的下水道爬行了三公里。


    断裂的胫骨刺穿皮靴，每移动一寸都像踩在碎玻璃上。黑暗中有老鼠啃咬她流血的脚踝，她捏碎其中一只的头骨，将尸体塞进嘴里咀嚼——生肉的血腥气能压住呕吐的冲动。


    芯片在胃里持续发烫。每隔十分钟，江离预设的程序就会在她视神经上投射三十秒影像：


    星空坐标。


    研究所平面图。


    一个跳动的人类心脏，每下搏动都伴随一串摩斯密码。


    第三十七次影像闪现时，林晚终于爬出排水口。暴雨拍打着她的脸，远处废弃教堂的尖顶在闪电中时隐时现。那是坐标标记的第一个安全屋。


    教堂地下室堆满发霉的圣餐饼。林晚撬开忏悔室地板，找到江离准备的医疗包。注射器扎进大腿的瞬间，肾上腺素让她眼前一片雪白。她咬住皮带，用匕首挑开皮肉，将错位的骨头硬生生掰回原位。


    剧痛中，胃里的芯片突然激活了新的记忆——


    少年江离跪在实验室，看着监控屏里十二岁的她蜷缩在禁闭室角落。教授按着他的肩膀："记住，你活着就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哪怕她永远不知道？"


    "尤其是她不知道。"


    林晚吐出嘴里的血沫，拆开医疗包最里层的油纸包。里面是两管药剂：蓝色的是神经抑制剂，红色标签上画着颗被刀贯穿的心。没有说明书，但她太熟悉这个笔迹——江离总在档案里用这个符号标注"高危"。


    她毫不犹豫地将红色药剂注射进颈静脉。


    世界在眼前溶解。


    ——————


    林晚醒来时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刺得眼球生疼，四肢被皮带固定，太阳穴贴着熟悉的电极片。她试图发动能力，却发现大脑空空如也——像有人抽干了整个海洋。


    "欢迎回家，LS-12。"


    陈主任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老头左手缠着绷带，缺失的小指处还在渗血。他身后站着六名持枪警卫，枪口全部对准她的心脏。


    "J-07呢？"林晚的嗓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焚化炉。"陈主任用断指敲了敲她太阳穴，"不过他的眼睛还在你这里，对吧？"冰冷的器械探入她口腔，"我们得回收芯片。"


    林晚突然笑了。她咬碎后槽牙里的胶囊，某种金属腥味的液体涌入口腔。陈主任惊恐地后退，但已经晚了——


    林晚的虹膜开始变色。


    先是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球，然后浮现出蛛网般的金色纹路，最后完全变成江离左眼那种非人的金属色泽。


    "你搞错了两件事。"她挣断皮带，动作快得拖出残影，"第一，吞眼球不是为了藏芯片。"警卫的子弹穿透她肩膀，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第二——"


    她捏碎最近那名警卫的喉骨，夺过他的枪：


    "江离从不需要我救。"


    地下室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在绝对的黑暗中，林晚的视网膜上亮起江离预设的最后影像——三维立体的大脑结构图，每处神经元都标注着攻击路径。


    枪声。惨叫。骨骼断裂的闷响。


    当备用电源启动时，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六具尸体。林晚踩着陈主任的胸口，手术刀尖抵住他完好的那只眼球："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老头咧开染血的嘴："只是让他成为完美的容器..."


    刀尖刺入玻璃体的瞬间，整座建筑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林晚拎起陈主任的衣领："你启动了自毁程序？"


    "不..."老头惊恐地望向声源，"是他...J-07还活着..."


    林晚冲向声控电梯。电梯门关闭前，她看见陈主任爬向角落的保险柜，颤抖着输入密码。柜门打开的瞬间，老头发出非人的惨叫——


    里面整齐摆放着十二个玻璃罐，每个都浸泡着一截断指。


    ——————


    顶楼实验室的火势最猛。林晚踹开扭曲的金属门，热浪裹着碎玻璃扑面而来。房间中央立着个两米高的圆柱形培养舱，里面漂浮着——


    江离。


    或者说，半个江离。


    他的身体从腰部以下全部消失，裸露的脊椎末端连着无数管线。左胸纹身处插着三根输液管，分别输送着透明、蓝色和血红色的液体。最可怕的是他的头——头盖骨被完全移除，暴露的大脑表面贴着密密麻麻的电极。


    但当他睁开眼睛时，那抹金色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培养舱的通讯器沙沙作响："你来了。"江离的声音通过电子合成，却依然带着熟悉的温度，"我只有十七分钟了。"


    林晚的拳头砸在防弹玻璃。


    培养舱的玻璃在林晚拳下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鲜血从她指节滴落，在高温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打开它。"她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江离的大脑在培养液中微微发光，那些电极像蛛网般缠绕着他的灰质。显示屏上的倒计时显示【00:16:23】，数字每跳一下，就有新的爆炸声从楼下传来。


    "你明明可以逃的。"林晚的指甲抠进玻璃裂缝，"为什么要回来送死？"


    培养舱的排气阀突然喷出一股白雾。江离残缺的上半身缓缓升起，暴露在灼热的空气中。他的皮肤迅速脱水起皱，却依然用尽全力抬起只剩三根手指的左手，碰触玻璃内侧林晚的掌印。


    "因为..."真实的嗓音比电子音虚弱百倍，"我找到了...真正的解药..."


    他的目光移向林晚后颈。在那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位置，有个微微发烫的突起——那是六岁时江离偷偷为她植入的神经耦合器。


    显示屏突然切换画面，显示出密密麻麻的基因图谱。江离的大脑活动在屏幕上形成金色光点，与林晚后颈装置的信号完美共振。


    "看明白了吗？"江离的嘴角渗出紫色血沫，"他们从没成功制造过读心者...只是激活了...人类进化中沉睡的基因..."


    又一波爆炸震得培养舱剧烈摇晃。江离的身体滑入液体中，仅剩的肺叶艰难起伏。


    "所有实验体...都会在二十五岁脑死亡..."显示屏闪烁着他提前录制的影像，"因为强行激活的基因需要...另一半来稳定..."


    林晚突然明白了。她拍打着自己的后颈："是这个？你六岁时就..."


    "双向选择。"江离的瞳孔开始扩散，"要么一起活...要么..."他的声音被警报声淹没。


    倒计时跳到【00:09:11】。整层楼开始倾斜，培养舱的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晚抄起地上的钢筋，全力砸向培养舱的铰链。"那就一起活！"她嘶吼着，钢筋在高温中弯曲变形。


    江离却摇了摇头。他的左手突然插入自己暴露的大脑，扯下一把连着电极的神经束。"来不及了..."鲜血从他鼻孔涌出，"但你可以...带着完整的基因链离开..."


    显示屏上弹出最后一段视频。十二岁的江离站在实验室里，手里拿着两个微型芯片。


    "今天是LS-12的六岁生日。"少年对着镜头说，"我把耦合器分成了两半...她得到保护...我承受痛苦..."他举起手术刀，"这样等她长大后...就永远不需要知道..."


    视频戛然而止。现实中的江离已经扯断了大部分脑部连接，培养液变成了淡红色。


    "走！"他突然用电子音咆哮，"去坐标点！那里有..."


    天花板轰然坍塌。林晚在千钧一发之际滚到培养舱后方，炽热的钢筋擦着她脸颊飞过。等她再抬头时，培养舱的玻璃已经全碎，江离残破的身体挂在舱边，仅靠几根神经束连着。


    "江离！"她扑过去接住他下滑的身体。


    男人的重量轻得可怕，仿佛只剩空壳。但他的眼睛还亮着那抹金色，手指死死攥着林晚的衣领。


    "记住..."他嘴唇蠕动，"星空下的..."


    最后的单词没有声音。但林晚读懂了——"承诺"。


    倒计时【00:03:00】。整栋建筑开始垂直下陷。林晚咬破手腕，将自己的血喂进江离嘴里。"咽下去！"她命令道，"你说过要听我的！"


    奇迹般地，江离的喉结动了动。下一秒，他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肌肉绷紧。林晚感到后颈的装置突然发烫，某种庞大的数据流通过血液链接涌入她的意识。


    这是江离最后的礼物——他二十五年来的全部记忆，以及更珍贵的东西：稳定读心基因的密钥。


    "现在我们是共生体了。"她吻住他冰凉的嘴唇，"你死，我死。"


    倒计时【00:00:30】。江离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她，残缺的身体滚向中央控制台。他的脊椎插进主控接口，全身抽搐着释放出最后的电磁脉冲。


    "跑..."电子音回荡在坍塌的实验室里，"小月亮...跑..."


    林晚跃出窗户的瞬间，整座研究所像被无形巨手捏碎的积木般向内坍缩。没有火光，没有爆炸，只有一道纯净的蓝色能量波呈球形扩散，所过之处所有电子设备都化为齑粉。


    她在下坠中看见江离的大脑在能量波中心发光，像一颗逆向生长的心脏，最后跳动了一次——


    然后归于永恒的寂静。


    ——————


    林晚在三百米外的垃圾处理站醒来。


    她的衣服被烧焦了大半，但身体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后颈的装置不再发烫，反而有种温暖的脉动，像是另一个人的心跳。


    胃里的芯片已经溶解。但当她抬头看向夜空时，猎户座的腰带三星突然异常明亮，连成的箭头指向远方的山脉。


    那里有江离准备的最后一个安全屋，有完整的实验数据，还有...


    林晚摸向口袋，掏出一块从培养舱上扯下的铭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当你看星星时，记得我就在光年之外等你。"


    她站起身，向星光指引的方向走去。每一步，后颈的装置都在轻微震动，仿佛有人在她灵魂深处低语：


    向前走，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