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没几天，曲知夏便和办公室内的大家混熟了。


    张曼雅带着曲知夏逐一认识办公室里的老人，又领她全面享受公司补助津贴下午茶甜品等福利，美名其曰给转正增加动力。


    至于实习期安排……


    按AZUL的传统，向来都是由mentor带领实习生直接参与项目。


    一方面是为了提升实习生的专业能力，另一方面为企业带来实际价值。


    因此mentor和实习生的适配就尤为重要，毕竟她们要一起度过漫长的六个月。


    曲知夏不担心这个，她和张曼雅聊得来，但其她组显然就没这么好运。


    办公室大佬霆姐，人如其名雷厉风行的暴脾气。


    不会？可以。


    不吱声？那不行。


    风风火火的雷人偏偏遇上内向腼腆实习生陆思华。


    三棍子打不出一声闷屁，搅得霆姐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好在小姑娘踏实好学，磨合磨合也过得去。


    和霆姐同桌的李姐就很不幸了，抓阄抓到唯一男实习生张耀祖。


    李姐年过四十，平生最爱做的两件事一是养生二是养花。


    平时保健品成箱买，保温杯从不离手。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仙人硬是被张耀祖气到要吃逍遥丸平心静气。


    张耀祖属于寒门出贵子，出生于农村家庭，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


    家里人将他视作皇男，带领全家逆风翻盘的希望，用尽全力将其供养至海庆。


    父亲是一天两百的长工，母亲是饭店洗碗工，合一起九千的工资每月给张耀祖五千生活费，只为自家男儿口中那句“我不想被同学比下去！”


    李姐职场拼搏18年，看人很准，对张耀祖的评价只有三个字


    ——拎不清


    李姐熟视无睹，只做好自己mentor的本职。


    ^


    一周的时间转瞬而去，再次接到季心溪约饭电话时，曲知夏刚拐进车库。


    “不去。”曲知夏才懒得掉头，“要不你来我家？”


    季心溪提前预判：“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先去买点东西。”


    等季心溪来的路上，曲知夏洗了个澡。用干发帽包住湿发，她瘫进沙发点开微博。


    私信里压着几百条消息，基本都是询问她是否有合作意向。


    服饰鞋包、医美广告、洗护用品……


    其中不乏耳熟能详的国民品牌。


    曲知夏兴致缺缺地点了下右上角的“一键已读”。


    她从不接广告——可能这就是粉丝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那点广告费不值得她如此费心，她也不想消耗粉丝对她的信任。


    正欲退出，曲知夏瞄到垫底的一个眼熟品牌，想到季心溪前段时间的吐槽，曲知夏没怎么犹豫，给对方回了联系方式。


    返回主页，关注列表刷新，弹出好几条时尚资讯。


    “海庆国际高定时装周即将启幕”


    “品牌早春度假系列新品发布会”


    “第七十八届鎏光电影节明星红毯剧透”


    曲知夏一脸兴奋，拿起旁边的平板。


    ……


    “叮咚——”


    直到门铃响起，曲知夏才回过神。


    匆忙起身，她没来得及穿拖鞋，对着门口喊：“不是录了你的指纹嘛！”


    “我哪有手啊。”


    伴随着防盗门完全打开，季心溪的声音也逐渐清晰。


    “当当当当——”


    季心溪举起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笑得一脸灿烂。


    曲知夏惦记着文档还没保存，没理人，匆匆丢下一句“拖鞋自己拿”就跑回沙发。


    “哎！”季心溪蹬她，“有你这么待客的吗？”


    走过玄关，客厅一览无余。


    开放式厨房连接休闲区，交界处设计了半高拱形垭口，垭口内侧贴复古花砖，粉底绿叶点缀奶白墙砖，是曲知夏最爱的配色。


    沙发在里侧，从季心溪的角度看不见曲知夏的人，只能看见浴帽的一角。


    季心溪把袋子放到岛台，顺手把曲知夏制造的垃圾丢掉，又拿出食材和酒水，问曲知夏：“你吃饭了吗？”


    “没。”


    曲知夏头也没抬，不知道在干嘛。


    “那正好，今晚你有口福了，我还买了酒……你要喝梅子味的还是桃子味的？”季心溪问。


    ……


    问题石沉大海。


    “？”


    没得到回应，季心溪走到沙发边，探头去看曲知夏在干嘛。


    曲知夏察觉到她走近，大大方方地给季心溪让了个位置，季心溪顺势坐下，接过平板。


    屏幕上的文字光标还在闪烁，页面停在一个标签为“喜欢”的文档里，内容有三页之多。


    记得很细，走秀图被曲知夏特意分解成不同单品，不仅用各色标记，还在旁边画了其她搭配对比，试图寻找丰富多彩的look。


    曲知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不言而喻——快夸我。


    “在家还加班？”季心溪问。


    “啧！”曲知夏无语，“工作在我眼里还没电梯坏了重要好吗？”


    季心溪笑，想到什么，“对了，你工作的事……曲阿姨没给你开后门？”


    提起这个曲知夏就烦。


    “没，她让我从实习生做起，好好锻炼自己。”


    “真的假的？”季心溪一脸惊讶。


    她和曲知夏自初中相识，两家人是对门邻居，在她印象中，曲知夏从小便是被娇惯长大的


    她们初中是省部级，重高升学率98%，校规森严。


    当季心溪早起凑学勤分时，曲知夏在松软大床上睡得醉生梦死；当季心溪因为校服拉链没拉到最顶被教导主任批评时，曲知夏在和她分享自己买的时尚小垃圾。


    所以理所应当的，曲知夏留级了。


    曲雁对此毫无怨言，溺爱程度令季心溪瞠目结舌。


    “我妈妈说她只希望我天天开心。”


    季心溪最后一次给曲知夏送作业时，她说。


    女孩笑得没心没肺，浑然不知再牢固的堤坝也会有倒塌的那一天。


    ……


    季心溪忍不住幸灾乐祸，“那你这周过得怎么样？有体会到我们社畜的痛吗？”


    曲知夏眨眨眼，故作无辜：“没有呀。”


    “工作轻松，同事友善，福利多多。”


    “？”


    季心溪气笑了。


    “你们公司的实习生这么轻松？”


    曲知夏想了想，“也没有，这周好像格外轻松，我听小曼姐说是因为柳总监不在。”


    “……她好像挺厉害的。”


    曲知夏突然冒出一句。


    “怎么说？”


    “你知道吗？所有人都在找她，管理层找她，客户在找她，跨部门也有问她去哪里的。”


    曲知夏语气复杂，像是好奇，像是忮忌，像是被比下去的不满。


    “没有她，好像世界转不了似的。”


    话音刚落，曲知夏又察觉到自己有点过分。人家和她素不相识，她却在背后说小话，语气一转，她找补道：“其实我也觉得她厉害——名校毕业，才26就年轻有为，据说长得也漂亮。”


    话一顿，曲知夏开始翻手机，“运营部的人说她们之前拍抖音，柳总监不小心入镜过一次，结果视频爆了……诶，在哪呢……”


    曲知夏没翻到，可惜地叹口气，她还想看看长什么样呢。


    季心溪忍俊不禁，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曲知夏恼羞成怒。


    “你怎么还和初中一样。”


    季心溪边说边往厨房走，曲知夏跟在后面，她撕开生肉的塑膜，顺手指使曲知夏干活。


    “我初中哪样了。”


    “初二那年转来个借班生，第一次月考就考了第一，那时候你怎么说的？”


    季心溪学她，“她抢了我的第一！”


    “你哭得要死要活，努力一个学期，壮志凌云，准备在期末抢回来，结果呢，人家转走了。”


    ……


    季心溪做了糖醋排骨和清炒红薯叶，曲知夏没胃口，但还是很捧场地多盛一小口。


    饭后两人躺在沙发上聊闲事，季心溪和她吐槽遇到的脑残甲方，聊着聊着又提到她公司搞办公室恋情的那对情侣因为同居琐事吵得昏天暗地，连带办公室这几天气压低迷。


    最后季心溪发出灵魂拷问——怎么会爱上同事呢？


    电视上放的热播综艺充当背景乐，季心溪开了瓶酒，曲知夏给自己兑了点果汁，又拿了一块奶油蛋糕配。


    一口奶油一口酒，喝到后面，曲知夏眼睛都睁不开了，季心溪和她说什么她都听不清。


    季心溪见时间不早了准备走，曲知夏问她几点了。


    “呶。”


    季心溪拿曲知夏的手机给她看，曲知夏一睁眼人脸自动通过，微信弹出个聊天框。


    曲知夏盯了好一会儿，思绪渐渐清明，想起件正事。


    “你上个月跟说的你们公司跟进的什么项目来着……？k……”


    “ Kenzo？”


    “嗯，品牌方发来合作邀约，邀请我担任她们周年庆典的特邀嘉宾。我们约了下周一吃午饭详谈，具体细节我到时候发给你。”


    季心溪惊愕。


    和Kenzo的合作一直是她们公司热脸贴冷屁股，对方公关部的邮件回复礼貌又疏离。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她们公司刚成立两年，无论在经验还是资金等各方面，都远不如同行。


    她原本都打算放弃争取了……


    季心溪没想到，自己一个多月前和曲知夏的随口一说竟被她放到心里。


    “下周一……”季心溪在心里默默规划时间，“你不上班吗？”


    “哎呀……请假好了……”


    曲知夏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头一歪直接睡过去了。


    ^


    高架桥车水马龙，张曼雅正襟危坐在副驾驶，时不时瞟柳安潼一眼。


    柳安潼目视前方，神情自若。


    “你有要紧事吗？”柳安潼问。


    “没有没有。”张曼雅摆手，扭过脸假装整理衣领——太窒息了。


    “吃得惯淮扬菜吧？”柳安潼又问。


    “可以可以。”


    一阵沉默。


    张曼雅尴尬得头晕目眩，作为下属，理性告诉她需要活跃气氛，张了张口，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柳总监爱吃淮扬菜？”


    “朋友推荐的饭店。”柳安潼说。


    哦，朋友。


    这话题有点亲密，张曼雅把握分寸，恭维一句：“您朋友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张曼雅倒也没指望柳安潼会应她的奉承，毕竟共事多年，她对柳安潼了解颇深。


    年轻、凌厉、雷厉风行。


    柳安潼刚被提拔为总监时，同期竞争者虎视眈眈。


    十几双眼睛紧紧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放大，再添油加醋地加工传播，只为把她拉下台。


    就在张曼雅以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起码得持续个把礼拜时，周一早会上，柳安潼轻飘飘宣布了一件大事。


    裁员。


    关系户、刺头、高薪鸡肋……


    一刀切。


    赔偿已发放，业务已交接，招聘的员工即将上岗。


    张曼雅想过，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没想到这火烧得又快又猛，丝毫不留情面。


    ……


    “呵。”


    柳安潼闻言，嘴角轻轻勾起。


    “她很好。”柳安潼一顿，像是又想到什么，笑意渐浓，“很可爱。”


    张曼雅呆若木鸡。


    ……


    另一边的栖云阁。


    曲知夏百般无聊地看季心溪和Kenzo品牌方代表相谈甚欢。


    两个人说着她听不懂的专业名词，那些推杯换盏间的潜台词似是而非真真假假。


    她见过一次，曲知夏想。


    印象中，曲雁只带她参加过饭局。


    形形色色地人和她打招呼，俯下身喊她小漂亮，捏捏她的脸，摸摸她的头。


    等开始上菜后，这些人仿佛又变了一张脸，曲雁无暇顾及她，觥筹交错间，隔着玻璃酒杯，曲知夏只觉得这些人都扭曲了。


    “我上个厕所。”曲知夏丢下这句话。


    栖云阁坐落于海庆郊区，占地十二亩。建筑风格古香古色，采用 “一轴三径九景” 结构。


    碎石铺就，两侧青竹耸立，沿着雕花长廊，能看见海棠花簇簇相拥。胭脂红与粉白交织，点点艳色花苞点缀其中。再往后走，青苔石阶蜿蜒曲折，通向不同包间。


    竹影幽径、花影回廊、苔痕石径……


    一步一景、移步换景。


    即使来过很多次，曲知夏依旧很喜欢。


    曲知夏看得津津有味，随手拍照发给曲雁。


    刚退出聊天框，她看见柳安潼的消息。


    柳安潼：『好像看到你了』


    曲知夏：『你也在栖云阁吗？』


    曲知夏笑得眉眼弯弯。


    周末的时候她主动约过柳安潼。


    柳安潼好像很忙，自己之前转发给她的热门文案，她也没有回复。


    对于自己的邀约，柳安潼也因工作繁忙要陪客户吃饭拒绝了。


    柳安潼：『你不上班吗？』


    那时的柳安潼问。


    曲知夏：『随便啦，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个上司，刚好今天我请了假，不用看见她了』


    那时的曲知夏答。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碰上了。


    这难道是正缘吗？


    曲知夏：『你在哪里呀？』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几秒后，柳安潼回复道


    『你身后』


    曲知夏欣喜地回头。


    水墨丹青风纱幔屏风下，柳安潼一袭大红无袖旗袍，领口摒弃传统盘口，多层细金链从喉间垂坠，挂脖剪裁裸露出雪白肩胛骨，薄肩长脖，柳安潼静静站立在那儿，仪态万千。


    她没有做造型，仅仅只是长发披散，黑发混杂刺眼的红，像一条细长的赤链蛇。


    “柳安潼！”曲知夏心脏砰砰直跳，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屏风后匆匆走出个人，张曼雅“不好意思”还未说出口，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目光正好和曲知夏撞上。


    曲知夏眼里的笑意还未收敛，看见张曼雅也同样一愣。


    两个人面面相觑，唯有柳安潼心情美妙。


    “好巧。”柳安潼颔首，看看张曼雅，又看看曲知夏，故意道


    “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