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言在下午五点到达临江大厦。


    今天是周六，只有一些工期比较紧急的项目人员需要加班。但对江令宸来说，只要有一个项目处于紧急阶段，他也就没法不过问公司的事务安心休息。


    林嘉言提前联系了徐正东，确认江令宸此时正在办公室里忙碌。


    “言姐，你能过来真是太好了。待会儿我给楼下老贾打个电话，直接让你进来。”徐正东的话里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BOSS已经在公司住了俩晚上了，你快来劝劝他回去休息。”


    “公司出什么状况了吗？”


    “状况？是啊，有点状况……”徐正东长叹了一口气，“滨江中心商场那个烂尾项目差点死了人，这几天不知是谁煽风点火，鼓动工友们来闹事，惊动到了媒体，BOSS跟公关部处理了好几天。加上梦乐园那边的合同也出了些问题，我们准备了很久的N市景浩商场的项目又被人恶意竞争拿走了，据说中标公司的技术方案居然和我们的非常类似，报价比我们低了百分之三十……”


    他越说越气愤，越气愤语速变得越快。


    林嘉言压根听不进去他说的细节，下了车，脚下加快速度往大厦的方向走去。


    几天没来，大厦外的延伸玻璃顶下被拉了一条警戒线。明明是周六，楼下的安保人员似乎比平时工作日还多。


    有两个保安拦住了她的去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老贾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林小姐，徐特助已经提前告诉我您过来了。”老贾用眼神示意两个新来的的保安让林嘉言进来，“江总在楼上，您快上去吧。”


    他引着林嘉言走到电梯间，边按下电梯按钮变低声絮叨：“最近老有人来闹事，好在江总和赵总都给解决了。不过大家出入大厦时还是得谨慎些，那些疯子就是想趁机敲临江一笔哩。”


    林嘉言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暗忖江令宸这段时间压力应该不小。


    “贾哥，外面拉的警戒线是为了防止有人闹事吗？”电梯门打开，她走进电梯，看着老贾刷卡后按下数字“26”。


    “噢，您说外面吗？那倒不是和闹事的人有关。”老贾按着开门键，转头回答，“那个玻璃顶不太牢固，之前江总交代要加固来着，不知为啥下面的人迟迟不开工。这不，昨天顶上的一块玻璃掉下来了，幸好是晚上，没有伤到人。”


    他压低声音：“昨晚江总住在公司，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让人连夜拉了警戒线。我听我们同事说，江总特别生气，平时多温柔的一个人，昨天把我们值班的同事们全都狠狠骂了一顿。林小姐，我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江总的压力特别大，您过来了，他应该会轻松些。”


    “嗯，我先找他聊聊。”林嘉言知道老贾是临江大厦的保安队长之一，“玻璃顶老早前就有问题了，有许多部门失职没及时处理，不能全怪保安队。贾哥，还请您帮忙和昨天值夜班的同事沟通下，让他们别太在意昨晚江总发的脾气。”


    老贾连声道谢，走出电梯，目送电梯门关上。


    林嘉言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突然觉得情绪复杂。


    她很难说清此刻是心疼江令宸承受那么大的压力，还是生气他总是默默承受一切，从不肯让她知晓。


    即使林嘉言已经向他表达过很多次，她不喜欢他自以为是独自承担所有压力的样子。


    然而她也明白自己没资格对江令宸生气，因为如果是她，如果她面对许多工作上的压力，她也不想让那些应该被定义为外部负面能量的东西影响到家里人。


    学生时代看到过一个说法，大多数人总拿着笑脸对待陌生人，把家人当成情绪垃圾桶。


    林嘉言坚定地认为这是不对的，她和他们的想法不同，她不愿让家人承受她的负面情绪，只除了几次实在难以掩饰的时候，比如刚知道江令宸失意时难以对父母隐瞒的痛苦。


    也许江令宸和她有着相同的坚持。


    徐正东接到老贾的通知，早就等在了电梯间。电梯在二十六楼停下，他开心地迎了上去。


    “言姐，刚刚我推门进去送文件，发现BOSS趴在桌上睡着了。”徐正东和林嘉言并排往江令宸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即使今天是周六，这一层楼大部分员工都来加班了。看到林嘉言进来，一些和她熟悉的员工打了招呼，不那么熟悉或是不认识她的，则好奇地伸出头看看，和旁边的人低声八卦几句。


    “言姐，”徐正东拉住正要推门进办公室的林嘉言，“你先别叫醒BOSS，让他睡一会儿吧，他昨晚就没怎么睡觉。”


    “你放心，我不打扰他。你们也先别进来，有事我会叫你。”


    她只想陪陪他。


    林嘉言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关门时顺便把门反锁了。


    诺大的落地窗外太阳渐渐落下，这个季节的日落比任何时候来得更早。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江令宸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睡眠。


    可见他真的太疲惫了，比上一次林嘉言见到他时更甚。


    林嘉言走到江令宸的身边，几张照片在电脑的屏保页循环展示，她认得那些照片，都是他们一同外出时拍下的日落或日出。


    她轻轻翻看桌面上堆叠起来的文件，看项目名称，和徐正东在电话里提到的大差不差。


    项目文件旁边还有一沓整理成册的纸媒剪报或网络新闻的打印件，上面无一例外报道了了一个参与滨江中心商场项目建设的工人，被拖欠半年工资，追讨薪水无果后从顶楼跳下的事故。


    大多数新闻的矛头指向临江，要么分析临江是否存在工程款纠纷，要么就在暗指临江风险应对存在缺陷或工地安全管控不当。


    林嘉言皱着眉头安静地看完了一页又一页新闻稿，传统纸媒报道的内容尚且客观，新媒体上许多博人眼球的标题却已经到了造谣的地步。


    最夸张的内容甚至远离了事件本身，反而关注临江两位创始人“为拿下项目傍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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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名媛，利用感情获利”的令人不屑的艳史了。


    看着这些不实报道，林嘉言既气愤又觉得好笑。


    趴在桌子上的江令宸突然睁开眼，眼神涣散，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


    他向她的方向靠近，但仍是趴着，很快重新闭上了眼睛，喃喃呓语了声：“我好累……”


    林嘉言拿着文件的双手僵在半空中，小心翼翼地低头瞧他眉头紧蹙的模样，似是不难受到了极点。她不敢乱动，不愿吵醒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好一会儿过去，办公室里又变得极其安静，仔细听才能觉察到他的微沉的呼吸声。


    窗外阳光的颜色又变得更红了些，不再那么刺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嘉言总觉得今天的太阳似乎比往常更大更亮。


    她把文件放回原位，谨慎地将对面的椅子搬过来一张，轻轻在他身边坐下。他们背对着夕阳，她在这一瞬间无暇理会自己最喜欢的景色。


    林嘉言学着江令宸的动作趴在桌上，与他面对面——很久以前，久到她早已经忘记了具体的年份，她就想像过这样注视着他。


    这个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他向她隐瞒了过去许多事，隐瞒了现在许多事，但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却又真实得不像话。


    江令宸的温柔是真实的，江令宸的善良是真实的，江令宸的努力是真实的，江令宸说爱她……


    心房一紧，林嘉言赶紧收回视线，下一秒又留恋地看向他的面容。


    她明白自己又心软了。


    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呢，她实在说不清楚。小时候和朋友争论喜欢一个人到底需不需要理由，她只记得争论的过程很激烈，却再也想不起结论了。


    甚至忘记了当时她是如何选择的。


    喜欢一个人当然能说出一万种理由，可是，带着原因的情感还能叫做真的喜欢吗？


    林嘉言完全没注意到时间又过去了多久，等屋子里的光线变得越来越黯淡的时候，江令宸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


    “言言……”一时之间他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几点了，我要去上班了。”


    “已经是——”林嘉言抬起手表，“六点十三分，江，你就在办公室里。”


    至少，她守着他安稳地睡了一个多小时。


    “啊，言言，你那边的工作结束了吗，怎么不先回家休息？”回归现实，江令宸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嗯，剩下的就是把稿件整理好，这个工作就差不多收尾了。”


    林嘉言也跟着坐了起来，在桌上寻找室内灯光的遥控器。


    “言言！”江令宸按住她的手，顺势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你怎么……”


    “可不可以先别动，让我靠一会儿。”印象中，除去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向她示弱，“言言，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下去，我真的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