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修】

作品:《她不听

    第17章她不听17【修】


    烟花一般要放到九点钟才会结束。


    广场上这会儿正热闹着,商贩们沿着街道两侧支起一排排摊位,行人如同潮水般涌向矗立在夜色里的灯塔,视野里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那是连祈的视野。


    江惊岁的视线矮一截,只能委屈地瞪着前面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哥……锃光瓦亮的后脑勺。


    还没办法换个方向,广场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和连祈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只能随大流地跟着往前走。


    最后走到海湾栈桥附近,江惊岁终于瞧准了个机会,眼疾手快地拽着连祈从大部队中脱离出来。


    这里相对宽敞些,视野也开阔,没有景观树的遮挡,仰头就能看到瀑布似的烟花倾泻而下。


    江惊岁停在栈桥栏杆前,轻眯起眼眸望向夜空。


    连祈错开一点位置站在她身边,指尖松散地勾着只药店袋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悬在她身后,无声地挡住了挤过来的路人。


    焰火撕开浓重的夜幕,城市亮如白昼,惹得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冲着烟火大会来的游客们纷纷拿出手机来拍照。


    气氛格外热闹。


    江惊岁说是来看烟花,其实一共也没待多久。


    栈桥上的风太大了。


    她怕冷,针织围巾都挡不住迎面吹来的海风,想要下去的时候扭头看了眼连祈——这位同样来看烟花的朋友,更是意兴阑珊的模样。


    自始至终头都没怎么擡。


    看来想法达成一致。


    江惊岁这下没有心理负担了,手往兜里一抄,喊着连祈从栈桥上下来了。


    栈桥下就是夜市街,不少商贩都在这里摆摊,游客熙来攘往地穿行其中,更显拥挤和热闹。


    江惊岁刚站过来,旁边就有一位中年大叔模样的老板朝她招招手,热情地招揽起生意来。


    那是个套圈的摊位。


    江惊岁歪头寻声看过去,摊位前扎堆聚着一堆男女老少,正在围观一对年轻情侣大展身手。


    气氛组显然非常捧场,时不时就会鼓掌叫好声。


    气氛烘托得十分到位。


    看来爱扎堆凑热闹是刻在大家基因里的东西。


    江惊岁虽然也喜欢凑热闹,但也仅限于围观,对这种小游戏本身的兴趣并不大。


    毕竟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正要拒绝,却听连祈懒洋洋地应了声:“好啊。”


    “……”


    江惊岁无声地转头看他。


    眼睛里写着明明白白的一行字——你不是不爱凑热闹来着?


    连祈挑了挑眉,没答,一只手擡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抵在她的肩头:“去试试吧。”


    十元四个圈。


    五十块钱老板多给了两个。


    江惊岁不太擅长这种游戏,小时候也玩过两三次,自从每次都是一个不中之后,她就对这个游戏彻底失去了兴趣。


    鉴于这个前提,江惊岁把手腕上的空心圈分给连祈一大半,自己只意思性地留了一点。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解释说:“我准头不好,你来。”


    不玩是不玩。


    既然玩了,那就得冲着奖品去。


    不能在她手里白扔钱。


    江惊岁是这样想的。


    连祈指尖勾着深蓝色的空心环,力度轻巧地转了两下,问她:“想要哪个?”


    这种摊子上的奖品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一些盆栽、摆件、玩偶之类的小玩意儿。


    江惊岁也没细看,随手指了个不大的毛绒玩具:“就那只草莓熊吧。”


    连祈顺着她的视线看一眼,点头:“行。”


    应得非常利落。


    听在耳朵里,也非常地让人放心。


    但江惊岁很快就发现,她的心放得有点太早了。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时间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连祈十多个圈扔出去,然后非常神奇地,一个没中。


    完全辜负了她的信任。


    ……你刚才不是说的“行”吗?


    这就是你的“行”啊???


    江惊岁心情复杂地捧着盆栽,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连祈空荡荡的手上,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看来有自知之明的人不该是她。


    起码她还有个保底的——套中一盆营养不良的多肉。


    而连祈,才是真正的“两袖清风”。


    迎着江惊岁“你还能不能行了呀?”的质疑眼神,连祈轻“啊”了声表示遗憾,也不解释,转头又去老板那里散了一笔金。


    然后熟悉的场景再度上演。


    依旧一个没中。


    这下江惊岁都开始迷茫了,这不应该啊?


    她记得以前连祈打篮球的时候,三分球都是一个接一个地进,这区区一个套圈游戏难道比篮球还要难?


    找不出来原因,江惊岁最后只能把这个结果归结于今天诸事不宜上。


    连祈似乎是打算跟草莓熊死磕到底了。


    他扫一眼熊耳朵上挂着的两个圈,轻“啧”一声,转头又要去找老板。


    江惊岁被“啧”回神来了,连忙伸手拽住他:“你还买?”


    手腕上传来明显的凉意。


    连祈垂了下眼睫,眸光在江惊岁身上轻扫了一下,看到她袖口露出来的一截苍白指尖。


    江惊岁从小就怕冷,身上衣服穿得再厚,手也总是凉得没什么温度,指尖呈现出一种不带血色的白。


    一瞬的停顿过后,连祈淡然地擡了下眼皮,下巴朝她先前指的那只草莓熊扬了扬:“这不是还没中?”


    “……”


    江惊岁欲言又止。


    这位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朋友,请你冷静一下好吗!


    真不是她看不起他,而是事实就摆在这里。


    从他这生疏的技术上来看,估计再来一轮也没什么用。


    “我不要了。”江惊岁拽住连祈没松手,颇为语重心长地劝道,“别套了,花出去的钱都能买好几个了。”


    看那玩偶粗糙的做工,估计进价都不会超过二十块钱。


    “那不行。”连祈轻轻挣开她的手,挺有原则地表示,“答应你了,就得做到。”


    江惊岁:“……”


    有原则性,是挺好的。


    但是真没必要用到这种地方上哇……


    江惊岁有点头疼地叹了口气,总觉得凭连祈的这个运气,再玩下去也只会是白扔钱,索性把那盆蔫巴巴的多肉盆栽塞到他手里。


    “这个给你。”江惊岁说,“你就把它当成草莓熊吧。”


    她也没给连祈说话的机会,拖着他就往对面走,语气里带了点哄:“走吧走吧,我想吃那个桂花糕,我们去买桂花糕吧。”


    她加重咬字的语气:“我实在是太想吃它了,感觉今天吃不到我会死。”


    “行。”连祈点头,“那就买完桂花糕再回来接着套吧。”


    江惊岁:“……”


    唉。


    看来他今晚是跟草莓熊耗上了。


    江惊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早知道她就不瞎指什么熊了,直接指个多肉多好。


    起码还可以省点钱。


    买完桂花糕,连祈说话算话地再次站回白线前,江惊岁磨磨蹭蹭地跟过来,走得是一步三回头,走得是满心不情愿。


    看到去而复返的两位客人,老板高兴得直搓手,以十二万分的热情迎了上来。


    这不是客人,是财神爷。


    得好好供着。


    江惊岁站在旁边,有点惆怅地咬着桂花糕,看连祈一个圈接着一个圈地扔出去,草莓熊附近的小玩意儿终于套中两个。


    就是本尊迟迟不肯下场。


    一根桂花糕吃完,江惊岁手指撚转着竹签往四周瞧一圈,在路对面找到了垃圾桶,慢腾腾地走过去将空竹签丢掉。


    回来之后看到连祈手里又空了。


    她的眼皮不由得一跳。


    眼瞧着老板控制不住地龇起门牙,乐颠颠地又要过来收钱,江惊岁想也没想地凑过去,强行挡住了老板看来的视线。


    她按住连祈要扫码付钱的手,斟词酌句地开了口:“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嗯。”连祈冷静地点点头,“冷静完了,再买几个吧。”


    江惊岁:?


    江惊岁:“……”


    -


    草莓熊最终以三百的高价被拿了下来。


    连祈勾着熊尾巴上的绳环,提到江惊岁眼前轻晃两下,草莓熊以一种两脚朝天头向下的姿势,轻轻贴到她额头上。


    “运气不好没关系。”连祈低调地传授来一道人生经验,“氪金也行。”


    江惊岁恭敬地双手接过昂贵的玩偶,没忍住实话实说:“你这是氪不改非,玄不改命。”


    这熊不能算是套中的,得说是硬生生拿钱砸出来的。


    花三百块钱,换了个不到二十块钱的小玩意儿。


    江惊岁怎么想都觉得很亏。


    连祈莞尔:“那没事儿,最后拿到了就行。”


    离开之前,江惊岁又朝摊位的方向看了一眼。


    想必老板应该会很感谢连祈,谢谢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摊铺今晚的营业额。


    连祈正好看到江惊岁回头的动作,带着点询问地“嗯?”了一声,再度问她:“还有想要的么?”


    江惊岁立刻将视线收了回来,摇头摇得异常坚决:“没有了。”


    她斩钉截铁又格外真挚地说:“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其他的都不好看,这只熊就挺好的,我只喜欢这一个。”


    不敢再乱指了。


    怕他在这里耗上一夜。


    -


    不知不觉到了九点钟。


    这场烟花大会进入尾声,孔明灯开始一盏接一盏地升上夜空,渐渐取代漫天焰火,在夜幕里汇聚出一片炽热星海。


    江惊岁趴在栏杆上看了会儿,然后在附近一个卖孔明灯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老板不知道去哪儿偷懒了,只在桌子上支了一个牌子,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两行字。


    ——三十一个,五十两个。


    ——扫码付钱,灯笔自取。


    江惊岁付完钱,一边在摊位前蹲下挑着孔明灯,一边跟连祈说着话:“据说放孔明灯的时候许愿会很灵。”


    她系着的那条围巾有点长,弯腰时流苏穗子快要坠到地上了,连祈擡手往上拎了一下:“这也是老一辈的人说的?”


    “这倒不是。”江惊岁挑好孔明灯,单手拎着直起腰来,“是我在微博关注的一个大v博主说的。”


    “他说得很准?”


    “应该准吧。”江惊岁的语气也不太确定,最后还是祭出来那句老话,“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后半句话有点耳熟。


    如果连祈没记错的话,他二十年前从他奶奶嘴里听到过。


    啧。


    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跟他奶奶一样迷信?


    连祈笑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江惊岁就像是料想到他会说什么似的,眼疾手快地将一只孔明灯“啪”地拍到他怀里,直接截住他的话头。


    “别问我是谁说的,我也不知道。”


    随即话锋又是一转:“——你打火机呢,拿出来,去点灯。”


    “……”


    在北安的风俗里,孔明灯都是用作祈福许愿的。


    又称为祈天灯。


    点灯之前,一般都会在灯罩上写下自己的期望,来祈求心愿达成。


    老板这里准备得周全,桌子上不止有收款码,还搁着几支水彩软笔供人使用。


    江惊岁从其中挑了支红色的——红色,大吉大利,她低头拽开笔帽,一侧手臂压住灯罩,“刷刷刷”地写起字来。


    连祈也随便抽了一支,蓝色水笔在他指间转过一圈,而后又被他握在手里,笔帽杵着桌面轻点两下。


    没有下笔。


    他没什么想写的。


    头顶有些孔明灯刚点起来,飞得比较低,借着火光能看清上面的字,大部分都写的是祝家人平安健康之类的话。


    连祈潦草地扫过一眼,兴致寥寥地撇头去看江惊岁手里的灯。


    江惊岁已经写完了,红色彩笔搁在一边,正小心翼翼地将孔明灯的灯架撑起来。


    灯罩上两行龙飞凤舞的字格外显眼。


    ——“祝我有钱,有大钱。”


    ——“江惊岁。”


    “……”


    多么朴实无华的愿望。


    字里行间又是金光闪闪。


    还特意署上了名字,可能是怕财神爷爷眼花,不知道是谁想有钱。


    江惊岁一边捣鼓着手里的“财神灯”,一边分神瞅了眼连祈,见他还有没有要落笔的意思,于是问了句:“你不知道写什么吗?”


    连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他将孔明灯铺平到桌子上,在正式写字之前,他的笔尖习惯性地先在纸上点了一下。


    江惊岁凑了过来,对他会写些什么有点好奇。


    刚才就见他在那儿沉思半天了,手里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迟迟没有落下。


    灯罩上显现出行云流水的一行字。


    ——“祝江惊岁有钱,有大钱。”


    连祈的字很好看,落笔锋锐,字骨漂亮,只是写得快,笔画相连间显出来两分潦草。


    看着跟自己同款的祈愿语,江惊岁眨了眨眼,转头问他:“你怎么不写祝自己有钱呢?”


    “写你不也一样?”


    “也是。”江惊岁想了想,然后赞同地点点头,“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与此同时,连祈那句“茍富贵,勿相忘”也将将说出口。


    两人的尾音甚至还交叠一瞬。


    然后在听清对方说什么之后,齐齐收了话音。


    ……啊。


    就是说,有时候嘴巴太快,也很烦。


    江惊岁举着孔明灯的手,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半空。


    她迅速思考了下,是用孔明灯挡住自己的脸比较好,还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直接把灯点燃放飞算了。


    其实刚才从连祈那声“茍——”的音一出来,江惊岁就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太对,他俩要说的话可能有点误差。


    无奈她嘴巴太快,没能及时收住话音。


    空气里短暂的沉寂过后。


    连祈不急不缓地扣上笔帽,然后把水笔丢回桌上,桌面磕出“啪嗒”一声脆响。


    江惊岁:“……”


    江惊岁感觉自己的脖子也跟着一响。


    她不由得想起了她以前颈椎疼时,经常去的那家推拿店的那位正骨师傅。


    那位师傅每次掰着她的头,用力朝反方向扭的时候,她的颈椎骨就会发出来这种咔吧声。


    “你这话让我有点不太好接啊。”


    连祈侧身靠在桌沿儿上,薄薄的眼皮稍垂下来,神色里带了点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你说我这时候承认自己是鸡好,还是犬好呢。”他斯文礼貌地询问道。


    江惊岁:“……”


    好了,现在不太好接话的人变成她了。


    对视片刻,江惊岁迅速道歉:“对不起。”


    “我错了。”


    “我才是鸡犬升天。”


    认错三连。


    态度诚恳,语气真挚,用词完全不含糊。


    只是这声道歉一出,连祈唇角的笑反倒是收了起来。


    他垂着眼,眸光定定地看她一会儿。


    他的瞳孔本来就深,被睫毛压下来的阴影这样一遮,眼珠显得更黑了,映着沉沉的夜色,里面好像没有一点光亮。


    气氛莫名静下去。


    江惊岁的呼吸缓了些,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微微蜷缩起来,她向来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一点细微的改变都能觉察出来。


    比如。


    连祈现在的情绪好像是有点……沉。


    空气中有沉默在蔓延。


    过了片刻,还是连祈先开了口。


    他擡手帮着江惊岁把灯架撑好,从裤兜里拿出来打火机,说话时还是他平日里那种轻缓的、带着点不太明显的懒散劲儿的语调。


    只是语气淡了下去。


    “帮你点上灯?”他问。


    江惊岁抿了抿唇,没有接他这话,而是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眉眼低垂,乌沉沉的睫毛覆盖下来,恰到好处地藏起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没听到回答声,连祈把这个当成了默认的意思。


    指尖在打火机上轻轻一挑,“啪嗒”一声,一簇蓝色火苗“腾”地窜起。


    江惊岁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在他要去点灯的时候,忽然伸出手去,把打火机的翻盖扣上了。


    火苗“哗”地熄灭。


    连祈神色一顿,而后擡眼看她。


    江惊岁也在盯着他看,视线对上之后,她也没避开,一根手指依旧压在打火机上,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不高兴?”


    她的指尖带着点力度,不轻不重地向下压着。


    打火机还在连祈手里拿着,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压下来的那点重量,他的眸光跳了一下,再开口时依然是轻缓散漫的语气:“没有。”


    “骗人。”


    江惊岁擡眸,浅琥珀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微微有点郁闷:“你是觉得我听不出来吗?”


    稍微带着点控诉的语气,反倒是让连祈笑了起来:“真没有。”


    江惊岁又看他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改口:“现在或许是没有,刚才肯定有。”


    然后继续刨根问底:“那你刚刚为什么不高兴?”


    江惊岁这个样子倒有几分像她以前了。


    有话直说。


    不会藏着掖着。


    有点不高兴的,喜欢当场跟他说开。


    连祈轻扯了扯唇角:“也没有不高兴吧,只是——”


    尾音下落,他好像是想了下,在考虑什么样的用词比较好。


    隔了两秒钟,他语气里含了点无奈地道:“感觉你好像是在刻意跟我拉开距离。”


    这话完全就是空xue来风。


    江惊岁立刻为自己澄清:“哪有?”


    连祈也不是喜欢藏话的人,既然江惊岁主动提了这事,他也就顺着往下接道:“你自己想,就刚才——”


    江惊岁:“刚才怎么了嘛。”


    她道歉的态度还不够诚恳?


    那总不至于再鞠个躬吧……


    连祈像是看出来江惊岁心底的想法,在这一刻开了口:“换做以前,你可是不会跟我道歉的。”


    他的尾音习惯性地拖长了些,带着点懒,夹着点倦。


    倒是平常说话时的语气了。


    江惊岁把这话听进耳朵里,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然后得出结论来。


    好像还真是这样。


    要是搁在以前,她估计会在他那话后面接一句:“你要是让我选的话,那还是犬吧,我比较喜欢小狗。”


    她以前跟连祈这样说话说习惯了,打打闹闹地开个玩笑很正常。


    只是现在隔太久没见,她下意识地把他划归到了普通朋友那一栏里,讲话聊天都会注意分寸,客客气气的。


    不亲近,也不疏远。


    想明白这个,江惊岁表情丰富起来。


    什么呀。


    就因为这事儿啊?


    见她忽然笑起来,连祈扬了扬眉梢:“笑什么?”


    江惊岁忍了忍笑,并不回答他的这话,只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兀自道:“行,我知道了。”


    “嗯?”连祈没听明白,“知道什么了?”


    江惊岁眨了眨眼:“犬呀。”


    连祈:“?”


    这话更是没头没尾。


    “就鸡犬不宁的那个犬。”江惊岁贴心地提醒一句,“你刚刚不是问我,是承认自己是鸡好,还是犬好嘛。”


    她说话的尾音拉长,语气显得有些软黏。


    “我重新回答一下。”江惊岁清了清嗓子,怕他听不清她还特意放慢语速,“我觉得还是犬好,因为我比较喜欢小狗。”


    说到这里,江惊岁有意停顿一下,漂亮的眼尾慢慢地弯了起来,这才接上后半句话:“——如果你比较喜欢当犬的话,那我以后就都跟你这样说。”


    连祈:“……”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味呢?


    “这句话,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有吗?”江惊岁歪了歪头,望过来的眼神一派纯良,“没有吧,你想多了——哎呀,点灯点灯,放完灯该回家了,外面也太冷了。”


    她三言两语将话题岔开。


    灯架已经撑起来了,点上火之后,手往上轻轻一托,孔明灯就能升起来。


    松开手的那一瞬间,连祈忽然听见江惊岁说了句:“是太久没见过了,需要时间慢慢熟悉。”


    “没想跟你拉开什么距离。”


    两人之间隔着一盏荧荧的孔明灯,随风抖动的火光将江惊岁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连祈眸光也跟着晃了下。


    停顿一瞬,他忽地笑了下,学着她平时说话的语气,懒洋洋地答:“知道了。”


    连着点燃两根灯芯,江惊岁将手抄回兜里,仰头看着孔明灯摇摇晃晃地升了上去。


    不多时,就汇进那片星海里。


    -


    夜渐渐深了,广场上的人群也开始散了。


    放完孔明灯,两人没在外面多待,到停车场开车回家。


    连祈一上车,就先开了暖风空调。


    不出一会儿,车里的温度就升了上去,江惊岁被热烘烘的暖气这样吹了会儿,冻得泛白的手指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手也不用在兜里藏着了,伸出来放到了腿上。


    车里暖意融融,江惊岁夜里没睡好,早上又起得早,坐了没两分钟,浓重的睡意就涌了上来。


    连祈开车又平稳,更是加重了这种困意。


    困,又不能睡。


    江惊岁心想,连祈又不是司机,他开着车,她就在旁边呼呼大睡,那多不好了。


    于是强撑着精神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结果越聊越困。


    江惊岁有点撑不住了,只好坐直身子,手指揉了揉沉重的眼皮,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能开下窗户吗?”


    连祈看她一眼:“晕车?”


    “不是,我有点困了。”


    因为困得厉害,江惊岁的嗓音也有点哑,因而咬字显得含混不清:“想吹吹风清醒一下。”


    连祈本来手都挪到侧面按键上了,听到她这个解释,手又收了回来:“困了就睡会儿,吹风你不冷么?”


    “我这不是要跟你聊着天?”江惊岁理由充足,“你在开车,我在旁边睡觉,那多不好了。”


    路口正好赶上一个红灯,黑色suv缓缓在白线前停下,车里光线依旧不明亮,江惊岁刚坐直身子,旁边就伸来一只手,清瘦指骨抵着她额头,不轻不重地将她按回原位。


    “那有什么不好的。”


    黑暗中,连祈的声音清晰传过来,“不用陪聊,睡你的吧。”


    “真不用?”江惊岁再三确认。


    他似乎是笑了下:“不用。”


    那行吧。


    江惊岁将羽绒服上的兜帽罩上,接着脑袋一歪,一声不吭地睡了过去。


    红灯转绿,车重新启动。


    连祈余光朝副驾驶位扫了一眼,无声地弯了下唇角。


    睡得还挺快,看来是真困了。


    二十分钟之后,车平稳地行驶进蓝山苑,沿着小区道路继续往里走,在七号楼楼底停下。


    连祈熄了火,车里亮起暖黄的车灯。


    江惊岁睡得很沉,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脑袋压在安全带上,可能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她睡一会儿就会小幅度地动一动脖子。


    连祈叫她两声,才将人叫醒。


    江惊岁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儿,她揉了揉困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皮,没精打采地下了车。


    进单元楼的时候,也没注意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就要当街表演就地磕头的时候,连祈及时扶了她一把。


    靠近的那一瞬,江惊岁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那种冷雪松特有的木质香,其中又混着一点很淡的烟草气息。


    连祈提着她系着的围巾,平平稳稳地把人竖到地上。


    江惊岁脖子差点被勒断,站稳身子的同时,人也跟着清醒了。


    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是一截枯枝。


    估计是风太大了。


    不知道从哪儿卷过来的。


    脚尖踢开那截枯枝,江惊岁果断解开了颈间的围巾。


    她怕再来一次,她的头就不用要了。


    上来六楼。


    江惊岁按密码开门,进屋之前,她没忘记朝连祈摆了摆手:“我进去了。”


    “江惊岁。”


    连祈忽然叫住她。


    江惊岁手搭着门把手,站在门口回头看他,困倦的模样:“干嘛?”


    连祈隔着点距离,丢过来一个东西,江惊岁下意识伸手一接。


    稳稳地接住。


    “新年礼物。”他说。


    停顿半秒钟,他又擡眼,漫不经心的语气:“还没跟你说,新年快乐。”


    手心里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棱角硌着皮肤,存在感极明显,江惊岁愣了下才说:“你也是。”


    顿了顿,她又补上:“新年快乐。”


    -


    到家之后,先陪着两只小朋友玩了会儿,江惊岁回卧室里洗澡。


    从浴室里出来,她也懒得吹头发,拿毛巾草草地擦了几下,然后抱起换下的衣服,丢到了阳台洗衣机里。


    路过客厅的时候,江惊岁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礼物盒。


    刚才还没来得及拆,就被金毛扑了个正着,怕把东西摔了,只能先放下,陪着金毛玩了会儿。


    哄完狗子接着又去洗澡了。


    这会儿看到才想起来,江惊岁走过去,拿起礼盒坐到了沙发上。


    拆开一看,里面是个招财猫摆件。


    半个巴掌大小,爪子托着个金元宝,做工很精巧,能看得出来应该是个纯手工的工艺品。


    江惊岁想了会儿,把招财猫摆到了书房里。


    书房是她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和那只氪来的草莓熊一起,她在书架上找了个位置,端端正正地放起来了。


    关上书房门,江惊岁回到卧室,关灯睡觉之前,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


    微信上有闻桐早先发来的消息。


    闻桐:【你相亲相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好。


    这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江惊岁到现在还觉得这次的经历十分神奇,有点奇妙的巧合。


    她沉思半天,最后只敲了个字过去:【啊……】


    一个“啊”字,再加一串省略号,那就是千言万语的意思了。


    闻桐还没睡,这姑娘放假的时候熬夜都是熬通宵,消息立刻回复过来:【啊是什么意思?】


    江惊岁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就,挺一言难尽的。】


    闻桐一颗八卦的心跳动着:【放个耳朵,细说一下?】


    江惊岁组织着用词:【就是,对方你也认识。】


    闻桐:【啊?】


    闻桐:【我也认识?不会是咱高中同学吧。】


    江惊岁也不跟她绕圈子:【是连祈。】


    闻桐发来一排问号:【???】


    江惊岁很能理解她这个反应:【其实我当时脑袋上也是问号。】


    闻桐又换成了一排感叹号:【这是什么天降缘分!!!】


    江惊岁总想叹气:【孽缘吧。】


    看着这三个字,闻桐有点不太能理解她的想法:【同桌,我问你个问题啊,我觉得连祈人挺好的啊,你干嘛这么排斥他。】


    江惊岁对着这句话愣了会儿才回复:【没,我不是排斥他,只是不想相亲。】


    闻桐的好奇心旺盛,江惊岁是真没精力跟她聊了,又发过去一句“困了,改天再跟你说”,随后熄了手机屏。


    关灯之后,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中。


    江惊岁睡得很快,大饼轻手轻脚地从另一侧跳上了床,收起尾巴窝到了她枕边。


    闭眼就是颠三倒四的梦。


    江惊岁睡得并不安稳,半夜忽地从梦中惊醒,情绪还深陷在梦境里,那种心悸的感觉分外明显,像是一脚踩空了楼梯。


    江惊岁睁着眼睛没有动,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能听到猫咪呼吸的声音,心才渐渐安定了些。


    刚醒来时,脑子里还有残存的梦境片段,缓了会儿神之后,梦里的一切便模糊起来了。


    窗外还黑着,江惊岁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三点钟。


    夜还深,冬夜的寒气很重。


    江惊岁却是睡不着了,轻轻避开枕侧窝着的猫,掀开被子下了床。


    趴在床尾的金毛听到她的动静,支起脑袋看她一眼,发现没什么事之后,又趴回了地毯上。


    江惊岁下床走到窗边,拉开床帘朝外面望了眼。


    夜色浓郁,厚重地云层遮天蔽日,看不见一颗星星,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江惊岁看了一会儿,而后就地坐了下来,目光依然投向窗外。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金毛从床尾绕了过来,走到江惊岁身边趴了下来,江惊岁没低头,只伸手抚了抚狗子软绒绒的脑袋,出神地看着远处的天际。


    这样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冬天太阳升得晚,快要七点的时候,东方天际才泛起一抹浅浅的鱼肚白。


    江惊岁生出了点困意。


    这几天有点作息混乱,差不多都是白天睡,晚上醒,闲着也是没事干,她拉上窗帘,又回床上睡了一觉。


    后来是被闻桐的电话吵醒的。


    枕头下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江惊岁脑子懵懵地摸出来手机。


    刚睡醒,眼前有些重影,她闭了闭眼,缓了会儿才点了接通,又打开免提。


    “同桌,你在干嘛呢?”


    房间里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睡觉。”江惊岁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哑。


    闻桐有点不可思议:“这都几点了,你还睡?”


    “几点了?”


    “下午,两点十七分。”闻桐精确报时。


    江惊岁含混地应了声“嗯”,揉着头发慢吞吞地半坐起来,听见闻桐在手机那边自顾自地说:“晚上出来吃饭啊,你别忘了,我都跟小王子说了,小王子说他叫上连祈。”


    等江惊岁彻底缓过神来的时候,闻桐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拽着被子呆了会儿,向后一仰,又躺回了床上。


    离出门的时间还早,江惊岁也没急着起床,躺床上打开微信看了一圈,回复了几条重要的消息。


    又想起来好久没登过的微博,也上去看了一眼。


    这个微博是她从大一就开始用的,主要是分享画的那些画,这么多年也积攒下来不少粉丝。


    一些工作室找她约稿,都是从微博上联系。


    江惊岁滑着屏幕,一目十行地扫完私信,然后返回到个人界面,去编辑了条微博置顶。


    【江不听:最近不接单啦,商稿私稿都不接(钞能力也不行了),要清一清排单,不然画不完了。】


    编辑完,江惊岁放下手机,困意未消地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眼。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外面应该是个晴天,窗帘被午后灿烂的日光描出一道浅淡的金边,这样看着,都要犯困。


    江惊岁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差不多也快到出门的时间了,手机上有连祈发来的消息,说跟她一块过去。


    江惊岁回了个“ok”的表情,起床到卫生间里去洗漱。


    没一会儿,连祈过来敲门。


    江惊岁动作利落,收拾得也快,正在玄关穿着外套,开门跟他一块下了楼。


    -


    闻桐说的那家餐厅离蓝山苑很近,从小区开车过去差不多十分钟。


    到地方之后,江惊岁给闻桐发了个消息,闻桐回信说她还在路上,但汪子肖已经到店了,让他俩先上去。


    江惊岁和连祈进来餐厅,服务员迎上来笑着鞠了个躬:“欢迎光临,两位请问有预约吗?”


    连祈侧头看向江惊岁。


    江惊岁刚挂断电话:“桐桐说小王子已经订好包间了,让我们先上去。”


    连祈:“房间号呢?”


    “小王子没跟她说,她让我们直接问他就行,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江惊岁还没存汪子肖的手机号。


    连祈点头:“行。”


    结果汪子肖的电话打不通,一直在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连祈打了两个之后,放弃了。


    江惊岁看他的表情:“怎么了?”


    “占线。”连祈说。


    江惊岁低头看了眼她在微信上给汪子肖发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复:“那我们在大厅里等会儿?”


    话音刚落下,服务生小姐姐就贴心地询问起来:“请问您找的人长什么样?您要不跟我描述一下,我应该会有印象。”


    江惊岁想了想,正要答话,连祈先开口了:“男的,一米八左右,长得像兵马俑。”


    江惊岁:“……”


    服务员:“……”


    服务员小姐姐脸上的微笑裂开了一条缝:“啊???”


    像、像什么?


    汪子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听见这句立刻绷不住了,杀气腾腾地从前面楼梯上跳下来:“草!谁他妈像兵马俑?”


    他掏出手机来,对着前置摄像头看半天:“你说,我到底哪像兵马俑了?”


    他擡手指着连祈,依旧是一脸杀气。


    江惊岁很久没见过他俩掐架了,如今看到这一幕,恍然间像是回到了高中时期的课间。


    阳光明媚的大课间。


    教室里吵吵闹闹,大喇叭里播放着钢琴曲,汪子肖嘴巴闲不住地找连祈聊天,连祈靠着窗台一边写试卷,一边漫不经心地跟他逗乐。


    眼前这幕像是旧日场景重现。


    江惊岁不由得生出几分怀念。


    胳膊忽然被人一拽,江惊岁被拽回了神来,汪子肖忿忿不平地瞪着连祈,扭头问她:“江惊岁,你来说——”


    他没好气地挤开连祈,擡手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问:“我哪儿像兵马俑了?”


    “没有,一点都不像。”江惊岁笑眯眯地弯起眼睛,“连祈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她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了眼连祈,然后又回过头来,换上一副格外真挚的表情,诚心诚意地对汪子肖说:“我觉得比起兵马俑,你更像乐山大佛。”


    汪子肖:“?”


    朋友,我觉得你说话也很有问题。


    “我真是谢谢你俩。”


    汪子肖磨了磨牙,抓起连祈和江惊岁的手,上下重重摇晃两下,真心实意地挨个谢了一遍:“谢谢你俩让我省了这么一大笔旅游路费。”


    这动动嘴皮子的工夫,他就从西安搬到四川去了。


    “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汪子肖郁闷得不行,“我他妈到底哪像兵马俑了???”


    除了都是人形之外,明明哪儿都不像啊!


    “行啦。”


    身后传来闻桐的声音。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了一句:“我发现有的人啊,就是不满足,他俩没说你像是风蚀蘑菇,就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汪子肖:“……”


    谢谢你,我的朋友。


    托你的福气,我现在从四川又空降到新疆大沙漠了。


    -


    在


    汪子肖和连祈一边掐架,一边往楼上走。


    更确切地说。


    是汪子肖在单方面地掐架,连祈在往楼上走。


    ——主要是连祈没怎么搭理他。


    上来三楼,进到预定的包间里。


    房间里四方长木桌,江惊岁和闻桐并排坐着,连祈和汪子肖在对面。


    人到齐之后,开始点菜。


    晚饭时间,客人多,上菜上得也慢,服务员先送了壶热茶过来。


    四人一边聊着天,一边等上菜。


    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到昨晚的相亲宴上,但往下聊着聊着,这话题就有点歪了。


    “话说回来,我没认识连祈之前,追我的妹妹可多了。”汪子肖以一种英雄迟暮的语气说,“她们都说这小哥哥长得真帅啊,眉清目秀,器宇轩昂的——”


    闻桐听不下去了:“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哪个她们?”


    “就咱学校里的那些妹妹啊。哎,你先别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


    汪子肖以茶代酒地消愁:“然后高二分班,我跟连祈当了同桌之后,那些妹妹就都开始问我‘哎,跟你走一块的那个帅哥,联系方式有吗’——我就成了那个没有名姓的‘哎’。”


    江惊岁的重点落在上一段话上。


    鉴于这位当事人说话向来有夸大的嫌疑,江惊岁转而向当事人的同学求证:“小王子说得是真的吗?”


    闻桐跟汪子肖高一就是一个班的,对这事的真假应该是一清二楚。


    闻桐翻了个白眼:“听他吹牛吧。”


    “怎么是吹牛?”汪子肖还挺不服气,“你就说,以前有没有妹妹跟我要过联系方式?”


    江惊岁又转头看向闻桐。


    “有是有,但也没他说得那么夸张,顶多就两三个。”说到这里,闻桐话音一顿,看了眼连祈才说,“现在得没了吧。”


    汪子肖从这一眼里悟到了闻桐的意思:


    ——你跟连祈站一块,但凡是不瞎的,都得直接忽略掉你。


    “怎么没有?”汪子肖低调地表示道,“不瞒你们,公司里可多跟我要微信的妹妹了。”


    江惊岁:“……”


    是吗。


    她怎么不信呢。


    江惊岁怀疑他们公司压根就没有女孩子,不然为什么连祈和汪子肖,一个接一个地都被撵去相亲。


    闻桐一脸“你可快别吹牛逼了”的表情,手指着从坐下之后就没说过话的连祈,明显不信汪子肖这话:“你跟他站一块,还有人跟你要微信号?”


    汪子肖“嘿!”了一声,就差指天指地地发誓了:“我这次还真没吹牛,一开始跟他要微信的妹妹确实很多,但后来就没了。”


    “怎么?”


    问这话的是江惊岁。


    连祈一直没参与他们的对话,就懒洋洋地坐在旁边,一边听着他们聊天,一边倒了开水烫餐具,烫完碗碟之后放到江惊岁面前,刚开始拆开自己的,就听见江惊岁出声接话了。


    他手上动作顿了顿,掀起眼皮瞧她一眼。


    江惊岁没看他,注意力放在汪子肖身上,像是对他说的话题挺感兴趣。


    汪子肖想了想,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他在公司的人设吗?”


    人设——江惊岁对这一词可熟悉了。


    出门在外,她的人设一直在随时更新,上一秒离婚宝妈,下一秒恋爱脑少女,随着具体情况而切换如流。


    但连祈看着不太像是那种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啊。


    江惊岁好奇地问:“什么人设?”


    汪子肖回忆一下,尽量用词简洁精准地概括:“上有八十老母亲,下有三岁小儿的——单亲爸爸。”


    闻桐:“?”


    江惊岁:“?”


    两人相当默契地看向连祈。


    连祈眼皮子擡都没擡,随手抽了张纸巾,在擦桌子上烫餐具时滴落的水,一副百无聊赖、并不关心八卦的模样。


    “之前公司年会,他带他表弟来了一次,说是他前妻留给他的小孩,然后就有妹妹问他为啥离婚,他说不是离婚,是丧偶,前妻被他克死了。”


    江惊岁:“?”


    怎么死了???


    “当时他原话是什么来着?”汪子肖仔细回忆,“好像是说他找大师算过命,大师说他天生命格带煞,人生不顺,克妻克亲。”


    江惊岁:“……”


    好狠的一男人,狠起来连自己都咒。


    连祈的视线终于瞥了过来,汪子肖连忙澄清:“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胡编乱造。”


    正好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这个话题就被打断了。


    先上来的是烧烤。


    闻桐看着托盘上的绿菠菜,问汪子肖:“这你点的?”


    汪子肖:“昂。”


    “怎么不点肉,全都是素的,我们又不是羊,只吃草。”


    闻桐拿过菜单,在上面划拉两笔,又招来服务员添了菜。


    “医生都说,人要多吃五谷杂粮。”“汪子肖指着桌上的烤玉米,介绍起来,“这就是五谷。”


    转手又指了指烤地瓜片,继续说:“这叫杂粮。”


    闻桐不为所动,冷漠地“哦”了声:“所以呢?”


    “所以要多吃啊。”汪子肖用一种科普的语气说,“越有钱的人越吃五谷杂粮,因为健康。”


    听到这里,江惊岁忽然问了个灵魂问题:“那为什么咱们没钱也吃?”


    “……”


    汪子肖答不上来了。


    连祈替他答一句:“可能是因为不得不吃吧。”


    哇。


    汪子肖恍然大悟。


    这话听着好他妈的有道理。


    这话过后,汪子肖便苦思冥想起来,闻桐还以为他在琢磨什么暴富的法子,结果这货突然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哎不是,你怎么光接江惊岁的话,不接我的话?”


    “……”


    桌上静了一下。


    闻桐本来还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听汪子肖这样一说才反应过来,从坐下来之后,她还真没怎么听见连祈说话。


    除了江惊岁出声时,他接了两句之外,好像就一直在擦桌子。


    桌子上的水早就抹干净了。


    他还在擦,都快把桌子擦掉漆了。


    汪子肖是个神经大条的人,问题问过去就完了,也不管连祈到底有没有回答他,接着又将话题跳回来:“我先定个小目标,今年赚他一千亿。”


    连祈这次接他话了:“你那一千亿上是不是印着玉皇大帝?”


    “……”


    嘶,你这还不如不接。


    江惊岁倒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跟着聊起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以亿做单位的钱?”


    连祈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下:“可能等我们以后被人烧纸钱的时候吧。”


    “有道理。”江惊岁赞同地点点头,“天地银行上面的数字好多零。”


    旁边的闻桐已经听麻了。


    这两人还真是。


    一个敢问。


    另一个敢答。


    大概是以亿做单位的钱引发了共鸣,汪子肖咽下一口地瓜片,上半身朝连祈倾了倾,擡手一拍他肩膀:“这样一想,活着的时候一千亿确实是有点难,靠努力也不太现实。兄弟,你有没有认识的富婆姐姐啊?我现在不想努力了。”


    连祈向后靠在椅背上,动了动肩膀抖掉他的手:“没有,你——”


    一句话刚开了个头,江惊岁就积极地打断他:“有吧。”


    连祈住口,擡眼看她:“?”


    他眼神里透出一行字来: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有???


    “你忘了?就咱们刚上四年级的时候吧,你奶奶不是领着个姐姐去过你家吗?说是你三爷爷的表妹家的侄女儿。”


    连祈:“……”


    这么久远的事了,将近小二十年了,难为江惊岁还能记得。


    他自己都得回想半天,才有了点模糊的印象。


    汪子肖脑袋凑过来:“是富婆姐姐吗?”


    “是吧。”连祈回想了下那位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长相了的亲戚,“好像是家里两栋楼,专门收租金的。”


    汪子肖试图报名:“她缺儿子吗?”


    连祈瞥他一眼:“她已经有儿子了,都十几岁了吧。”


    汪子肖再接再厉:“那她缺婚外恋吗?”


    闻言,闻桐横他一眼:“人家都这么有钱了,好好享受生活都不够,还搞什么婚外恋?”


    江惊岁羡慕起来:“有钱没男人,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啊。”


    汪子肖:“你们不懂,越有钱的人婚姻越不幸福,所以才需要爱情。”


    “那就让我婚姻不幸福吧。”江惊岁双手合十,分外虔诚地祈求道,“”我愿意做世界上最不幸福的那一个。”


    闻言,汪子肖眼睛一亮,期期艾艾地看向她:“那你不幸福了以后缺婚外恋吗?我可以的。”


    “……”


    闻桐看了一眼连祈,抓起一串烤玉米塞到汪子肖嘴里,压低声音提醒他:“你快闭嘴吧!再不闭嘴你就不是兵马俑,你要成木乃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