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我的事。”西斯冷冷道，“我要走了。”


    玛利亚恢复了镇定，胸有成竹地一笑：“你说，要是塞西莉娅眼睁睁看着你从狼变成人，她会怎么看待你？”


    一击直中，西斯的面孔瞬间唰白，倒退两步坐在床上。


    玛利亚迈着轻快的步伐在他床边坐下，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呢喃：“看，你也有在意的人，就别说你无欲无求了。”


    西斯不则声，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玛利亚轻柔地揉了揉他蓬松浓密的头发，一派慈母的模样。


    对她来说西斯的心思比塞西莉娅要好把握多了，她毕竟与他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他常常冷着一张脸，也能轻易猜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会为塞西莉娅接住曼德菲尔公爵的马鞭，就证明塞西莉娅在他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但塞西莉娅，玛利亚至今没搞懂她在做什么。说是对西斯好，转眼又毫不留情地给他推出去承担曼德菲尔公爵的火气，说是对他不好，又巴巴地忙前忙后为他求情，甚至不惜顶撞公爵老爷。


    至于对她这个继母，塞西莉娅恭敬体贴，但玛利亚一看她那双眼睛，便总觉得她肚子里憋着坏水，可她们已经相处大半年却是平安无事，玛利亚提起一颗心，却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她，不知她的喜怒哀乐，不知她所欲所求。


    心念回转，她低声对西斯道：“只要你照我说的做，这件事后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西斯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仿佛意动。


    玛利亚不再去关注他的反应，她有十成十的把握西斯不会拒绝，略显嫌弃地拍拍手上衣服上的尘土，优雅地站起身，走出床门，把挡板拉上。


    她来到大厅里，对着两个吃撑着脸颊打瞌睡的手下道：“打起精神来，去把门锁好，把他牢牢看住了，下次再忘记锁门，我就不会再这么温柔了。”


    矮个子打了个哆嗦，连忙蹦起来应一声，抖着手从腰间摸出把钥匙，点头哈腰地溜进里间，把挡板门拉紧，用铁链串起来锁紧了。


    窄小的房间里只剩下西斯一个人，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并不平静的呼吸声，他垂下眼睛，看向手腕被刀片割破的伤痕。


    玛利亚并没有猜错，他恢复人身时并没有不做人时的记忆，但她忘记了，伤口，乃至是气味都会留下痕迹。


    她身上有新鲜血液的味道，那是他体内流淌的血。


    而他身上也有她的味道。


    西斯下意识舔了一圈嘴唇，他嘴中有一股香甜的味道，就像下足了牛奶的糖块。


    他困惑地抿了抿嘴角。


    一阵轻轻的敲击声从挡板外传来，西斯听见一道近乎耳语的声音，压着嗓子轻柔细软的。


    “西斯。”


    西斯有些恍惚，他竟分不清这声音是从门外来，还是在他脑子里。


    他抬眼望去，目之所及是黑沉沉的门板。


    门板外忽然发出一点儿响动，就像小猫儿磨爪子似的，又过了一小会，有人犹豫着问：“西斯，你在这儿吧？我是塞西莉娅。”


    西斯浑身一僵，半晌他干着嗓子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玛利亚的耳语不可避免地浮现在他耳边，让他不受控制地害怕，塞西莉娅在这里已经有多久？他与玛利亚的交锋，她又知道多少？…她会如何看待他？


    塞西莉娅碰了碰锁住门的铁链，眼睛一转便道：“我是偷偷跟着玛利亚出来的，她果然不安好心，准是打算把你带走了卖掉！爸爸还没说什么呢！”


    她怒气冲冲地，又要刻意压制音量，像一团即将要爆炸的棉花。


    西斯松了一口气，过度紧张而麻痹的头脑也开始慢慢清醒，他不做任何猜想，只是尽可能平静地问：“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赶紧回去，别让人发现了。”


    塞西莉娅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玛利亚出来的时候她手脚利落地翻出窗户去，竖起耳朵费劲地听屋子里的动静，玛利亚说的话可把她给气坏了。


    这个女人与她争夺父亲的关注就算了，还处心积虑想要拥有曼德菲尔堡，想都不要想。


    曼德菲尔家族的男人只会打仗打仗，曼德菲尔堡在她母亲嫁过来之前老旧破败得不成样子，是在母亲手下一点点变得光鲜亮丽，城堡里处处有她母亲的手笔，有她的影子，玛利亚做白日梦也别想得到它。


    每当这个时候，塞西莉娅脑子就转得飞快，曼德菲尔公爵是个虔诚的信徒，对于世界鬼鬼怪怪之事深恶痛绝，若是他知道作为妻子的玛利亚的真面目，定然会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地把她赶出家门。


    但如果她真这么做了，西斯也不会有个好下场。


    西斯怪懂她心思的，她有些舍不得。


    塞西莉娅犹豫不决地咬住嘴唇，突然有个崭新的念头，蹦出她脑海。


    “若不让爸知道西斯能变成狼，而让爸知道玛利亚能使唤狼呢？在其中她可是一个谎没撒，只是谨慎地跳过中间部分。”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膨胀，很快她详详细细地陈列了几道计划。


    “我不回去。”她回答，同时拔出脑后固定头发的发簪，对住了锁扣的洞眼轻轻往里捅，这个技巧是她与母亲学的，母亲常常忘记钥匙放在哪，索性用细铁丝或发簪开锁更省事。（待改）


    轻轻拨弄两下，锁扣“咔嚓”一声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挡板，对西斯说：“我要带你走。”


    月光有些刺眼，西斯轻轻眯起眼睛。


    细软的金发如同瀑布般大片大片披在塞西莉娅肩头，比月光更为浓烈，又比太阳更为柔和，一双漂亮的蓝眼睛闪烁着比钻石还要灼人的光芒。


    西斯呼吸有些困难，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她把手里的金色簪子塞进裙里，拍拍灰尘，朝他伸出手。


    “走吧，我知道从哪里出去，”她干脆利落地说，“趁外面两个傻蛋没发现。”


    西斯轻轻把手放在她的手心上，她的手心柔软，微凉。


    她牵着他走出黑暗狭窄的小屋，轻轻推开窗户，压住裙角，抬腿翻了过去。


    西斯在窗内犹豫了一会。


    他在成为兽人时意识和记忆都不受控制，可以这么说，他警惕另一个形态的他。


    他已经太久没有变回兽人形态，久到玛利亚几乎以为他失去了这份能力…她果然掌握着控制他的方法。


    取几滴血虽不致命，但绝不能给她任何操纵自己的机会。现在玛利亚对他放松了警惕，正是弄清楚她究竟有什么东西的最佳时机，或许他应该留在这，找准机会，然后永远离开。


    塞西莉娅正在窗外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但回到曼德菲尔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他心里清楚，即便玛利亚再厌恶他，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至少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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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他的秘密，而他也知道她的弱点，他的名声不好听，她可不是。


    西斯手肘撑住窗台，轻巧地翻跃，他看见塞西莉娅眼里带了点笑意，她示意他弯下腰，沿着百里香溜向墙根。


    “你也是个傻瓜，我就不信你跑不掉。”她压着声音说，“总不能是留恋你那个妈吧？不过这也不奇怪，哪个做孩子的能不爱妈呢，哪个做妈的会不爱孩子呢？”


    西斯不则声，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翻过矮墙了，才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走出那间破宅子，塞西莉娅呼吸都舒畅了，她打量着西斯，怎么都想不出他刚才会是那副模样，这让她感到害怕又有意思。她暂时不打算让西斯知道她发现了这件事，省得他真的凶性大发一口吞吃了她，在一切尚未明了前，装作一无所知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骑马来着，”她高兴地告诉他，“你那匹大黑马。”


    西斯眼神有些讶异，也没说什么，抬眼一扫便径直走向灌木丛，把那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马牵了出来。


    “要下雨了，”他说得有点慢，“你…”


    “你不能就这么回去，”塞西莉娅打断他，“得让爸…所有人知道玛利亚把儿子弄丢了，你再光明正大地回去。”


    西斯有些想笑，他想说公爵才不介意玛利亚把他弄走呢，但看着塞西莉娅兴致勃勃的神情，也就没打扰她。


    塞西莉娅就像下定决心似地，抓住马鞍，西斯还没来得及扶一把，她就爬上去了，姿势不大雅观，但总归是坐得稳稳当当，招手要他上来。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暂时能住人，”她微笑着说，“你会很乐意待在那里。”


    西斯坐在她身后，她也许是刚洗了澡，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的香味，风从前往后吹时，那香气就格外明显，冲得他鼻子发痒。


    天边有亮光忽闪，是要下雨了，但塞西莉娅似乎没有注意到。


    西斯就没再提醒。


    塞西莉娅操控缰绳并不十分熟练，好在黑马聪明，听话，用不着费劲吆喝，就灵巧地在小道上拐来拐去。


    西斯看着，一股困惑涌了上来。


    “你对这里很熟悉。”他说的是肯定句，但她并不像是热衷游玩的活泼女孩。


    “…曼德菲尔堡是我家啊，西斯。”塞西莉娅险些翻白眼，她仍然维持着良好的语气解释，“妈妈还在的时候，会带着我一起出门，去看看那些农户的情况。”


    他们从一条开满山茱萸小路拐出去，身上动沾满山花馥郁的甜香，眼前是一栋爬满青藤的小屋，屋前有大片被围栏圈起来的空地。


    “这以前是养羊人的房子，”塞西莉娅说，“后来爸要在这里打猎，就让他们换地方养羊了。”


    她一边说一边推门，灰尘被风吹起来飘在空中，就像微微闪烁的星光。


    这是间简陋的小屋，没有床，只有角落一片草席，没有壁炉，有个生火的小灶，有一只瘸脚椅子，墙上挂了捆绳子。


    塞西莉娅擦擦椅子，颇为疲倦地坐下去：“爸快回来了，到时候我再想办法，你先在这里住着，不会有人打扰。”


    “好。”西斯说。


    “我要回去了。”塞西莉娅打了个呵欠。


    西斯望了眼木屋，他很喜欢这里，平静舒适，他又扭头看了看天：“我送你回去。”


    话没说完，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来，紧接着是震天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