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阁密室，光线晦暗。


    叶玄摊开手掌，一枚海螺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它并非法宝那般流光溢彩，也无神金仙玉的晶莹剔透。


    通体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白色，螺身上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古老而深邃的螺旋纹路。


    仿佛是宇宙诞生之初，第一道声音凝固而成的化石。


    这便是大道传音螺。


    一件鸿蒙至宝，却无半点杀伐之气。


    叶玄将神念沉入其中，没有感受到预想中浩瀚无边的力量，反而像是触碰到了一张无形的，由无数规则交织而成的大网。


    这张网，是“声音”的本源法则。


    他心念一动，对着传音螺的螺口，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说了一个字。


    “散。”


    目光，则落在了密室角落的一粒微尘上。


    下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粒静静悬浮在光束中的微尘，没有被任何力量吹拂，也没有被法则湮灭。


    它只是……解体了。


    从最微观的层面，构成它的每一个粒子都失去了彼此的联系，无声无息地回归到了最原始的状态，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言出法随。


    这不是力量的强制执行，而是规则的底层改写。


    叶玄眼神微亮，这东西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他再次举起传音螺，这一次，他闭上了双眼，眉心处的时空道源轻轻震动起来。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密室，而是化作了一条奔腾不息的时间长河。


    他拨动神念，将目光锁定在不久前的一个时间片段上。


    画面中，万宝楼顶层，苏琉璃正将那根竹笛送到唇边，吹出了第一个不成调的，刺耳的音符。


    “有点意思。”


    叶玄没有去干扰过去，那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因果反噬。


    他只是对着传音螺，轻轻弹了一下指甲。


    “叮。”


    一道清脆的声音，被传音螺捕捉，然后通过时空道源的加持，化作一道几乎无法被感知的涟漪，精准地投入了那个过去的时间片段。


    ……


    万宝楼，静室。


    “呜——”


    刺耳的笛音响起，苏琉璃的眉头痛苦地皱了一下。


    就在这时，她的耳畔，仿佛幻听一般，响起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叮”声。


    那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直接在她的神魂中响起，如同晨钟暮鼓，瞬间抚平了那刺耳笛音带来的烦躁。


    她猛地一怔，环顾四周。


    静室内空无一人，禁制完好无损。


    是错觉吗？


    她摇了摇头，将这丝异样抛之脑后，重新将心神投入到那根小小的竹笛上。


    ……


    丹阁密室。


    叶玄睁开了眼，确认了大道传音螺的另一个逆天功能。


    将声音，传递给过去或者未来的某个人。


    这已经不是神通，而是神迹。


    他的目光，再次穿透了无尽虚空，落在了万宝楼的方向，落在了那个正笨拙地与一根竹笛较劲的女人身上。


    她那颗七窍琉璃心所构建的清冷世界，已经被他亲手砸开了一道裂缝。


    现在，他要往里面，再添一把火。


    叶玄将大道传音螺凑到唇边，用一种带着蛊惑，又如同天道敕令般的语调，低声说出了两个字。


    “臣服。”


    这两个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化作两个金色的，由无数道纹组成的古字，飞入了传音螺的深处，盘旋沉寂下来。


    这份礼物，总有一天会送到她的手上。


    做完这一切，叶玄随手将传音螺收起，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推开密室的门，走了出去。


    ……


    三天时间，悄然而逝。


    接引城的天，变了。


    一场针对玄天丹阁的风暴，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席卷了整座巨城。


    “听说了吗？玄天丹阁的丹药有问题！根本不是什么神丹，是魔丹！”


    “何止是有问题！我三叔公的邻居，一个卡在天仙境五百年的老前辈，吃了他们的破境丹，当场就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了！”


    “真的假的？这么恐怖？”


    “千真万确！城西的丹王李青丹亲自验的丹，说那丹药里蕴含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域外天魔气息，短期内能激发潜力，但长期服用，必定会被魔气侵蚀道基，沦为只知杀戮的魔头！”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


    类似的流言，如同瘟疫般疯狂扩散。


    一开始，还有许多修士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是同行的恶意诋毁。


    毕竟玄天丹阁的丹药效果，他们是亲身体验过的。


    但很快，姬家和轮回魔宗的势力下场了。


    他们请来了一位在接引城德高望重的丹王，当众“鉴定”从玄天丹阁买来的丹药。


    在那位丹王故作玄虚的炼化下，一枚金光灿灿的丹药中，竟然真的升腾起了一缕微弱却清晰的黑色魔气！


    人群，瞬间炸了锅。


    紧接着，城中数十家老字号丹药铺，联合发表声明，宣布永久性抵制玄天丹阁的一切丹药，并呼吁所有修士为了自己的道途着想，切勿再购买“魔丹”。


    舆论，彻底被引爆。


    无数购买了丹药的修士，瞬间陷入了恐慌。


    他们疯狂地检查自己的身体，神魂，道基，任何一点灵力运转的不畅，都会被无限放大，认为是魔气侵蚀的征兆。


    一时间，玄天丹阁门可罗雀。


    曾经需要排队数里才能买到丹药的盛况，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门前堆满了被愤怒的修士丢弃的丹药瓶。


    丹阁内。


    顾浅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公子！我们的生意已经彻底停摆了！”


    “不仅如此，城卫府也派人来传话，说要我们暂时歇业，配合调查！”


    “这是釜底抽薪！他们这是要彻底毁了我们啊！”


    顾浅离看着柜台上堆积如山的账本，心都在滴血。短短三天，玄天丹阁从接引城最炙手可热的商业神话，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偏厅的角落里，秦梦璃手握着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师兄，让我去。”


    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那个叫李青丹的丹王，现在正在城中心的广场上大放厥词，我去把他的人头提来，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洛冰璇没有说话，但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剑意，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杀人，灭口。


    这是她们最熟悉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杀了他？”


    叶玄正悠闲地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听到这话，他轻笑了一声。


    “杀了他，然后呢？”


    他转过头，看着两个杀气腾腾的师妹。


    “然后全城的人都会说，看，那个卖魔丹的魔头心虚了，开始杀人灭口了。”


    “我们玄天丹阁，就彻底坐实了魔头的名号，对吗？”


    秦梦璃一滞，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洛冰璇的剑意也微微收敛。


    “那我们怎么办？就看着他们这么污蔑我们？”秦梦璃不甘心地问道。


    “杀人，有时候是最愚蠢的办法。”


    叶玄将茶杯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热气。


    “他们想搭台唱戏，我们就让他们搭。”


    “舞台不大，锣鼓不响，怎么能唱得出一出好戏呢？”


    他的语气平淡，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玩味，仿佛外界那场足以摧毁任何一个超级势力的商业风暴，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


    顾浅离和秦梦璃都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叶玄的想法。


    这火都烧到眉毛了，他怎么还有心思看戏？


    ……


    万宝楼，顶层静室。


    苏琉璃手持竹笛，静静地站着。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三天三夜。


    从一开始吹出不成调的噪音，到后来能勉强吹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再到现在，她已经能完整地吹出一首凡间的曲子。


    曲调很简单，甚至有些单调。


    是她在那十二个时辰的凡人梦境中，从一个街边卖艺的瞎眼老翁那里听来的。


    曲名叫《思归》。


    悠扬的笛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


    这一次，笛声中不再只有技巧，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见的情绪。


    那是她练习了上万遍，每一次失败后的沮丧，每一次进步后的欣喜，无数种细微的情绪，最终交织而成的一种东西。


    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东西。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苏琉璃缓缓放下竹笛，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她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这种通过自己的努力，从无到有，创造出一种“美”的感觉。


    这比她顿悟一种大道法则，还要让她感到喜悦。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外恭敬地禀报。


    “仙子，您吩咐要留意的消息……玄天丹阁，出事了。”


    苏琉璃的心，猛地一紧。


    这种感觉很陌生，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说。”她的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分。


    侍女将外界的风波，一五一十地详细禀报了一遍。


    静室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苏琉理握着那根尚有余温的竹笛，指节微微发白。


    魔头？


    魔丹？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眼神平静，告诉她“你的世界太安静了”的男人。


    那个霸道地杀人于无形，却又会拿出一根凡俗竹笛的男人。


    他会是那种炼制魔丹，坑害修士的魔头吗？


    七窍琉璃心告诉她，看不透。


    但她的直觉，她那刚刚萌芽，还很微弱的“情感”，却在告诉她另一个答案。


    不，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