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墓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回季安家的路刚好要经过超市，两个人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季安要在屋顶烧烤。


    晚上八点，方旭一边在翻肉串一边给他妈妈录视频，正在刷调料的季安凑过来配音，“我今天请哥哥吃烧烤~林姨，看这，这鸡翅，已经两面金黄了~”


    从季安账号发送成功的视频到那几串鸡翅吃完，季安都没收到回复。


    两个人的可乐杯子已经空了，方旭倒满，“都说了在忙，没空理你。”


    季安，“瞎说，可能挽月阿姨已经被我馋到了，所以不想理我。”他捣鼓两下手机，将烤炉上已经好了的肉全部装起来，端着碟子，放到到两把躺椅中间的小茶几上。


    两张年岁久到发黄柔润的竹椅子上，两个少年同一个姿势抬头看着星空。


    两人身高不一，但是腿都挺长，四条长腿随意搭在矮墙上。


    不同的是季安嘴里叼着一串牛肉串，手里还抓着两串喷香的翅中，就这样了嘴巴还有空，嘀嘀咕咕不停。


    静静地听着季安的絮絮叨叨，方旭眼神跟着他动了一下，还未看清季安的脸就被不远处的灯泡亮得刺了眼，他眼睛眨了一下，收回了视线。


    在这一瞬间他想，时间真的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有什么东西背着他悄然发酵过了头，已经发酸了。


    他觉得可能是现在的季安靠得太近，近得他全世界都是季安。


    季安的声音在他耳边环绕，季安的脸庞在他视线里乱窜，季安烤的食物在也在他的味蕾和嗅觉中安营扎寨。


    明明很香，但他就是觉得酸，内心实在太酸，酸得方旭想伸手触碰，想拥有，想吞吃入腹，想止一下一直被刺激的唾液腺。


    可他只不过是一个眼神，就被这刺眼的灯泡发出了警告。


    收到预警的方旭已经看回漫天星光。


    夏季不存在于钢筋混凝土森林中的话，在季安他们这个小山村里，入了夜是个梦幻般的存在。


    往天上一看，漫天星光触手可及，扑面而来是清爽的风，和清新的自然味道，虫鸣鸟叫阵阵嗡鸣，蛙声自虚空不断传来。


    收回视线往远处一眺望，那是一座花海山屿，在零星的光亮中就能想到它们在日光下的瑰丽。


    如果方旭不认识季安，那么他接触到这样的景色，只能在偶尔出游的地方触碰。


    季安！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有他爱恋了好多个日夜的少年。


    所以方旭即使内心酸涩无比，但还算满足，毕竟冲动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预想到这种心境。


    所以在灯光警告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抗。


    “哥，我们明天去山里面野餐吧！今天的食材备得好像有点多，吃不完，就是我们之前去游泳那里。”


    哪里？方旭收回视线，回想他们小学的暑假，在阿姨的陪伴下，季安曾经带着他去过一个山涧溪流游泳。


    “皆若空游无所依”的场景他在那里真实见过，很美的地方，溪流转弯处的声音也确实是玉佩撞击的清脆响声。


    岸边的树也是青翠，时不时随风摇摆，如果去了的话，在岸边野餐的话，估计能再次感受到风起时给人带来的心旷神怡，夏日所有的闷热在那里会被驱散得干净。


    他又看回季安，顶着夺目的光。


    季安就像这里催发出很多动人声音的山风，可热情洋溢，可清爽怡人，可温柔倦懒，当然偶尔也会发点疯，很生动，他很喜欢。


    方旭说，“我明天可能要回去。”


    实在刺眼，他又看回星空，这些星星此时给他的视觉效果，是触手可及的。


    实际上只是坐在这里，伸手一辈子都摸不到，很近？那不过是错觉而已。


    星空无边无际，辽阔壮美，其实靠近一看大概表面都有一堆不知道什么奇形怪状的坑坑洼洼。


    距离明明能产生美感，靠得太近会瑕疵一片，可季安和他没有一点距离，贴得这么近的脸也几乎秀色可餐，让他入迷忘情。


    方旭抬手推开听到他回答将脑袋伸到他眼前的季安。


    他想他什么时候开始在欣赏季安的样貌？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对的时间。


    至于这段他不敢说的情，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发酵，又什么时候发酵得变了质，他真的说不清楚。


    “啊？不是吧？”季安语气有点沮丧，“才回来一天啊？不是说了好几天吗？”而且是算上路上几个小时的忙碌一天！


    “别一惊一乍。”方旭敛了一下眼眸。


    季安又，“啊？”了一声。


    方旭这回没理满脸疑惑，不满的季安。


    为什么季安没有女朋友呢？虽然他们有过约定，可季安也从来没和他说过他有喜欢的人。


    他有喜欢的人，他瞒着季安，季安凭什么不能瞒着他？


    季安今天不让他听的话里面有这些吗？


    可他是季安为数不多最信任的人之一，季安要是真有喜欢的人了怎么还要背着自己说？


    就着疑问的季安往嘴里塞了好几口肉，一边塞，一边递给方旭他烤焦了的那几串秋刀鱼，“哥，多吃点，这么累，补补。”


    季安一说话，方旭侧头一看，笑了,他接过了串，问季安，“你最近有什么很喜欢的吗？”


    季安躺回去看着远处的那座山，他们相遇的地方，现在整座山闪闪发光，时不时还传出嘈杂的声音，方长里说那里要打造成旅游景点了，季安不回答方旭，自顾自地说：“听说山里会建游乐设施，会建那种滑草道，”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停了一下，“我觉得是小朋友给了他们灵感，那里真的很好滑。”


    方旭，“你滑过？”


    季安，“嘿~不告诉你，以后要是建好了，我们能一起去。”


    方旭，“谁和谁一起？”


    季安邀请他，“我和你啊？一起不？哥？”


    方旭没得到答案也没什么，毕竟这问题他问得也不完整，即使有答案也不是他想要的，学着季安刚刚的语气，“嘿~不告诉你。”


    季安：“……”


    夏日的山风很有催眠的效果，冰冰凉凉扑在脸上，驱散了一天的炎热，让人身心舒畅，睡意开始蠢蠢欲动。


    季安窝在方旭旁边的椅子上，眼神逐渐涣散，旁边烧烤炉里，不知道哪一块碳，发出一声噼啪脆响。


    这一声脆响一落地，季安半阖着的眼皮又睁开，朝方旭咕噜了一句，“哥，我好困”


    方旭回头看向季安，“要睡觉吗？”


    季安点了个头，“才九点，我在这里眯一会。”


    方旭自季安安静后，一直在翻滚烧烤架上的青椒、鸡爪、火腿、羊肉、牛肉。


    他时不时抬眼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以及旁边张牙舞爪的漆黑树影，树影随着风时不时撩拨季安的脸庞。


    等风不再动，树影消散后，他没有再看季安一眼，没有再往季安那个方向撇过去一分。


    但是，随着时间流去，手中渐渐焦糊的烤肉，却清晰地戳穿了他表面上的平静。


    肉都烧焦了，这么焦躁吗？烤肉的人有点焦躁了。


    又一阵风吹拂过来，这风有点没有分寸，大了点，骚动了季安已经长长的头发，也骚动了方旭的内心，在刚刚那堆树影攒动的时候他就很想代替了它。


    现在这抹晚风，也被方旭记在了心里。


    糊味越来越浓，方旭收回视线，看回自己手中的几个肉串，还有救，没有碳化。


    但是，他不缺这一把肉了，抬手就将这一把肉串，扔进了垃圾桶里，并抽了几张纸张盖住。


    他来到季安的椅子旁边，蹲下身去，静静的凝视着。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季安额前的头发被扫开，圆润的额头露了出来。


    方旭用拇指摩擦了一下季安的眉心。


    还在燃烧着的炭火又是噼啪一声。


    似乎在催促方旭。


    干什么？赶紧干，不干赶紧收拾好，让他有一个好熄灭也能睡个好觉。


    又似乎在警告，警告心怀不轨的人最好收手。


    时间又不知道安静了多少分钟，方旭低下了头颅，在季安的眉心轻轻印下一个吻。


    他想，如果他们有名正言顺可以亲吻的关系，那么他可以合情合理地将吻落在别处。


    他伸手要推醒季安，动作却被身体突然传来的几丝凉意打断。


    下雨了。


    方旭抬眼，刚刚泛黑的天空，此时反射着灯的丝丝白光，落雨了，雨滴密密麻麻，白光砸落在地板。


    他擦了下季安眼睑上的一滴晶莹水珠，晃了下季安的肩膀，“下雨了，别睡了。”


    季安睁开朦胧睡眼，双眼闪着水光，“怎么下雨了啊。”


    反应过来，蹭一下跳起，“快，拯救烤肉！”


    季安上一秒还在香甜梦想，下一秒在自家天台面打仗，左手一盘调味料，右手一盆白嫩罗马生菜，嘴里还叼着一包纸杯，匆忙奔逃恨不得双腿拿不了东西。


    方旭拿湿抹布端着他半臂长的小型烧烤炉两个耳朵跟上季安的脚步。


    季安放下东西在房内，叮嘱方旭，“放那个窗下面，别等下一氧化碳放倒我们两。”


    他说完就着急地又往外跑，继续拯救锅碗瓢盆。


    雨骤然下得很大，雨丝已经变成了雨条，砸落地面噼里啪啦，风也开始席卷。


    季安拉着椅子，擦了下眼睛，看清楚前方。


    动作怔了一下，好熟悉的场景，大雨天，瞥了一眼，他哥也在他的前方，不远不近的距离，雨和风一样制造了些噪音，拥有了消弭人声的功能。


    季安兀自低头笑了，转身去够方旭刚刚坐的椅子，够到手，他用正常的音量说，“哥，我好爱你啊。”


    放下烤炉赶过来的方旭，他迅速转身，然后被钉在了脚下小小一块地方，刚刚那句话不一样，不一样。


    和季安日常活力四射地随时脱口而出的爱和想不同，是缱绻的，是不舍的，是小心翼翼的，方旭回忆着，细细地品，认真地分析。


    如果这个爱你是季安时常说的那样，季安不可能躲躲藏藏，季安很多次说爱他时都嬉皮笑脸着，恨不得得趴到他耳边大声喊。


    一般的爱，季安怎么可能会在暗夜里背着他偷偷在雨中诉说？


    方旭刚刚没有将烤炉放到窗台下，他看雨变得很大，只将烤炉放在一旁。


    现在，本要去帮忙的他又重新端起了烤炉，只是他心思已经分在了别处，对待烤炉自然没有那么认真。


    季安拉着两把椅子踩过门槛，就看到他哥还没放好烤炉，“方旭，你在偷吃吗？”


    好气啊，等会吃不行吗？他都跑两轮了，他哥一轮还没跑完！


    方旭有点僵硬地回头，“没有。”


    季安不信，“那你怎么这么慢？还有点……”有点不自然？季安不确定，他怎么还感觉他哥在偷笑？


    他拉着椅子进来看他哥总算蹲下去放烤炉。


    季安走到方旭身边，将椅子放下，在方旭站起来的时候他朝方旭的大腿伸手，方旭不解正要闪，他裤子就被季安一把拉起，“这个洞是什么？”


    方旭跟着季安的视线看过去，小腿处的裤子破了个洞，破洞的边缘的是焦黑的，“太开心，没注意到，估计碰到了。”


    季安，“你在笑什么啊？”这是什么毛病？


    季安又扯了方旭裤子一把，破洞处的皮肤清楚露出来，“还笑！都红了，赶紧去冲冷水啊！”


    外面还有点东西，季安也顾不上了，着急地就往楼下跑，“我行李箱有林姨塞的小药箱，我去拿，你好好冲冷水。”


    ——


    蹲在地上的少年低着脑袋给面前一条健壮修长的小腿上药，动作又轻又小心，活像手下是个珍宝。


    想要自己处理勉强算烫伤的方旭被季安严令禁锢在椅子上，他看着季安因为头发蓬松而不明显的发旋，这反着的发旋还随着季安的动作时不时藏得严密，他食指点了过去，按在发旋的正中心，精准捕抓。


    季安扬起脑袋，疑问：“哥，你干嘛？”


    方旭的手已经因为季安的动作脱离了刚触碰到的温暖，“有点好奇。”好奇很多。


    季安将受伤的碘伏棉签扔进垃圾桶，“好奇什么？，有点红，没有烫伤膏，不过没肿也没破皮，冲了二十分钟冷水，又消了毒应该问题不大了。”


    方旭没回答季安的问题，顺着季安的话说下去，“伤口不大，不用这么担心，你又及时帮我处理了肯定很快好。”


    季安的脸上一直沉着，现在总算是轻松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