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吞没了皇城。


    白日里的血与火，仿佛被这浓稠的墨色稀释，只剩下断壁残垣在寂静中无声诉说。


    傅天仇正以铁腕手段，将崩坏的秩序一根根重新拧紧。


    禁军的甲胄碰撞声，官员们深夜被召集时匆忙的脚步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清洗普渡慈航留下的每一个污点。


    夏听枫对这一切并无兴趣。


    权力的游戏，凡人的俗事，于他而言，不过是山下的流水，自有其流淌的轨迹。


    他随意寻了座偏殿，阖目打坐，呼吸之间，便将整个喧嚣的皇城隔绝于心门之外。


    ……


    另一处宫殿，烛火被宫女小心翼翼地点亮。


    这里被临时收拾出来，作为傅家暂居之所。


    热水氤氲的雾气中，傅清风与傅月池姐妹，终于卸下了满身的尘埃与惊惶。


    退去宫人，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哔剥”轻响。


    良久，是妹妹傅月池打破了这片死寂。


    “姐姐……”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


    “我们……真的活下来了？”


    “嗯。”


    傅清风点头，拿起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妹妹脸上的痕迹，动作是失而复得的珍重。


    “活下来了，爹爹也安然无恙。”


    “是啊……”


    傅月池喃喃自语，眼神却没有焦点。


    她的脑海里，白日毁天灭地的景象还在疯狂倒带。


    那焚尽苍穹的离火凤凰。


    以及，在那片神佛般的烈焰中，夏听枫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侧脸。


    他主宰了一切。


    “姐姐，夏公子……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傅月池忍不住问。


    “话本里的陆地神仙，飞天遁地，移山填海，可我总觉得，那些神仙与他相比，不过是地上的萤火，而他是天上的太阳。”


    傅清风擦拭的手停住了。


    她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目光悠远而复杂。


    “我不知他是什么人。”


    “但我知道，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啊？”傅月池怔住了，“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难道是……天神下凡？”


    “或许。”


    傅清风的思绪飘得很远。


    “你没有看他的眼睛吗？清澈，深邃，却藏着一种……俯瞰众生的距离感。皇权富贵，我们凡人汲汲营营追求的一切，在他眼中似乎都无足轻重。”


    “他杀妖僧，救我们，救天下，可能仅仅……是他想这么做而已。”


    傅月池靠在姐姐的肩上，低声说：“姐姐，我有些怕他。”


    “怕？”


    “嗯。”傅月池的声音更低了，“他太强了，强得不真实。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而且……他杀那妖僧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样子……太冷了。”


    傅清风却摇了摇头。


    她抚摸着妹妹的长发，声音轻柔却无比清晰。


    “傻丫头，那不叫冷，叫果决。”


    “对那样的恶魔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对天下万民残忍。”


    “你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冷’，只对着敌人。他看向燕大侠，看向我们时，目光其实很温和。”


    傅月池仔细回想，心头一颤。


    好像，确实如此。


    她忽然抬起头，脸颊泛起热意，声音细若蚊蚋：“那……姐姐，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


    傅清风的脊背瞬间绷紧。


    那抹动人的酡红从她雪白的脖颈一路蔓延至耳根，在烛火下艳丽得惊心动魄。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很久。


    久到傅月池以为姐姐不会回答时，傅清风才吐出一个字，很轻，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嗯。”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撕裂过往的决心，转头直视着自己的妹妹，目光灼灼，前所未有的认真。


    “月池，你我姐妹，无话不谈。”


    “今日，我便告诉你。”


    “此生，非他，不嫁。”


    这六个字，如金石落地，掷地有声。


    傅月池彻底呆住了，随即，她自己的心脏也擂鼓般狂跳起来，一张俏脸烫得能煮熟鸡蛋。


    “姐……姐姐，你……”


    “你呢？”


    傅清风反问，目光洞穿了妹妹所有的伪装。


    “你敢说，你对他没有半分念想？”


    “当你被妖僧擒住，万念俱灰时，是谁如天神般降临，救下了你？”


    “当父亲身陷死牢，我们求告无门时，又是谁，给了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我……”


    傅月池被问得哑口无言，眼圈一红，泪珠滚落。


    她猛地抱住姐姐，将头埋进姐姐的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我当然有！我怎么能没有！我一闭上眼，脑子里全都是他！”


    “可是……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我这蒲柳之姿？而且……我总觉得，他身边，不缺女子……”


    这是女人的直觉，敏锐而准确。


    傅清风轻拍着妹妹的后背，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决然。


    “月池，似他这般的人物，人中之龙，天外谪仙，身边有几位红颜，岂非寻常？”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傅家的女儿，有恩必报。他救了我们全家，救了这天下苍生，此等恩情，重于天地。”


    “若他……不嫌弃……”


    傅清风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做准备。


    “我愿与你……共侍君侧。”


    “哪怕此生无名无分，亦心甘情愿。”


    傅月池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姐姐，被这番话彻底震碎了闺阁中十几年的教养与矜持。


    共侍一夫？


    这……


    可是，当那道身影再次浮现于脑海，一想到此生或许再难相见，她的心便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痛得无法呼吸。


    她看着姐姐那双坚定而决绝的眼眸，心中最后的那点犹豫，也渐渐被一种更为滚烫的情感所融化。


    她咬住下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姐姐！我听你的！”


    “只要能跟在他身边，我什么都愿意！”


    摇曳的烛光下，一对绝代佳人，为自己的一生，定下了唯一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