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聊到两人的重逢，孙先生都会感叹：“我只是在家待着，你的信息就来了。”卉子笑：“当时什么感觉？”孙先生说：“一开始不记得你是谁，然后你说你来西安了，我就想着带你吃点什么。”“所以你带我吃了最好吃的涮肉，虽然还不是西安的本地菜。”卉子调侃。


    “是你说顿顿都是陕西菜，想换换口味啊。”孙先生回应的很认真。


    “我必须说，那的确是我吃过最好的吃涮肉。而且你们的辣子真是一绝。”卉子每每回想重逢时候的第一顿饭，内心升腾起很大的感恩。


    孙先生，你知道吗，遇见你已经是上上签，后来与你的所有都是额外的奖励。


    在孙先生和卉子的记忆里，是否存在着偏差？卉子想，她认为十年前认识的孙先生就是缘分的开始，孙先生似乎总只记得这次的再次相遇。这个差异感存在于他们之间，却别有一番滋味。卉子觉得孙先生是个故人，孙先生觉得卉子是崭新的遇见。卉子觉得他们已经拥有十年累积的朋友圈的情分，孙先生至少在当时肯定没有对卉子有别样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当卉子站在缘分的舞池里的时候，孙先生也下了舞池牵起了她的手。


    又是四月，卉子因为一次意外参加的旅行而要去西安，她和好友Steven一起提前三天抵达西安。后来因为Steven要去逛博物馆，卉子生理期不舒服，并不想去，但又觉得难得来西安只待在酒店里有些不合适。于是掏出手机搜“西安”本地的小伙伴。竟然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孙先生。


    啊。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陌生是因为自知道他已婚后卉子没有主动的打扰，孙先生非常偶尔的会点赞或留言卉子的朋友圈。次数屈指可数，单纯的就是为了内容，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愫。熟悉，是因为这曾经是刻在她心底的名字。虽然短暂，但，足够深刻。


    她翻了一下孙先生的朋友圈，然后想了想，主动发了一条讯息：“帅哥，在西安吗？”大约过了一刻钟，孙先生回复：“在啊。”“我来西安了，有时间见吗？”


    “咱们是不是在上海认识的？”“可以啊。”“一直没有联系。”孙先生连发三条信息，让卉子喜出望外。他还能记得他们是在上海认识的，这个有点意外。


    卉子很兴奋的举着手机给Steven看，说：“我居然约到了我的男神！十年前认识的男神！”Steven知道卉子这些年的经历，所以带着祝福和疼惜，和些许的醋意回应：“祝你们有故事。”


    和孙先生约好第二天吃午餐后，卉子独自去了秦陵地宫。那是她08年来西安的时候最喜欢的一个景点。她一直钦佩秦始皇的魄力，沉迷于那段历史。可惜秦陵地宫里空调开的太大，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穿着军大衣，卉子在里面冻得瑟瑟发抖。现在的秦陵地宫已经不是二十年前卉子来过的地方了。里面高科技的各种展现反而失去了原本古朴的模样。故事性和代入感都弱化许多。她逃一样的出来让自己站在暖洋洋的太阳下，除了冷，她什么也没记住。


    下午去骊山与Steven汇合，一起逛完后，Steven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肯定喜欢。


    未曾想，竟然是西安电影制片厂。Steven郑重的对她说：“记得，这是你梦开始的地方。”。卉子一直有一个想拍电影的梦，所以这个地方无疑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Steven是卉子的挚友和合伙人，他们之间一直都是第四类情感，介于爱情和友情之间。两个人彼此深爱，却永远不会在一起，因为没有化学反应。他对卉子有最深的懂。也是他，一直提醒着卉子，“你如果想要去写作，就去，想要当编剧，就去。你想要成为什么都是可以的，只要你想。”


    卉子觉得自己毫无创作的条件，快四十岁了想要换个事业的赛道，多少总有些害怕。


    Steven却不觉得，他看到了卉子的翅膀，和每次说到想要当个编剧时候发亮的眼睛。


    卉子也很爱Steven，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告诉Steven。


    西安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有梦，有男神，有那么多魂牵梦绕的记忆。


    第二天，她睡起看到孙先生的短信，问起床了吗？卉子捧着手机开心的像个抽到隐藏款盲盒的资深玩家，“我还在赖床。”她甜蜜的回复。“我也是呢。”是啊，孙先生的信息似有魔法，于卉子而言，连问候都有想象的幸福。


    出门前，卉子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于是要比相约的时间晚了，孙先生说没事我等你。


    卉子下出租的时候，孙先生在马路对面的餐厅楼下。如果不是孙先生带领，卉子一定不会注意到在三楼的涮肉店。门牌都不显眼。一般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如果有当地人带着，就能吃到游客根本无法搜寻到的好店。


    在电梯里的时候两个人都显得拘谨，卉子笑着找话题，孙先生明显比十年前更活泼一些了。他比从前壮实了些，感觉眼神也清亮了些。整个人状态不错。卉子问了他的星座，这真是个在初次见面不知道聊什么的时候非常好用的话题。卉子大学的时候沉迷于此，仔细研究过，了解每个星座的基本特性，常常想把人分成十二种不同类型的人。不知道这样是否会更有安全感。


    后来知道，星盘中的月亮星座才是一个人30岁以后的底色。所以后来卉子偶尔会多问一句，你月亮星座是什么呀？一般女生偶尔会有答得上的，男生，尤其是直男，是压根不知道还有月亮星座的事。


    所以孙先生自然是不清楚自己的月亮星座。后来卉子给他查的时候发现他月亮是处女，卉子最爱处女座。卉子第一次喜欢的男生，还有第一个男朋友，在孙先生之前最爱的男朋友，都是处女座。所以，当卉子得知孙先生月亮处女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难怪，逃不掉了。”


    当时坐在孙先生的车上，他正在倒车，卉子拿着手机，看着孙先生的星盘，真有一种宿命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情有可原，惊叹命运的安排如此浑然天成。


    不知道是涮肉真的好吃，还是因为和孙先生一起吃，卉子认为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涮肉。调料和辣子味道是真的好。她吃的喜乐盈盈的。还多要了一盘肉。喝着啤酒，吃涮肉，聊着电影，还有过去的经历。卉子将一个话题抛出来，孙先生回答，然后卉子再说一个自己的答案。


    同时得知，孙先生果然离婚了。


    孙先生说明了离婚的原因，婚姻是一个很复杂的课题，卉子举起酒杯，为我们是同道中人干杯吧。哈哈。举起酒杯的时候两个人可能脸上还有浅浅的笑，放下酒杯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离婚算不算人生的失败？这份两个人共同去答的考卷，当一个人不想再努力了，另一个人就完全没办法了。满分100，就算另一个人付出了100%，也只有50分。一样不及格。


    吃完午餐已经是下午四点，孙先生说，我带你去大明宫走走吧。


    复原后的大明宫依然雄伟。整个西安都和卉子快二十年前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变得崭新，也更有活力。同时，也因为孙先生，她对这座城市有了更别样的情愫。


    因为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广场上开始逐渐有带着小孩子在玩耍的老人们。偶尔有些年轻父母，牵着孩子的手，远处有嘈杂却幸福的笑声，偶尔也有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的哭声。卉子想起自己在伦敦的时候，自己带着女儿在公园的时候。


    女儿小月亮属于比较好带的宝宝，所以还算省心，卉子每次带她在楼下的公园玩儿的时候，都还可以分一部分精力想想心事，还有未来。但心情从来都不明媚而美好。不是因为月亮，而是因为看不到头的婚姻里的无奈。和前夫三天两头吵架，周围邻居但凡认识的他们的，都来劝过架。卉子在人生相对低谷的时候做了个匆忙的决定，得来的便是更无尽的低谷和恐惧。


    她陷入了曾经的回忆，深吸一口气。孙先生似乎有所察觉，他也随着卉子的脚步慢了下来。没说话。


    卉子说，我想女儿了。孙先生说，我也是。


    两个人的女儿相差一岁。孙先生每次提起女儿，精神会格外振奋。他说，孩子真是天使，她们世界的光明常常带给他感动的力量。卉子认为，小月亮的存在，是她在婚姻里经历了无数风雨和委屈以后依然觉得值得的感动。小月亮在五个月的时候就会给哭泣的卉子递纸巾，话都不会说的时候就用小手擦去妈妈脸上的泪；逐渐会说话的时候，也会跟卉子说，妈妈不要哭了，或者过来抱抱亲亲卉子。那种本能的爱，真是难以言说的幸福。


    她把这个观点告诉孙先生，孙先生没有回应。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卉子端详起眼前的建筑。孙先生开始介绍：“大明宫是唐长安城东北部的宫城。始建于唐太宗贞观八年，也就是公元634年，是唐长安城的主要宫殿群中规模最大的一座。三座主要宫殿有大明宫、太极宫和兴庆宫。”卉子说：“当时不是有个很出名的电视剧《大明宫词》？”“是的是的，你也看过？”“很经典的一部电视剧，李少红导演的。当时剧情还属于似懂非懂看不明白的阶段，但是赵文瑄和陈红两位的造型之惊艳至今难忘！”


    “这么美好的宫殿，也只存在了两百多年。”孙先生感叹。“赵文瑄是真的帅，他演的《喜宴》我很喜欢，特别棒。李安在里面也客串了，他只说了一句台词，但却是整部电影的精髓。”“是吗？我怎么没有印象？”卉子大约二十年前看的《喜宴》，喜欢里面的顾威威，后来还知道饰演顾威威的女演员高金素梅弃艺从政，很有魄力和思想。她的美有一种特别的力量感，高傲又娇媚。


    “李安说：你正见识到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孙先生把李安的台词说了出来，卉子似乎有一点印象，“是不是他们在喜宴上大家起哄新人夫妇的时候？”“对，就是那个时候。”


    卉子想到，这本是一部华人视角去看待同性恋群体的伦理电影，在挑战了很多固有的传统认知后的达到了一种开明和圆融。《喜宴》是卉子刚出国的时候看的，那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电脑，开始自由的使用网络，发现比电脑课上可以触及的领域多的太多了。有几次她还特意通宵看了一些电影，好多在国内的时候完全不知道的资讯向她的世界涌来。


    她对“海外华人”的群体特别关注大概也是来自李安。她对于同性恋的初次了解也是来自李安。


    她最早知道并喜欢李安是因为《卧虎藏龙》，那个时候她还是个中学生，家里爸爸买了DVD回来，她在一个没有大人在家的午后自己独自看完。那个下午，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明显有什么在萌动，她看到章子怡和张震的床戏觉得脸上很燥热。都忘记了用手捂住眼睛。她不理解为什么一开始两个彼此有敌意的人，在睡了觉以后变得如胶似漆。她也喜欢章子怡穿着粗布麻衣下雪白的大腿，露的让人很有**。


    还有周润发和章子怡在竹林中的那场经典的对决，有美感，有诗意，有力量。


    卉子很喜欢竹子，她常常很想去竹林里闭关修行。当她不知道生命为何的时候，甚至前途不明朗的时候，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每当这些时候，“竹子”，“雪花”，“月亮”，都是让卉子可以立刻沉下心觉得安定的元素。


    孙先生见卉子没有说话了，一直低着头往前走。问：“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卧虎藏龙》里的那片竹林。”


    “我发现了，你是个思维很跳跃和发散的人。”孙先生突然总结了一下。


    “啊，是的，我经常会胡思乱想，然后经常被人说我不知所云。”卉子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也是这样的人，有时候就突然想到了，然后我就很想说。说了以后有时候朋友能懂，有时候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他们能接上我的话题的时候我会特别高兴，但是接不上我也不会觉得不开心就是了。”孙先生这段话让卉子很欢喜。这是一种被托住的感觉。有一种“彼此认出我们有这个点是如此相似”的甜蜜。“孩子的世界才天马行空。”孙先生又一补充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笑，甜蜜化在心里。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卉子要离开了，孙先生说，“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卉子掏出手机，看朋友发来的汇合地点：“永兴坊？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地方叫永兴坊？”


    “啊，对，距离这儿不远，我送你去。”孙先生礼貌的命令着卉子，卉子欣然接受。她最喜欢孙先生用温柔的语气霸道的安排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