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遇见了一个好奇怪的人

作品:《孝子贤孙

    “谢恩宴?”


    段澜觉仰高了头,对着小厮的下巴眨了眨眼,“是要请我吃饭?”


    “设宴自然是为了答谢您,也少不了宴请兰家老爷和夫人,届时阖家欢庆,少爷和少夫人凡在府里,都会出席的。”


    “哦……那请呗。”段澜觉不以为意。


    小厮顿了顿,突然绕到他身侧,压低声音道,“小的听闻,兰家夫人最近缠咱们夫人缠得紧,怕是要在此宴上……将公子和四少爷的婚事,定下来呢。”


    “啥???”


    段澜觉倏忽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这么快?不是说——”


    “嘘!”


    小厮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连忙蹲下,做出祈求的姿态,“公子行行好,若让人知晓小的妄议此事,小的便活不成了。”


    “好好好,我小点儿声……”


    段澜觉没想到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心里也有些焦躁,“可我的伤还没好啊,不是说等我伤彻底好了,再上我家去提亲吗?”


    他都想好了,实在不行他就一直装瘸,拖得一天是一天,那梁家虽然欠了他的,总不见得要娶一个瘸腿的媳妇吧?


    可他真低估了兰大勇和朱莲把他“嫁”出去的决心,也高估了栾夫人对这门婚事的嫌弃。


    小厮缓缓摇了摇头,“小的只是个奴才,能打听的十分有限,本不该拿到兰公子面前搬唇弄舌的,只是小的见您连日来在房里闷闷不乐,愁眉不展,想是为了什么事苦恼,便想着,让您多知道些也是好的。”


    “是是是,你很机灵,你太给力了!”


    段澜觉知道这种高门大户里全是人精,给鸡撒把米说不定都能去写申论,可真遇上耳聪目明还偏帮自己的仆奴,也算是老天开眼,撞了大运。


    他沉吟片刻,抬眼便换上一张诚恳的笑脸,“这位小哥,你……怎么称呼?”


    小厮微怔,倏地一乐,“兰公子不必这般客气,叫我四喜就好。”


    “四喜啊,好有福的名字!”


    段澜觉笑得眯了眯眼,“我问你啊,在我昏迷这段日子里,你家四少爷有来看过我吗?”


    “有,”四喜点头,“公子是少爷的恩人,少爷一得空便会来看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怎的,自兰家老爷夫人入府后,四少爷便鲜少露面了,只是时不时还会派人送东西到您院里……四少爷,心里还是惦记您的。”


    “呵呵。”


    段澜觉心下了然——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人家不愿意娶他啊!


    他苦笑三声,低头叹气,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思考着破局的对策,忽听湖对岸传来一阵骚动,丹顶鹤引吭而歌,夫妻对唱数秒后竟齐齐向蓝天飞去。


    段澜觉抬眼,只见隔湖的一道月牙门里,一队精壮家丁正挑着水鱼贯而出。


    他们赤着上膊,个个被晒得黝黑锃亮,两个比冬瓜还大的木桶把肩上扁担压出一道弧线,却丝毫没影响他们绕着湖向前迈进的步伐。


    段澜觉闲久了看什么都有意思,他短暂忘却了刚才的烦恼,微微探出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却不想亲眼目睹了末尾一人偷懒的全过程。


    这人落在最后也就算了,竟敢不跟着大队伍绕圈走,而是踩着水上的装饰石板,走直线横穿湖面?


    嘿,丞相家也有摸鱼的哈!


    可摸鱼就摸鱼吧,段澜觉眼瞅着这人直奔自己而来,心跳忽然开始加速——


    妈的,社交障碍犯了。


    也不能怪他,这几天见的生人太多,还一个比一个闹心,骤然看到一个雄性激素拉满的猛男靠过来,他能不怂吗?


    段澜觉下意识摇动轮椅后退,却不料四喜早已起身,像根柱子一般正杵在他后头。


    这一退,偌大的车轮正好从四喜的脚背上碾过,四喜哼了一声,段澜觉应声回头——


    “我靠,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他即刻反滚向前,轮子却卡着四喜的裤腿,怎么也摇不动了。


    “嘶——”


    轮子似乎压在了四喜最脆弱的趾骨上,段澜觉瞧着他扭曲的表情,心知再不起来他的脚就该废了。


    电光石火间,段澜觉来不及深思,握着轮椅向上一抬——


    轮椅后方离地,终于将四喜的脚释放了出来。


    可下一秒他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完了,要狗啃屎了。


    段澜觉闭上眼拧着眉,准备迎接和晒成铁板的地面进行一场亲密会晤之际,一双汗涔涔的,孔武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


    悬空的身体顿时有了支点,段澜觉惊魂未定,整个人挂在赤果果的肩膊上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稍稍支起身子,目光顺着男人发达的背脊肌向下滑,收拢于那道精壮有力的窄腰间。


    好腰。


    是段小续到健身房练一年都练不出的蚂蚁腰。


    男人似乎觉察他在打量自己,稍微动了动,段澜觉立即触发道谢机制,“刚刚真吓死我了,谢谢你诶诶诶诶——”


    一阵失重的感觉袭来,段澜觉五官倒置,身体腾空,一句话没说完半句话劈了岔。


    怎么回事,他是被人整个扛起来了?


    这是要干嘛?


    还没等段澜觉开始挣扎,男人已经将他重新安置在轮椅上,他迅速向后一靠,离开那个热气腾腾的怀抱,也猝不及防与男人打了个照面。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沉郁幽深的眸。


    诶,是摸鱼哥?


    近看之下,这人还……挺帅的?


    段澜觉以自己多年扫货看货的本事迅速扫描了他的脸——剑眉利落,鼻梁高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沉淀着冷淡的墨色,一看就是不好说话的刺头。


    但好在他下唇中庭微厚,中和了面相的寡情,且这人刚刚救了自己,段澜觉抬眼看他,莫名便觉出三分面善与平易近人来。


    但很可惜,这“平易近人”多半是段澜觉幻想出来的。


    那人自始至终冷着脸,左右打量了段澜觉一下,确认他身上没有别的伤便挺直了背。


    段澜觉只觉一座山在他眼前拔地而起——这人他喵的有多高啊?一米八五?一米九?


    男人同他对视了一会儿才向后瞥了瞥,他一愣,耳畔传来四喜低低的叫唤声。


    段澜觉猛一回头,惊觉四喜已经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脚一边紧锁眉关,神情痛楚。


    “四喜!”


    段澜觉惊呼着,摇着轮椅艰难转身,磕磕绊绊滑到四喜跟前,不顾三七二十一弯腰脱了四喜的鞋,将他的脚托到自己腿上。


    “我靠,肿这么老高……”他扭了扭踝关节,“这样疼吗?”


    “还好。”四喜慌了一瞬,连忙缩腿,“公子您别——”


    “别动,也别吵!”


    他又捏了捏其他地方,“这里呢?”


    “……不疼。”


    “你动动脚趾,能动吗?”


    “……能。”


    “行,就中间疼是吧,”段澜觉轻轻放下他的脚,舒了口气,“应该是软组织挫伤,还好骨头没断,回去上点药养养就行。


    “这段时间你就别干活了,那么小个院子还天天来一堆人打扫,没必要。”


    四喜抬眼看他,泪花攒动,不知是感动还是感激,“是,多谢公子。”又急道,“公子脏了手,快去洗洗吧,我——”


    “嗨,大老爷们哪儿这么多讲究!”


    段澜觉直起身,手在衣裳上擦了擦,不在意地笑了笑,忽然想起还没跟摸鱼哥道谢,遂一转头——那人已经挑上扁担 ,从湖心往这边不紧不慢地走来。


    嘿,说他摸鱼吧,这还挺勤奋,刚救完人又挑上水了。


    段澜觉憋着笑看他,倏忽笑容一窒——等会儿,这人是在短短一秒内安置好水桶,从湖心飞扑过来,然后正正好接住他吗?


    卧槽这什么水平?世外高手还是梁府扫地僧?


    男人小麦色的皮肤在日头的灼烤下愈发油亮,他稳步向前,如履平地,实则脚底石板才两寸见方,且这些石板晃晃悠悠,也不知是怎么固定在湖面上的,跟21世纪打了钢筋水泥的石墩子根本没法比。


    水波偶尔漫过石板,石面被冲刷得又滑又湿,男人眼视前方,肩膀几乎不曾晃动,桶里的水更是平静无澜。


    还有一步便可上岸,他抬脚向前,却被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乱了心神。


    “兄弟——”


    桶里的水漾开一圈涟漪,很快便平复下来。


    男人撩起眼皮,轮椅上的人巧笑倩兮,冲他高举双臂,打了个热情的招呼。


    段澜觉还是不习惯自己的声音变得这么脆灵灵的,他清了清嗓子,踩在男人上岸的节骨眼又喊了声“你来一下”,丝毫没察觉身旁的四喜陡然绷紧了身躯,从牙缝间挤出一声“四——”


    男人上了岸,终于停下脚,段澜觉赶紧比着古人的礼仪,在轮椅上向他拱手一福。


    “今天真是谢谢兄弟了,要没你在,我肯定得摔个狗啃屎,服侍我的小兄弟也至少落下个骨折。


    “我叫段……兰草,”段澜觉差点咬着舌头,“呃,兄弟你怎么称呼?”


    男人睨着他,两道干净的剑眉衬出一张刀削斧凿的脸,在段澜觉话音落下数秒才道,“不必客气。”


    说着抬脚就走,叫段澜觉一脸懵逼,面露困惑。


    但他反应很快,趁摸鱼哥起脚的空档操作轮椅呼哧向前,几下便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诶诶诶别急着跑,”段澜觉仰头看他,似乎觉察出男人若即若离的态度,好声好气道,“至少得留个名字吧兄弟……你救了我,我总要回报的啊。”


    他顿了顿,又给出另一个选项,“如果你习惯了做好事不留名,也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做事,以后我找机会,在夫人面前提一嘴,让她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你外形条件这么好,人又善良,又这么……勤奋肯干,相信她很快就能找到你的。”


    段澜觉冲男人眨眨眼,龇牙一笑,“这样一来,你在梁府升职加薪,也能更顺风顺水一些嘛!”


    “升,职,加,薪?”


    男人眉峰一挑,目光意味不明。


    “嗯呢!”


    段澜觉自信点头,心里却一直在打鼓:这人看我的眼神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诶慢着——“升职加薪”是古代用语吗,他会不会……看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