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弟弟

作品:《这反派我当定了

    游吟雪去刑殿坐的竹轿,返回扫雪居则是坐的红梅扇。


    扇面很大,坐几人也不嫌挤,此刻她斜靠树下,顾玄霄则盘坐另外一侧闭目养神。他坐得端正笔直,面具也已重新带上,宛如一块漆黑的石碑,跟她这头的红艳慵懒成了两个极端。


    游吟雪一条腿随意曲起,另一条则漫不经心地伸展,险些碰到了顾玄霄的膝盖。


    她慢悠悠地调整姿势,衣摆扫过扇面时,无意间将手上的血迹蹭在了殷红的扇面上。那点儿血迹,在殷红的扇面上显得十分不起眼。


    “你流血了。”


    顾玄霄突然开口。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漆黑如墨的眸子正落在她染血的手上。


    “哦。”她无所谓地将血抹在扇子上擦掉,等擦完,对上顾云霄冷冽的目光,游吟雪低头看了看被弄脏的扇面,微微愣神后说:“抱歉。”


    顾玄霄蹙眉,“游小雪,你与我一位故友名字相似。”


    游吟雪这才稍稍坐直了身体。想起她如今名声,以及刚才怕怕解释时稍稍做了遮掩,游吟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挑起眉梢:“狩妖使这是在……搭讪?”


    “相貌也十分相近……”顾玄霄的目光掠过她微扬的眉梢,停留在那双熟悉的眼瞳上。


    外貌有七八分相似,神态却完全不同。眼前人自由散漫,与记忆中那个在人前永远脊背挺直、不苟言笑的大师姐判若两人。


    视线最终停留在她指尖。


    顾玄霄面具下的脸微微勾起唇角,变了很多,但很多小动作,却是从未改变。


    那只手,总是不能闲着。


    明明跟他一样是个调皮捣蛋的野猫,偏偏要收起爪牙,端着大师姐的身份,处处模仿那孤长安。


    只要手里拿着那把本命剑,她就仿佛跟孤长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清清冷冷。


    顾玄霄的声音沉了下来,他语气笃定地道:“游吟雪,故人重逢,不肯相认?”


    见对方直接道出了身份,游吟雪也懒得继续伪装,她淡淡道:“知道虚空中的无尽海吗?”


    顾玄霄眼里浮现一丝惊诧,随后点头。


    无尽海,虚空之中飘忽不定的大恐怖。


    是虚空内的黑洞,生灵勿进。一旦被卷入其中,神魂俱灭。


    游吟雪将之前随手揣在袖里的灼妖花拿出来,手指从花心处一直滑落到一片花瓣尖端后用两指轻轻捏住,“这一千年,我元神被困在那里,前些日子才回来。”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花瓣,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然眼底却有黑雾氤氲,眸中似有万千怨魂翻涌:“那地方聚集了数不尽的残魂,怨气凝成实质,像刀子一样割着神魂。”


    手指陡然用力,却没能捏碎手中的灼妖花!


    游吟雪稍稍一怔,心中突然翻腾的杀意也瞬间平息,她勾唇一笑,眼尾微微上扬:“每个瞬间都在厮杀,不是吞噬他们,就是被他们吞噬……顾玄霄,你觉得从那种地方爬出来的人,还能算是''故人''吗?”


    她的神魂早已沾染了别人的气息,就连性格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当然,自身心境变化更不必说。


    顾玄霄回答:“当然还是大师姐说了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游吟雪,不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似乎被他的答案取悦了,她噗嗤笑出了声,而这一次,笑意已达眼底。


    她真的笑了。


    红梅扇在晚风中轻轻晃动一下,一如他此刻不太平静的内心。


    这时,游吟雪继续道:“这具肉身,一直是怕怕在照顾。”


    顾玄霄点头嗯了一声。


    他以为她也死了。


    没想到,会在千年之后重逢。有变化又如何?


    千年过去,谁没有变化?


    就连他,都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顾玄霄抬手,指尖溢出一点儿灵光,看着像是要用除尘诀洗去扇上血迹,却在即将触及扇面时倏然消散,转而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玉丹瓶,倒出一粒莹白丹药。


    “离魂千年,肉身跟纸糊的一样。”他将丹药递给游吟雪,声音透着威严:“还敢施展剑意,不怕肉身崩溃?”


    刚才若非对面及时解释清楚,只怕她还想以这残躯迎战云澜宗数十位修士。


    她肯定能赢。


    但后果,必然是遍体鳞伤。


    回春丹入口即化,游吟雪身上的伤势立刻缓解,她眯了下眼,“你这丹药效果倒是不错。”舌尖无意识地舔过唇瓣,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悬香草调丹,这还是……”


    她忽然侧首,发间珠钗轻晃,“丹灵素炼制的?”


    顾玄霄在她舔唇的刹那便偏过头去,玄色广袖下的手指倏地收紧,将膝上衣料攥出几道褶皱,待听到她询问丹灵素才缓缓松开。


    “丹符宗的……满门尽殁,丹灵素也没能幸免。”顾玄霄晃了晃见底的药瓶,“千年前炼的丹,留到现在,也没剩下几粒。”


    得知丹灵素已死,游吟雪沉默一瞬。


    指尖灵气溢出,云雾缭绕间一只白鹤缓缓成形。她轻呵口气,那云鹤竟似被注入了生命,绕着二人飞舞,最后迎着朝阳直上九霄,化作漫天流云散去。


    这是他们年少时的约定。若有一朝身死道消,便当乘鹤归去,自在逍遥。


    顾玄霄见状,指尖也迅速凝结一只白鹤,而这只鹤更加栩栩如生,仿佛每一根翎羽都精心雕刻。


    游吟雪一脸吃惊:“你这云鹤居然比我绘得还逼真。”


    当年那个连基础法术都不肯好好学的少年,如今连这等无用的小术都......


    见他沉默不语,游吟雪蓦地反应过来。


    活着的人,得送走多少故人,才能绘出这等逼真的白鹤呢?


    云鹤长唳,振翅入云。游吟雪仰首望去,只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该向前看。


    游吟雪:“备齐药草,回春丹我给你炼!”


    “等你修为恢复元婴再说。”言语中透着几分嫌弃,顾玄霄说到这里,倏地皱眉:“那采心?”


    游吟雪足尖一点,红梅扇倏然下降:“到了。”采心有什么好提的,难不成还跟一个故人来探讨一下情趣傀儡用法?


    她还要脸!


    疾步走到卧房,游吟雪推开房门,“在里面了。”她出门前拉上了床帐,也给傀儡盖了被子,此刻躺着只露了头在外面,像是一个在睡觉的真人。


    顾玄霄大步走向床榻,他直接拔刀,一刀劈下!


    游吟雪心头一惊,“等等!”灵气正欲运转,顾玄霄已收了刀。他弯腰,掀开被子抓住了傀儡的手,就听咔擦一声,拇指指节应声而断。


    傀儡做得再精妙,里头血肉也是假的,骨头上刻满了精妙繁复的阵法,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如同蛛网。


    他捏着那截断指重新接合,灵力催动间,傀儡血肉竟如活物般蠕动生长。不消片刻便恢复如初,但也并非完全看不出损伤,游吟雪注意到断指处有一道细细白痕存在,像是真的缠了一根透明蛛丝。


    检查了手指,顾玄霄仍不放心。


    他忽然俯身,拇指重重按上傀儡的眼睑。手指在右眼上画了几个圈,不知按到了什么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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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那傀儡的眼珠就转动几下,接着,眼珠子自行从眶中脱落,滚入他掌心。


    “是乾坤楼的炼制手法。”他将眼珠对着窗外阳光端详,琉璃瞳仁里映出万千符纹,“高级货。”


    “确认了?没问题了吧。”


    顾玄霄并未做出答复,他神识扫过傀儡全身后仍不放心,刀尖指向傀儡心口,“阵源在心口处!”


    为了防止窥探傀儡核心阵源,阵源位置都会有强大的禁制封印,隔绝神识窥探,若强者想要强行破开封印,阵源即刻损毁,而傀儡同样会直接报废。


    寒刀轻易破开皮肤,沁出的血珠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醒目,好似心窝处开了朵红梅花。


    这一幕,看起来很诱人。


    游吟雪只觉心浮气躁,腿脚都有些发软。


    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唇,呼吸都稍显急促,但想到身边冰坨子一样的顾玄霄,她又瞬间清醒,将体内翻涌的念头压制下来。


    眼看顾玄霄刀尖还在往下用力,游吟雪忍不了了,径直扣住他手腕,“够了!你想毁了他?”


    顾玄霄:“夙夜魔尊诡计多端,极其擅长隐匿,不毁掉我不放心。”


    “毁掉了,谁给我解毒?”游吟雪皱眉,声音喑哑,“你?”说话时,手指在顾玄霄腕间轻点几下,像是拨弦一般。


    顾玄霄脸色铁青,“你忍几天,我带你去找解药。”


    “嘁……”游吟雪松开手,嫌弃地甩了两下,“你不行。”


    “我这毒也是寒毒,你身上冷得很,脉象一片紊乱,找你是雪上加霜。”游吟雪有些站不住,她靠坐在床上,脚上鞋子都踢了,“如今天下魔道势大,正魔两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修行方式以及心性上的区别,修真界最大的敌人当属妖魔。怕怕说夙夜魔尊并非杀人如麻的恶人,你与他有什么仇怨?连他的机关傀儡都不放过?”


    顾玄霄别开脸,不敢看床上倒着的身影。


    “夙夜魔尊前些日子在小澜州隔壁的雨化州露面,恰逢他受了重伤,我一路追至小澜州却失了踪迹……”他顿了一下道:“我是狩妖使,我怀疑他与妖魔有关。”


    “不足三百岁,修为已至化神期,不仅当年的你做不到,便是……”他险些说出长安真仙,在想起执法殿上她听到这几个字后的神态,顾玄霄及时打住。


    “可有确凿证据?”她再次取出白色灼妖花,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手里的灼妖花对着傀儡照了几下,又顺手放在了傀儡鬓间,“那花朵可有变色?”


    窸窸窣窣的动静再次拉回了顾玄霄的视线,他目光死死盯在花上,只觉素白的灼妖花都变得刺目。


    顾玄霄冷声说:“没有。”


    若有证据,早就联合天下狩妖使一起出手,何须他独行千万里。


    “你我做不到,便是与妖魔有关?”游吟雪猛地转过身,仰面看他,“你这番言论,与那殿上凤锦儿有何区别?”


    “承认他人天资卓绝,就这般难?”她难得坐直身体,脱口而出:“顾绯岚,一千年过去,你怎么还这么……”


    顾玄霄猛地上前一步,肩膀微颤,“你说什么?”


    他手用力按在刀柄上,“我姓顾,名玄霄。”说话时,心尖儿都在颤动,好似有无数丝线疯狂拉扯着他的心脏,又疼,却又夹杂着一丝隐藏极深得欢喜。


    “大师姐离开千年,现在,连我与弟弟都分不清了吗?”他在床前弯腰,垂下的发丝几乎扫到了游吟雪的脸颊,一字一顿道:“当年,你可是唯一能分清我们的人。”


    “我弟弟、绯岚……他也死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游吟雪,“大师姐,下次……别叫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