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VIP】

作品:《当二凤崽遇上始皇爹

    第19章 我好像听到阿父的声音了韩非师兄,救……


    第19章


    秦王还没走到主殿,就听到扶苏歇斯底里的哭声从里面传来。


    他不由蹙起了眉:乳母不是说,扶苏近日戌时就要入睡的么?


    难道,是孩子又生病了?


    这样想着,他立刻加快了脚步。


    守在门口望眼欲穿的宫人,见秦王终于来了,急忙匆匆行了个礼,高兴地冲内室大喊,


    “夫人,王上来了!”


    话音刚落,芈夫人就抱着哭成泪人儿的扶苏冲了出来,她忙朝他身后看了看,焦急问道,


    “王上,常嬷把世民抱去侧殿了吗?扶苏一回来就哭闹着找世民,妾先带他过去”


    说着,她就急急往外走。


    扶苏其实早就困得不行了,哈欠连天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可阿弟迟迟不回来,他就一直闭眼嚎哭着不肯入睡。


    芈夫人担心孩子又折腾生病,现在只想快些带他去见李世民。


    秦王听完脑中轰地空白了一瞬,手却已经先于意识,伸出去拦住了芈夫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颤,


    “世民,不是早被常嬷带回来了吗?”


    芈夫人猛地转身看向他,失声惊呼道,


    “什么?王上,世民今晚不是一直待在六英宫的吗?”


    宫人急忙上前,扶住顷刻间摇摇欲坠的芈夫人,着急地对秦王解释道,


    “禀王上,只有长公子被乳母抱回来了,奴等今夜,并未见到二公子和常嬷。”


    秦王眼中笑意早就退散,正翻滚着风雨欲来的黑沉浓云。


    他的孩子丢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在他的咸阳宫里!


    他命人好生照看芈夫人和扶苏,就面沉如水快步离开了。


    一回到兴乐宫,秦王立刻命王翦父子率卫卒全面搜宫、审问今日六英宫所有宫人侍卫,又急召蒙氏父子三人各领两千骑兵,即刻出城往三晋、燕齐和楚地方向追击。


    而他马不停蹄带着数千精锐将士,前去包围了驿馆


    秦军手中的火把将驿馆照得一片亮堂,而秦王,也早就卸下了宴会上温和的伪装。


    所有人都被召到了院中,秦王命人点上了三分之一炷香。


    他锐利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惊惶失措的六国使臣,声音像淬了一层寒冰,


    “此香燃尽前,主动站出来交待的,可免一死!”


    话音一落,哀嚎声与呼冤声立马此起彼伏在驿馆中响起,但这时香已经开始燃烧了。


    众人心中愈发惶惶不安,有人壮着胆子大喊道,


    “秦王,就算贵国公子失踪你心中着急,但我等乃是外邦使臣,岂容秦国如此羞辱!你你一个秦国君王


    ,无权定夺我们的生死!”


    秦王冷冷循声看去,


    “寡人会在意你们的生死?我儿若有分毫闪失,寡人必让大秦的铁骑踏平六国,用你们六国君臣举族上下万万人的性命来为他压惊!”


    很快,桓猗和杨端和就步履匆匆来禀告:


    他们查了驿馆中,各国使臣抵达咸阳时登记的文书,只有魏国少了两个人和一辆车。


    秦王目光如剑,看向惊慌站出来的魏国使臣,听着他们语无伦次的解释。


    一旁的靳呈见时机已到,悄悄朝车夫使了个眼神。


    韩国车夫立刻上前大呼一声,


    “没想到,魏国人果然早有阴谋啊!”


    秦王调转目光看着他,


    “你这话,是何意?”


    韩国车夫急忙行礼,解释道,


    “启禀秦王,小人方才搬完酒进来,看到两个魏国侍卫正鬼鬼祟祟交谈着,但小人以为他们想私吞秦酒,就并未做声,


    可等小人出来清理马车时,却发现那两人搬着一桶酒,放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出一身冷汗,秦国小公子,肯定被藏在酒桶里带走了!


    一个魏国使臣听得怒不可遏,甩着袖子就跳起来骂车夫,


    “我呸,放你大父的狗屁,休要在此血口喷人!我魏国向来敬重秦国,又岂会对秦国公子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对了,这酒是你韩国开口讨要的,肯定是韩国包藏祸心,想嫁祸于我魏国”


    他本是随口反击的一说,另一个魏国使臣听了却眸光一闪,急忙朝秦王跪下喊冤,


    “请秦王明鉴呐!若按韩国车夫之言,贵国小公子是被人装在酒桶中掳走的,可六国使臣之中,唯有韩相靳呈,主动请秦王赠他一车酒啊,可见韩国其实早有预谋”


    车夫好像被对方气势吓到了,缩了缩身子不敢再吱声,靳呈却一脸愤然道,


    “不错!这酒确实是我问秦王讨的,但你魏国既然早有阴谋,焉知又不会借着秦王赠酒一事,故意以酒桶藏人,借机嫁祸我韩国?”


    秦王让桓猗二人再去查探,不动声色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什么也没说。


    很快桓猗回禀:他们把送给六国的酒桶,全都检查过了,里面没有藏人,运酒出宫的马车上,也没有藏人。


    但是,其他五国的马车和酒桶,数量都对得上,只有魏国少了一个酒桶。


    如今桩桩证据都直指魏国,魏国使臣一个个面如死灰地,争抢着上前解释,此事绝对是有人要陷害他们!


    秦王以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毫无温度,


    “看来,先前吕不韦派杨端和攻打衍氏一事,让魏王对秦国是恨之入骨啊”


    下一刻,他的声音骤然变得狠厉起来,


    “可是,他不敢来找寡人算账,却找寡人的一个小小孩童报复,真—该—死!来人,再派两千人手,快马往魏国去追!”


    话音落下时,靳呈眼里立刻闪过了一抹精光。


    去吧,快去魏国追吧,快去找魏王要人吧,快把秦国的怒火泼去魏国吧!


    但他没注意的是,当秦王的目光掠过他时,多停留了一瞬


    李世民睁开眼,发现眼前一片黑暗,连伸出的五根小手指都看不到。


    却有一阵浓郁的酒香传来。


    等眼睛慢慢适应黑暗的环境后,他忍着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浑身痛意,先活动了几下已经僵硬麻木的手脚,伸手在逼仄的四周摸了摸——


    果然是酒桶。


    他又侧耳贴着酒桶听了一会儿。


    马车跑得很快,不时会碾过石子颠簸几下,外面除了断续的交谈声和呼啸的风声,就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看来已经出城了。


    他把耳朵放在酒桶四周试了一圈,终于找了一个听得更清晰的位置。


    马车上有两个人正在大声说话,其中一个似乎在外面驾车。


    先前,李世民刚恢复前世记忆时,就惊讶发现:自己能听懂并且会说秦国雅言。


    现在他也同样惊讶地发现,自己能听懂这两个男子在说什么——


    虽然,这种口音和秦国雅言并不相同。


    但他还记得,宴席上的韩相靳呈说话时,也带有这种尾调上扬的特殊口音,可见这两人也是韩国人。


    看来跟他被袭前想的一样,靳呈特意问秦王要了一车酒,为的是趁运酒出宫时,把他偷出来。


    至于对方为什么要掳他、在宫中还有多少韩国眼线、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准备怎么处置他,李世民一概不知。


    他继续听了一会儿那两人的交谈,可惜废话连篇,一个有用的信息都获取不到。


    但是,对方掳他如果是想杀他,自己恐怕早就没命了。难道


    他决定先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突然,坐在车门处的士卒停下话头,动了动耳朵在辨认什么。


    “丁,怎么了?”驾车的士卒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执着缰绳,还不忘扭头来看他。


    被称作丁的士卒用力揉了揉耳朵,


    “没啥,我刚才听错了,还以为那秦国小东西醒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听到了一阵孩童的响亮啼哭声,急忙嗖地就往车厢内奔去。


    离开大梁之前,相国就派人来再三吩咐过:


    他们此行的任务,是负责把这小东西毫发无损地带回韩国,绝不能让他逃跑或受伤。


    他和甲,已经在魏国当了三年多眼线,等这回顺利完成任务,他们不但能获得赏钱,还能一直留在韩国,所以两人一路都很警觉,绝不想出任何差错。


    丁冲进来点上灯,三两下就打开酒桶的盖子,用蹩脚的秦语,朝蹲在里面哭泣的孩童大声嚷道,


    “你在哭什么?是要下去尿尿吗?”


    李世民摇了摇头,哭得更伤心了,一副茫然惊怕的模样,


    “这是哪?我想回家,我要去找阿父阿母呜呜呜”


    丁咧嘴笑了笑,


    “快了,很快就到咸阳了,我们就是专程护送你回家的。”


    他当然在撒谎。


    但从对方的寥寥数语里,李世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绑架他的人确实不想杀他,甚至还愿意好声好气地安抚他。


    看来,对方确实是想拿他当人质。


    可是,靳呈公然从咸阳宫掳走秦王之子,他就不担心:秦王其实并不在意这个孩子的死活,反而会因为颜面尽失一事,一怒之下就发兵灭韩吗?


    但再看他今晚设的这个局,能如此顺利把自己掳出秦宫,又不像那种顾头不顾尾的蠢货


    李世民飞快压下这个疑惑,破涕为笑朝丁伸出双手,一脸激动道,


    “原来你是大秦的侍卫,太好了!我刚才被坏人打晕了,你快抱我出来,我要去把坏人抓回来!”


    人在屋檐下,他只有显得非常天真愚蠢,才能让对方最大限度降低警惕。


    而且,他也想借着对方表面的和善,先摆脱眼下被困在酒桶里的处境。


    丁犹豫了一下,扭头看了看车门外扬鞭的甲,就跑去与对方嘀咕了一番。


    甲不同意,


    “放出来?不行,你我还得分心看管他,往酒桶一扔多省事!”


    丁却期期艾艾道,


    “可是相国说,我们要把这小东西毫发无损地回去,方才为了阻止他哭闹,我已经说我们是秦国侍卫了”


    秦国侍卫,敢不听秦国公子的要求吗?


    甲气得扬鞭狠狠拍了一下马臀,


    “那还能咋办,只能放出来呗!反正有我俩在,还怕他一个小孩跳车跑了不成?不过,得你自己负责看好他!”


    丁立刻跑回车厢,把李世民从酒桶里抱了出来。


    下一刻他眼睛突然一亮,直直盯着眼前孩童的腰间,目光直白又贪婪——


    这孩子身上,系着很多一看就很贵的玉佩玉环。这种质地的美玉,他只在当差时,从魏王和太子的身上见过。


    虽然有一块玉环已经被颠碎了半截


    ,但剩下的都完好无损,如果把它们拿去卖掉,那该是多大的一笔钱呐


    李世民敏锐察觉到对方贪婪的目光,立刻大声嚷道,


    “我饿了,我要吃蛋羹,我要吃肉糜,快给我端来!不然我就找阿父告状,让他杀了你!”


    直到李世民嚷着两遍,丁才猛地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用力驱赶着刚才生出的念头——


    这孩子,肯定不会乖乖把美玉交给他,若是强夺,他一定会找相国告状。


    但如果能劝说甲与自己合谋,索性杀了这孩子,再夺了美玉逃出韩国


    可李世民的话一下就提醒了他,不行!


    如果他真敢搞砸相国的计划,那家中的父母妻儿,全族血亲的性命,可就全都保不住了,到了那时,他们一定会变成厉鬼,把自己也抓走的!


    丁急忙强迫自己收回炙热的目光,胡乱敷衍着孩童,


    “再等等吧,等到了咸阳,你就有蛋羹和肉糜吃了。”


    他又担心,这孩童会为此哭闹不休,故意翻出剪子把灯芯剪了一截,又添了些桐油进去,借此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不过这样一来,车厢内顿时变得明亮了许多,而一直盯着他看的李世民,一下就愣住了。


    战国诸侯迷信五德之说,连士卒侍卫的服饰,也以此为区分。


    韩国尚木德,侍卫服应该是绿色的。


    可他现在看清了,眼前这人穿的是红色侍卫服。


    只有崇尚火德的魏国,才穿这个颜色。


    但方才,这两人却在用韩国话交谈李世民刚刚才理清的思路,一下又变得混乱起来。


    到底是韩国掳走的他,还是魏国?或是二者合谋?


    但不管怎么样,秦王只要发现他失踪了,必会第一时间派出人手来追,他得尽量拖延时间


    于是李世民继续嚷着要吃蛋羹,要喝肉糜,要喝羊奶,并取下了一块玉佩偷偷贿赂丁。


    丁果然大喜过望,把玉佩往怀中一藏,就跑出去喊甲快改道行走,说他要去找户亮灯的人家买蛋羹。


    甲一心惦记着早点回韩国完成任务,骂他对秦国公子有些太好了,死活不肯停车,两人为此争执了起来。


    悄悄趴在车窗处听的李世民,这下终于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里了——


    韩国,他们的目的地是韩国。


    可是穿着魏国侍卫服饰的人,却要把他带去韩国,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魏国冒着激怒秦国的风险,费尽心思绑来一个人质,最后却甘愿送给韩国做嫁衣?不可能!


    他飞快思考着各种可能,除非


    除非这两个人,本身就是埋在魏国的棋子,如今派上了“离间秦魏两国”的用场。


    而真正设下这个连环局的人,正是韩国。


    李世民朝窗外看了看,四周一片黑黢黢,远处还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声,就算能找到机会跳车逃跑,凭他这小身板,又能跑去哪里呢?


    恐怕会再被抓回来,重新塞进酒桶里。


    在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前,逃跑或求助都暗藏着不确定的危机,权衡之下,维持现状反而成了他眼下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一直乖乖待在车里,好像真以为这两个人要送他回咸阳一样,丁和甲对此都很满意。


    丁从他这里得了好处,顿时变得十分殷勤,眼睛更是不时瞄向他的腰间,显然是贪心不足之人。


    李世民却很喜欢他的贪心,因为他发现,赶车的甲一吵架,驾车的速度就会稍稍放慢些。


    等丁又跟甲吵了一架气咻咻进来时,李世民又解下一块玉环递给他,拍着小肚皮气鼓鼓道,


    “怎么还没到咸阳呀?我肚子都饿痛了,我必须要吃东西了,现在!”


    丁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他不敢想象,如果能让这孩子吃上蛋羹肉糜,他还会送多少美玉给自己!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发大财的机会。


    只要好生笼络这孩子,就能把他身上的美玉全都弄到手。而且,既然是小孩主动送给他的,谁又能挑出他办事不力的毛病来呢?


    打定主意后,丁忙从车窗探出头,仔细辨认着现在的位置,一脸喜气洋洋地劝道,


    “小公子先忍忍,最多再走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到下一个城池了,等一到那边,我马上就去给你买吃的!”


    李世民再三催促他一定要去买,一副十分依赖对方的模样,丁连连保证绝不食言,心头愈发美滋滋。


    这时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了,李世民望着窗外的群山,默默计算着车速和路程。


    下一个城池,应该快到南阳了?


    南阳原先是韩国的地盘,这意味着越往前走,就离韩国越近,而离咸阳也就越远了


    马车行到南阳城外的大道时,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约摸已到卯时了。


    甲和丁按照事先的计划,停车换上了一身韩国庶民衣裳。


    但两人换好衣裳后,再次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丁挂念着李世民身上的美玉,执意要绕道去城中给他买食物。


    甲却担心秦军会追上来,坚决不同意进城耽误时间。


    丁强行拽住缰绳,不许甲再往城外前行,冷笑道,


    “你可别忘了这里是南阳,跟魏国已经分道了!我们那日是跟着魏国人进咸阳的,现在咸阳少了两个魏卒,少了一辆魏车,秦军要追,也只会往魏国的方向追!秦人哪会猜到,我们要把这孩子带去韩国?”


    甲怒气冲冲梗着脖子去抢缰绳,一脸鄙夷骂道,


    “蠢货!你我既奉了相国之命行事,就该尽快把这小东西送回韩国,好确保万无一失!你一再提出想要改道停车,究竟是有何居心?难道你已经被秦人收买了,想要背叛相国不成?”


    “呸,我看你才想背叛相国,你故意想饿死这孩子,好破坏相国的计划!”丁气得啐了他一口。


    甲咬牙抹去脸上的痰,狠狠一把捏住丁的手腕,丁痛呼一声立刻伸腿还击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地开始扭打起来。


    李世民假装一句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也看不懂他们在打架,幼稚地来到车门处大声嚷着他好饿。


    丁一听,恨不得马上飞去南阳城中,给他买些适合孩童吃的食物来。


    正所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简直恨极了甲的不通人情,下手力度不由又狠了几分。


    就在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眼尖的李世民却地发现:


    远处雾色中,出现了一辆四马驾驶的马车,在它身后,好像还跟着一辆普通马车!


    按这时代的礼制,列国被允许乘坐驷马马车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公卿大夫,这意味着,对方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救他。


    而且,这两辆马车正要往咸阳方向驶去!


    但为了谨慎起见,李世民并没有贸然跳车、冲上去呼救。


    他先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整个人全露在车门外,好让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然后,在对方的马车即将靠近时,他立刻使出全身力气哇哇大哭起来。


    试想,在这样人烟稀少的道路上,听到有陌生孩童在放声大哭,什么样的人会停下来询问?


    根据李世民的经验,只有喜欢管闲事的和心地仁善的,才会停下来关心发生了何事。


    而不管他今天能遇到哪一种,获救的机会都很多,因为,爱管闲事的权贵喜欢挑战难题,而心地仁善的权贵不忍违背道义。


    反过来,这也是他筛选求援对象的一个方法,如果贸然冲上去求救,有可能会陷入比现在更糟糕的境地。


    李世民很快就进入状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而忙着打架的丁和甲,根本就没空搭理他。


    驷马马车的主人循声掀开车帘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让他火冒三丈的场景: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独自坐在车门前,伤心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负责照看他的两个刁奴,正在车前滚作一


    团打架!


    他忙下令停车,三两步跳下来急急朝小娃娃走去,上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安抚,又命人去分开打得正欢的丁和甲,怒气冲冲斥道,


    “刁奴!你们不好生护好幼主,竟敢扔下他在此斗殴,成何体统!”


    丁打得正起劲,眼看就要把甲打服了,哪里乐意猝然被外人分开?


    他大喊着“放开我,关你屁事啊”拼命挣扎起来。


    甲却转着眼珠满眼惊疑,他仔细分辨着眼前清贵温雅的中年男子,又扭头看了看对方的马车,实在不肯错过这个攀附贵人的机会,于是壮起胆子恭敬问道,


    “敢问贵人,可是公子非?”


    正抱着李世民柔声安慰的中年男子闻言,疑惑打量了对方几眼,


    “你,认得我?”


    甲急忙高兴弯腰行礼,


    “回公子,小人先前在王宫当过侍卫,有幸见过公子几回!”


    他还激动地告诉韩非,自己叫甲,很快就要回到王宫继续当侍卫了


    丁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忙跪在地上咚咚磕头,连声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苦苦求饶。


    李世民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又看了两眼面前的中年男子,低头开始思索起来。


    没想到,他竟然遇到了荀子的得意门生:韩非。


    荀子曾经感慨过,韩非虽是韩国的王族,又有满腹治国的才华,却因性子太过耿直执拗,一直被韩王厌弃而不肯重用。


    那么,如今韩国密谋掳走自己、嫁祸魏国一事,被韩国朝堂边缘化多年的韩非,知情吗?


    李世民飞快做出了两个假设——


    如果韩非不是同谋,在知道这件事后,以对方耿直的性子,再加上荀子这层关系,他愿意出手救下自己的可能性极大。


    如果韩非是同谋,以他愿意停车关心一个陌生孩童的仁善之举,再加上“同为荀门师兄弟”的名头


    李世民立刻决定放手一博。


    就算韩非真是靳呈的同谋,以此人的品性和对荀子的尊重,想来,也不会让自己陷入更坏的处境。


    而自己就算求救失败,至少也能借此拖延时间,万一秦军已经快追上了呢?


    下定决心后,他立刻眼泪汪汪看向韩非,哽咽着,


    “韩国公子非,你就是我的师兄韩非吗?呜呜呜,师兄我终于见到你了”


    韩非一听怀中小家伙这话,不由怔住了,马上用纯正的咸阳话问他,


    “孩子,你为何,要喊我师兄?”


    他有些口吃,问得很慢。


    甲暗道不好,急忙想打断他们的话,却被韩非瞪了一眼,只好悻悻闭了嘴。


    李世民抓着他华贵的紫袍擦了一把泪水,一脸认真道,


    “我的老师是荀子,他说我有个很厉害的师兄,是韩国的公子韩非,你不就是韩非吗?韩非,就是我的师兄呀!”


    韩非这下是真惊诧了,


    “恩师竟然,又收弟子了?”


    李世民脸不红心不跳地承认了,


    “嗯,老师说我是世间少有的神童,以后定能成为秦国栋梁,所以他想收我当关门弟子。”


    韩非被他一本正经自夸的模样逗笑了,开始细细端详着怀里的孩童。


    小家伙纯真的瞳仁干净又透亮,清澈得像一汪能望到底的清泉,真是可爱又机灵,难怪恩师此番游历诸国,竟会破例收徒。


    不过,他看了看丁和甲,心中渐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明知故问道,


    “你是秦国人?”


    他从甲丁的言语间,听出他们是王上派出去执行任务的细作。


    那么,他们为何会护送一个说秦国话的孩子前往韩国呢?


    李世民立刻就察觉到了韩非的疑惑,愈发猜测他恐怕并不知情。


    于是他马上又噼啪掉起了眼泪,满脸委屈地指着甲和丁告状,


    “对呀,我叫世民,我是秦国人,我的阿父就是秦王!可他们是坏人,他们把我装在酒桶里偷出来了,我好想回家呜呜呜,师兄你快送我回家吧”


    韩非抱着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什么,这孩子竟是秦国的公子?


    甲顿时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路上只会喊饿乱哭的秦国小傻子,竟会跟公子非搭上关系,还懂得找他告状


    韩国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位公子非,是最喜欢跟王上和相国对着干的!这下怎么办?


    他气恼得踢了丁一脚,丁也没想到这孩子是在装傻,他竟然早就猜出来马车不是往咸阳方向行驶的了?嗐,不该贪那些美玉的!


    两人挤眉弄眼想着应对之法,韩非倏地抬眼怒视他们,


    “说!你们究竟,是奉了谁的令,竟敢做出这种,败坏韩国名声的丑事?”


    如今虽然是一个礼崩乐坏的乱世,但诸侯还是想尽力给自己扯一块遮羞布,列国公卿贵族无不张口周礼、闭口礼制。


    所以,列国交涉之时,直接索要他国王孙公子当人质,是坦荡光明之举;


    而从他国偷绑王孙公子当人质,却是会被指着脊梁骨骂的鸡鸣狗盗之举。


    也正因为这样,靳呈才会精心设下这个毒计,让魏国同时面临秦王的怒火,和天下人的唾弃。


    甲丁两人见韩非怒不可遏,忙把事情缘由竹筒倒豆般说了出来。


    当然,他们这种小喽啰知道的也不多,只以为是把李世民带回韩国当人质的。


    而实际上,靳呈打的是另一个算盘:


    韩国会先把秦国公子藏起来,等秦王遍寻不着、把满腔怒火发泄到魏国后,


    再以“意外救下失踪的秦国公子”之名,把对方完好无损地送回秦国,从而得到秦王的感激,再凭借这份感激,得到强秦几分真心实意的庇护。


    不过,韩非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很快就猜出了靳呈的真实目的,心中愈发失望不已。


    当年韩昭侯任用申不害改革,虽然以失败收场,但申不害留下的勾心斗角之“术”,却在韩国朝堂大为盛行。


    韩王开始痴迷于玩弄人心的平衡权术,那些倡导要走正道、发展自身的忠良之臣,都陆续被排挤出了朝堂。


    可是,这种“术”给韩国带来了什么?


    带来了“朝叛秦暮叛楚”的恶名,让列国纷纷与韩离心;


    带来了不自量力的伊阙之战,差点让韩国迎来亡国之灾


    韩非恨透了这种自作聪明的愚蠢权术。


    如今,这位年轻的秦王能在短短一月之内,就成功平定赵摎之乱、继而架空吕不韦,他的手腕是何等高明凌厉,岂是寻常的等闲之君?


    靳呈难道真以为,对方识不破他这卑劣手段吗?


    而秦王蛰伏多年一朝利刃出鞘,正愁没有试剑的替死鬼,韩国偏要眼巴巴地凑上去,简直是自寻死路!


    李世民仰头看着一脸怒容的韩非,紧绷了整整一路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他从对方的怒火中,看到了他的不知情和不赞同。


    韩非一定会把他带走的,他也想马上就回咸阳!


    他当然知道,秦王一旦发现自己失踪,必定会立刻派人四处追寻,也知道秦军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了,可他依然想快一点回去。


    离咸阳越远,他的心就越乱。


    扶苏看不到自己,肯定会哭闹不止。芈夫人发现自己丢了,肯定会日日以泪洗面。


    至于秦王


    秦王表面装得一派云淡风轻,实际上是极在意孩子的父亲。


    晚回去一日,咸阳宫的家人就要多担心一日,更别提以靳呈打的嫁祸算盘,自己肯定会被他带去韩国某个地方藏起来。


    到了那时,在秦军千辛万苦找到他之前,他的父母和阿兄,会经历多少个痛苦煎熬的白天和晚上?


    李世民只想尽快地,好端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想让扶苏破涕为笑,让芈夫人喜笑颜开,让秦王眼中的怒火和担忧,顷刻间化为柔风细雨


    幸好他的运气不算差,识人的眼光也很好。


    下一刻,韩非就不顾甲丁两人的苦苦哀求,命


    人把他们捆起来,扔进了后面那辆马车。


    然后,立刻抱着李世民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咸阳。


    事已至此,他必须尽快把秦国小公子送回去,以平息秦王被掳走孩子和被愚弄的滔天怒火!


    李世民是真饿了。


    昨日的宴会他只顾着喝柘浆,本就没吃几口肉糜粥,刚一上车,小肚子就咕咕叫个不停。


    好在韩非刚从南阳城中买了吃食出来,忙让人把新鲜的热羊奶和黍米粥取来喂他。


    李世民吃饱喝足了,终于有力气提问了,


    “师兄,你刚才本来就想去咸阳的吗?你是要去投奔我阿父吗?”


    韩非命人取来一块洁净的丝帕,抬手为他擦拭嘴角的粥,笑道,


    “我听闻恩师,在咸阳小住,今日确实,是去拜见他的。不过,我是韩国宗室之人,是不能投奔秦国的。”


    李世民知道秦王一直很仰慕韩非,而他也读过韩非的著作,读过对方“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的观点,知道此人虽然擅长法家,却并不执着于一成不变。


    以秦国的实情而言,变革绝不会骤然从法转儒,唯有施行儒皮法骨之道才能长久。


    而韩非,无疑是一个很值得拉拢的大才,他想替秦王收入觳中!


    于是他立刻卖力地煽风点火,


    “可是,我有两个舅父也是楚国公子,他们就在秦国当官呢。我阿父又不管你是哪国人,只要有才学就行!”


    韩非见他如此童真可爱,显然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收起丝帕温和解释道,


    “秦国,从商鞅变法后,确实一直,重用列国客卿。但我的意思是,我是韩国公子,不能背弃母国。”


    李世民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故意思索了一会儿,一脸不解道,


    “可老师说,在春秋诸侯起兵前,整个天下其实都是周人。而在三家分晋前,韩赵魏其实都是晋人。


    那你的母国,到底是周还是晋呢?韩国不是早就背弃母国了吗,你为什么不能背弃它?”


    韩非惊诧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孩子的思绪竟然如此敏捷,不由喟叹道,


    “难怪恩师,肯破例收你,你虽小小年纪,远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得多!”


    顿了顿,他又摇头,


    “往者早已不可追,但从我降生之日起,我的先祖,就已经是韩君,我的母国,就已经是韩国,所以我不能背弃它。”


    言语间,竟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


    李世民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纯净眼睛,没再继续劝。


    看来,韩非确实非常固执。


    此事还需徐徐图之,急不得


    秦王亲自带兵追了上来。


    他无法劝服自己守在咸阳愤怒等待,也担心派出去的人,会错过任何一丝线索


    他必须亲自出来找他的孩子才放心!


    一想到那个一脸稚气跟他唱反调、又总是眉眼弯弯朝他笑的可爱孩童,秦王的心就焦躁得燃起焰焰烈火——


    他想杀人!


    他要把参与此事的无耻之徒全都杀光,他要发兵灭了这个无耻之国!


    这时,杨端和策马回来禀报,


    “禀王上,眼下已经出了武关,前方路口有通往韩魏赵的岔道,但每条道上都有凌乱的车辙,应该是先前的追兵留下的,请王上定夺,臣等该往哪边追!”


    三晋之地紧邻秦国,边境岔道也众多,秦王想都没想就冷声道,


    “传令,往韩国方向追!”


    “喏!”


    虽然昨夜查到的证据,无一不指向魏国,但他看得很清楚,魏国使臣的惶然绝望,全不似伪装。


    而在他故意说要加派人手往魏国追时,韩国使臣眼中的得意,让他迅速生出了疑心。


    更何况,他还生出了一种无法自控的错觉——


    好像只要往这个方向一直追下去,他就能看到顽皮的世民从车上跳下来,咧着几颗小牙齿笑眯眯朝自己招手。


    这个错觉着实太过美好,秦王说完,就扬鞭往前方韩国的岔道奔去。


    一路尘土飞扬疾行了半个时辰左右,他还真看到有马车迎面疾驰而来。


    这是一辆驷马的奢华马车,它身后还跟着一辆普通的随从马车。


    杨端和带着士卒继续前行着,没人想浪费宝贵的时间,上前盘问这两辆客行的马车——


    贼人掳了小公子,跑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往回走?


    但秦王在与这辆驷马马车擦肩而过时,却猛地转身策马飞奔,超上前去拦下了对方。


    如果我儿刚好就在这辆车里呢?他不敢错过任何一丝可能。


    拉车的四匹马陡然受了惊吓,纷纷扬起了前蹄,车夫急忙扯紧缰绳,呵斥着让它们安静下来,然后劈头盖脸地,就朝穿了一身胡服的秦王吼起来,


    “你这是想做什么?如果吓到我家公子,跟你没完!”


    秦王蹙了蹙眉,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但他没有发作,


    “不知你家公子是何人?可否让他出来一叙?”


    车夫气咻咻调整着手中的缰绳,看都不看他一眼,小声嘀咕着,


    “你以为你是谁,秦王啊?说想见我家公子就见?”


    这时,杨端和得到通禀,已经拍马带人返回来了。


    他长得又黑又高又壮,往风姿俊逸的秦王身边一站,两只大眼一瞪,原本想喊秦王让道的车夫,立刻就自觉闭上了嘴。


    韩非打开车窗,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在他怀中半睡半醒的李世民,已经揉着眼睛坐起来了。


    韩非忙问他是不是被惊吓到了。


    李世民打着小哈欠摇头,睡意未散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不是,我刚才在做梦,我好像听到阿父的声音了。”


    韩非心中一痛,沉默地拍着孩童的后背安抚。


    一个才这么小的孩子,本该在父母怀中欢快撒娇的,却因我王的糊涂,让他受了这等大罪


    车窗处突然一暗,韩非忙抬眼去看。


    正好对上了一双疏离冷淡的幽深眸子。


    李世民看清窗外的人,精神却一下就振奋起来,立刻挤过来朝他招招手,兴奋地大声喊,


    “阿父,阿父!我在这里!”


    他又转头笑嘻嘻告诉韩非,


    “他是我阿父!”


    韩非先是一愣,旋即大喜不已,能早一刻把世民还到秦王手上,他的怒火也会多消退几分吧?


    他还来不及跟对方打个招呼,李世民就蹬蹬往外跑去了。


    秦王站在原地,恍惚间怔愣了一瞬,一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他刚才听到了世民的声音,就走过来了。


    然后,就像他想象中的那样:


    世民果然在马车上,咧着小牙齿朝他笑眯眯招着手!


    让他一时不敢上前,不敢出声,生怕打碎了眼前的美梦。


    直到李世民大喊着“阿父”跳下马车,秦王才迅速回过神来,疾步上前把孩子接到手中。


    李世民又喊了一声“阿父”,就紧紧抱住了父亲哽咽起来。


    讨厌,他明明是很开心的,明明有很多话想告诉秦王,眼泪偏偏一直流个不停。


    秦王只当孩子是被吓到了,温声安抚道,


    “世民别怕,父王已经找到你了。父王现在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咸阳好吗?”


    李世民趴在秦王肩头,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韩非也走下了马车,他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正想上前开口请罪。


    秦王却抱着孩子往外走去,冷声下令,


    “全部带走,回咸阳审讯!”【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