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闭合的瞬间，光线被隔绝。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吞没了李元瑶和黄小婉的身影。


    只有数步之外，软榻的方向，那摇曳的烛火，勾勒出一道模糊而慵懒的轮廓。


    那轮廓便是这片黑暗的中心，是所有压力的源头。


    黄小婉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她的小手死死攥着那根温润的碧玉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里的汗水让玉箫变得湿滑冰冷。


    空气中，檀香的味道似乎变了。


    不再是清心凝神，反而像是一剂催情的迷药，混杂着某种霸道而陌生的男子气息，钻入鼻腔，让她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李元瑶的状态稍好一些。


    她将古琴置于膝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但那双抚上琴弦的手，依旧控制不住地轻颤。


    琴弦冰凉的触感，未能让她心神安定，反而激起了一阵战栗。


    “开始。”


    叶玄的声音响起，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像是一道不容违逆的律令。


    李元瑶指尖一颤，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如山涧清泉，在这死寂的宫殿中荡开。


    紧接着，黄小婉那带着几分怯意的箫声也响了起来，温暖而柔和，试图去包裹那清冷的琴音。


    一琴一箫，本该是绝配。


    李元瑶的琴声，如月下之雪，清冷孤高，蕴含着她凌厉的剑道真意。


    黄小婉的箫声，如初春暖阳，质朴纯真，流淌着她对万物熔炼的赤子之心。


    起初，她们尚能凭借高超的技艺，维持着乐曲的完整。


    琴声化作飞雪，箫声化作暖风。


    雪与风在殿中追逐、盘旋，交织出一幅还算和谐的画卷。


    但她们的听众，不是凡人。


    叶玄并未刻意释放威压。


    他只是存在于那里。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调整着这方天地的法则。


    他的目光，即便隔着昏暗，也像两柄无形的刻刀，在她们的神魂之上来回刮动。


    渐渐的，琴声乱了。


    李元瑶感觉自己的十指越来越僵硬，心头那一点孤傲的剑意，在那种审视的目光下，像暴露在烈日下的冰晶，正在飞速消融。


    她弹奏的不再是乐曲，而是恐惧。


    每一个音符，都是一声求饶。


    叮——


    一声刺耳的杂音。


    她的一根手指因为汗湿，从琴弦上滑脱，重重敲在了琴身之上。


    乐声戛然而止。


    黄小婉的箫声也随之哽住，她像是被吓到的小兽，猛地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惶。


    “废物。”


    叶玄的声音依旧平淡。


    但这两个字，却比任何雷霆都更具威力。


    李元瑶的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血色尽褪。


    黄小婉更是“哇”的一声，带着哭腔，手中的碧玉箫险些掉在地上。


    不等她们做出任何反应。


    叶玄随意地抬了抬手。


    呼——


    两股灰蒙蒙的混沌气流，如同两条活过来的毒龙，从软榻的方向无声射出，瞬间将二女笼罩。


    “啊！”


    黄小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感觉自己被投入了一座无形的烘炉。


    不，那不是烘炉。


    那是一个充满了毁灭与创生之力的世界！


    她的神魂被从身体里粗暴地拽出，赤裸裸地暴露在这片混沌之中。


    她感觉自己化作了一块顽铁。


    一柄无形的巨锤，带着开天辟地的力量，狠狠砸下！


    轰！


    她的神魂在哀嚎，在破碎。


    她引以为傲的炼器天赋，她对火焰的亲和，她对各种金属灵材的感悟……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锤之下，被砸得粉碎，化作最原始的道则碎片。


    痛苦！


    无法言喻的痛苦！


    黄小婉的神智瞬间被撕裂，她想惨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一条离水的鱼，在原地剧烈地抽搐。


    然而，破碎之后，并非消亡。


    那些道则碎片，被混沌气流包裹着，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锻造。


    每一次重组，都像是一次新生。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从神魂的废墟中诞生，席卷她的全身。


    痛苦与快感，毁灭与创造，在她身上达到了诡异的平衡。


    她彻底迷失了。


    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身在何处。


    另一边，李元瑶的处境截然不同。


    她的意志远比黄小婉坚韧。


    当混沌气流包裹住她的瞬间，她体内的剑元本能地爆发，试图抵抗。


    但她的剑道，在叶玄的混沌大道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嗤啦！


    混沌气流轻易撕碎了她的护体剑罡，侵入了她的识海。


    李元瑶没有像黄小婉那样感觉自己被锤炼。


    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对剑道的每一分感悟……


    她引以为傲的清冷剑心，她苦修数百年的剑道法则，在她眼中如同最珍贵的宝藏，此刻却像一本被随意翻开的书，任由那双手一页一页地检阅，评判。


    屈辱！


    这是比肉体上的侵犯，强烈千万倍的灵魂蹂躏！


    “不……”


    李元瑶的神魂在尖叫！


    咔嚓！


    李元瑶浑身剧震，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她的道，被破了！


    但那双手并未就此罢休。


    她的剑道，只知锋锐，只知杀伐。


    而这股新的理解，却让她“看”到了剑锋之后的世界。


    一剑斩出，是终结。


    剑锋所指，亦可是守护与开创！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剑道。


    原来……他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


    清醒的沉沦，比彻底的迷失，更加诛心。


    殿外。


    洛冰璃盘坐在另一座偏殿的屋檐下，双眸紧闭。


    她的神念，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座主峰。


    她能清晰地“听”到主殿内，那从压抑到破碎，最后归于死寂的琴箫之声。


    也能“听”到那两道逐渐紊乱，最后化作细微颤抖的呼吸。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她像一只忠诚的凤凰，守护着自己的神明享用祭品。


    任何胆敢在此刻打扰主人的存在，都将被她的怒火焚烧成灰烬。


    ……


    第二日，天光大亮。


    当第一缕晨曦穿过云层，洒在主峰之上时，那扇紧闭了一夜的殿门，终于无声地开启了。


    李元瑶和黄小婉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她们已经换回了来时的衣物，但脸色都苍白得吓人，脚步虚浮，像是大病了一场。


    李元瑶的眼神空洞，那股属于剑修的凌厉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破红尘般的麻木。


    黄小婉则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那根碧玉箫，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她们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地走下台阶。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从另一条山道走来。


    正是前来汇报宗门阵法进度的云曦月。


    她远远便看到了二人，脚步下意识一顿。


    云曦月的心，猛地一沉。


    她和李元瑶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个麻木，一个惊疑。


    李元瑶率先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煎熬。


    云曦月嘴唇动了动，想问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们都懂了。


    有些事，无需言语。


    看着二人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云曦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走向那座如同巨兽之口的宫殿。


    与此同时。


    一座幽静的阁楼内，夏清寒与夏玲珑这对双胞胎姐妹，正坐立不安。


    “姐，李师姐她们……出来了。”夏玲珑透过窗户，看着那两个踉跄的背影，声音发颤。


    夏清寒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杯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她们听说了，昨夜，师尊传召了李元瑶和黄小婉，彻夜“指点修行”。


    现在看来，这“指点”，代价极大。


    恐惧，在她们心中蔓延。


    但与恐惧一同滋生的，还有一丝她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能让李元瑶那般天之骄女都变成这副模样，那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指点”？


    自己……何时才能轮到自己？


    主峰寝宫内。


    林清雪正指挥着几名侍女，将殿内所有的床榻被褥，乃至地毯香炉，全部更换。


    她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侍女们低着头，噤若寒蝉，动作麻利地收拾着。


    叶玄斜倚在刚刚换好的软榻上，指尖一缕混沌气流盘旋。


    一夜的“修炼”，让他感觉鸿蒙造化不灭体又精进了微不可察的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