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慈幼庄
作品:《九霄判官》 第五章 慈幼庄
刚一落地,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小山坡坡顶,坡上长满了低矮的松树(松风坡)。而坡下,便是慈幼庄。
那里,此刻被一片死灰和血红覆盖。
屋舍坍塌了大半,断壁残垣上布满了焦黑的痕迹和干涸发黑的血迹。
庄内空地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许多小小的、用粗糙白布覆盖着的“包裹”。
太多了。
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空气中,除了刺鼻的恶臭,还有一种足以侵蚀心智的声音,是由浓郁的死气和怨念凝结成。
庄外被一层散发着微弱金光的半透明结界笼罩着,显然是天刑司或当地府衙布下的,用以隔绝内外,防止邪气外泄,造成恐慌。
结界边缘,影影绰绰能看到不少披甲执锐的府兵,个个面色凝重。
“呕……”芸瑶显然也被这景象冲击到了,脸色的干呕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从袖中摸出一颗清心丹服下,勉强压下翻腾的胃液。
谢微尘抱着卷宗,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脸色比刚才传送时还要难看,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全靠那股无形力量的支撑才没瘫软下去。
他死死盯着坡下那一片惨白,眼神空洞,仿佛被吓傻了。
裴寂站在坡顶,目光沉静地扫过整个慈幼庄,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寒的冰层在无声凝结。
“裴判!”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
只见结界边缘的金光一阵波动,一个穿着云州府衙捕头服饰、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穿过结界急匆匆跑了上来。他脸上满是疲惫,在看到裴寂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如同看到了主心骨。
“裴判!您可算来了!”捕头声音嘶哑,“卑职云州府总捕头,赵猛!”
“情况。”裴寂言简意赅。
赵猛站起身,指着坡下的惨状,虎目含泪,声音都在发颤:“惨…太惨了!三天前夜里出的事!庄里一百零三个孩子,连带着当值的两名稳婆、一个管事、三名杂役,一共一百零九口人,一夜之间,全没了!孩子们…孩子们…都是刚出生不满百日的灵婴啊!小的们赶到时…那场面…那场面简直……”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狠狠抹了一把脸。
“怎么死的?”裴寂看着下面的场景,眼神冷了冷。
“邪…邪法!”赵猛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不是刀兵!也不是寻常毒物!那些孩子…一个个都像是…像是被活活抽干了!皱巴巴的…像…像风干的果子!皮包着骨头…眼窝深陷…身上也找不到伤口,但那股生气…全没了!还有那些大人,死状更惨,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撕了!”
他喘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卑职带人查了三天,现场除了残留的邪气,还有…还有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符纸包裹着的东西,颤抖着双手递到裴寂面前。
符纸打开,里面赫然是半截黑色的箭簇!箭簇上幽绿的光芒早已黯淡,但那股阴冷歹毒的气息,与清晨在万卷楼前袭击卷宗的那支毒箭,如出一辙!
谢微尘抱着卷宗的手指,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轻微地捻动了一下。
芸瑶倒吸一口凉气:“是它!和袭击万卷楼的箭一样!”
裴寂的目光在那半截箭簇上停留了一瞬,眸底寒光掠过。“现场保护如何?”
“按天刑司之前传来的急令,发现这箭后,卑职立刻命人封锁了庄内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只等您来!”赵猛连忙道。
“带路。”裴寂抬步便往坡下走去,那层笼罩慈幼庄的结界金光,在他靠近时如同水波般自动分开一道口子。
赵猛赶紧跟上引路。
芸瑶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适,紧随其后。
走了两步,发现谢微尘还抱着卷宗,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地望着坡下那片地狱景象,眼神发直。
“喂!发什么呆!跟上!”芸瑶没好气地回头呵斥,“抱着卷宗!那是证物!丢了把你脑袋拧下来!”
谢微尘像是被她的厉喝惊回了魂,身体猛地一颤,抱着沉重的包裹,踉踉跄跄地小跑着跟了上去。
穿过结界,那股混合了血腥、腐臭和绝望的气息更是浓烈得化不开,如同粘稠的液体糊在口鼻之间。
庄内一片死寂,连鸟雀虫鸣都绝迹了,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时发出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泣。
屋舍旁,窗棂上,随处可见早已干涸发黑的粘稠血迹。偶尔能看到一些散落的、小小的拨浪鼓,或是半只撕破的虎头鞋,浸泡在泥泞的血污里。
谢微尘的目光扫过那些小小的物件,指关节绷得发白。他低着头,脚步虚浮,脚踝处的旧伤在这浓烈的怨气刺激下,针扎似的痛。
他极力控制着呼吸,将翻涌的气血压下去,努力扮演着一个随时可能晕厥的弱小修士。
赵猛带着他们径直走向庄内唯一还相对完好的建筑——一座由青石砌成的、带着些防御性质的厚重院落,门口悬挂着一块早已褪色模糊的匾额,依稀可见“育婴堂”三个字。
育婴堂大门紧闭,上面交叉贴着两张闪烁着微弱灵光的封禁符箓。
门口守着四名云州府衙的精锐捕快,个个神色紧张,手按刀柄,如临大敌。空气中弥漫的邪气,在这里尤为浓烈,连光线都显得昏暗压抑。
“裴判,就是这里!”赵猛指着大门,声音带着后怕,“里面…里面就是最先发现出事的地方,也是邪气最重的地方!兄弟们没人敢进去细查,只在外围做了记录。”
裴寂目光扫过那两张封禁符箓,指尖微动,一道极细微的剑气射出。
“嗤啦”一声轻响,两张符箓瞬间化为飞灰。
沉重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更加阴冷、粘稠、带着浓郁血腥和某种奇异甜腥味的空气,猛地从门内涌出!
“唔!”芸瑶猝不及防,被这气息一冲,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佩剑“呛啷”出鞘半寸,青芒闪烁护住自身。
赵猛和几名捕快更是脸色发青,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谢微尘只觉得怀里的卷宗包裹猛地一沉,那股阴冷绝望的气息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冲击着包裹的青布。
他本就“虚弱”,此刻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体温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后肘。
是裴寂。
他甚至没有回头,那只手只是极其短暂地在他肘部扶了一下,一股精纯的灵力瞬间透入,驱散了那股冲击他神智的阴寒邪气。随即,那只手飞一般收了回去。
“站不稳就出去等着。”裴寂的声音响起,透着点不近人情的味道。
谢微尘站稳身体,声音细弱蚊蝇:“多…多谢裴判…弟子…弟子撑得住…”
闻言,裴寂不再理会他,当先一步,踏入了育婴堂。
门内,景象比门外更加触目惊心。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石厅,本是安置新生灵婴的暖房。然而此刻,温暖舒适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刺骨的阴寒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石厅的地面,被人用粘稠的血液,勾勒出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圆形法阵!法阵的线条扭曲虬结,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亵渎感,核心处描绘着一个仿佛无数扭曲婴儿肢体缠绕而成的邪恶符文。
法阵的周围,呈放射状摆放着一圈小小的摇篮!足足有数十个!
但,摇篮是空的。
却在每一个摇篮原本放置婴儿头部的位置,都立着一支惨白的、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烛身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垢。此刻,这些蜡烛全都熄灭了,只留下焦黑的灯芯和凝固的烛泪。
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一个摇篮的边缘,都散落着一小撮……灰白色的、如同风化了许久的粉末!那粉末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生命本源的气息!
谢微尘的目光在那些粉末上停留了一会儿,抱着卷宗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被强行抽干所有生机、魂飞魄散后,残留下的最后一点生命本源的残渣!
白烛燃尽,生命成灰!
这个邪阵,竟是以灵婴为灯油,以生命为烛火!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赵猛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饶是他见惯了凶案现场,也被这邪恶诡异的景象骇得心神俱震。
芸瑶脸色煞白,强忍着呕吐的**,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死死盯着地上那巨大的血色法阵,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和惊惧。
裴寂站在法阵边缘,深青色的衣袍在空气中纹丝不动。他缓缓扫过石厅。
巨大的血色法阵,惨白的蜡烛,摇篮边缘的灰白粉末,以及石壁上、地面上残留的、非人力量造成的巨大爪痕和喷溅状的血肉碎末……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法阵核心那个扭曲的符文上。那符文的线条走势,隐隐透着让他极其不舒服的、源自灵魂的厌恶感。
“卷宗。”裴寂没有回头,声音冷硬地响起。
谢微尘抱着那沉重的包裹,身体还在因为寒冷和恐惧(至少表面如此)而微微发抖,闻言连忙小步上前,双手将包裹递了过去。
动作带着刻意的笨拙和畏惧,仿佛生怕碰到裴寂的衣角。
裴寂接过包裹,看也没看谢微尘,直接解开青布,露出了里面那卷散发着暗红光泽的原始卷轴。
他将其托在掌心,另一只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精粹的寒芒,轻轻点向卷轴表面流转的封印符文。
“嗡……”
卷轴表面暗红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凶兽苏醒!一股更为纯粹的凶戾邪气猛地爆发出来,与石厅内弥漫的气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卷轴微微震颤着,上面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
裴寂的目光在卷轴和地面的血阵之间来回扫视,试图找到两者之间的联系。
芸瑶和赵猛等人被这突然爆发的凶戾邪气逼得连连后退,惊骇地看着裴寂手中那如同活物般的卷轴。
谢微尘也“吓得”后退了两步,掩在袖袍下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神念,悄无声息地扫过石厅角落一根断裂倾倒的巨大石柱底部——那里,在厚厚的灰尘和溅射的血污下,似乎有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此地的异样反光。
就在这时,裴寂手中的卷轴猛地一滞!
他指尖的寒芒骤然定格在一个点上!
与此同时,他目光,倏地看向法阵中心那个符文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转折处!
那里,在暗红近黑的污血覆盖下,残留着一个指甲盖大小、形状奇特的烙印痕迹!那痕迹的形状,像是一枚扭曲的、生着倒刺的种子!
“嗡——!”
裴寂手中的卷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猛地震颤起来,暗红色的光芒疯狂闪烁,其核心封印处,一个微缩的、与地面血阵一模一样的符文骤然浮现,而在那符文的边缘,赫然也烙印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扭曲种子印记!
两个印记,跨越空间,通过卷轴与现场残留的邪阵共鸣,清晰地显现出来!
“找到了。”裴寂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