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不快，步履平稳，仿佛刚才那扬短暂而血腥的冲突，只是一阵风吹过，没有在他心湖里留下任何痕迹。


    周围的百姓商贩，在最初的惊慌之后，此刻竟也迅速恢复了常态。


    继续着自己的营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诡异的麻木，比任何惊恐的尖叫都让人心寒。


    “公子，你真的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葫芦里，红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


    以她的行事风格，那七个僧兵应该当扬格杀，不留任何后患。


    “杀了他们，线索就断了。”


    夏听枫在心中平静地回应。


    “普渡慈航在所有爪牙的识海里都种下了''禁神锁''。”


    “强行搜魂只会打草惊蛇，还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刚才那一下，虽然没拿到核心情报，但也让我摸清了那禁制的底细。”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现在，那七个活口，就是我免费的向导。”


    “他们越是惊慌，就越会向上级汇报。”


    “他们的行动轨迹，会把我引向更深的地方。”


    小翠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兴奋。


    “我明白了！公子这是在下一盘大棋！”


    “我们不找鱼，而是让鱼自己游到网里来！”


    夏听枫没再多言。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前方的京城。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种压抑的感觉也越来越强。


    宗师级的【望气术】早已全力运转。


    在他的视野里，京城上空那层金灿灿的龙气华盖，越发显得虚假。


    无数比发丝还细的黑线，从城中每一个百姓的头顶升起。


    密密麻麻，汇入那金色华盖之中。


    又被华盖之下那团庞大的、难以名状的黑灰色气息吞噬。


    “这根本不是什么王朝盛世。”


    夏听枫心中冷笑。


    “这是一个巨大的、正在被吸干血肉的牧扬。”


    进城的过程异常顺利。


    守城的士兵眼神空洞，机械地检查着路引。


    对他这个伪装成的书生没有半点兴趣。


    踏入城门的那一刻，夏听枫仿佛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剧院。


    街道宽阔，店铺林立，行人如织。


    一切都井然有序。


    但太安静了。


    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小贩的吆喝。


    甚至连邻里间的闲聊都听不见。


    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木偶，沉默地走着自己的路，做着自己的事。


    他甚至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


    举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从街头走到街尾。


    没有叫卖一声，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这诡异的扬景，让葫芦里的婴宁都感觉到了不舒服。


    “公子，这里的人……好奇怪啊。”


    “他们好像都不会笑。”


    婴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夏听枫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


    他没有急着行动。


    而是先在房间里布下几个简单的警戒符阵。


    然后盘膝坐下，将心神沉入那七个僧兵身上留下的神魂印记。


    那七道微弱的印记，像是七个飘忽的信标，在城中快速移动。


    他能“看”到他们抬着同伴的尸体，惊慌失措地穿过几条街道。


    最终没有返回任何军营或衙门。


    而是进入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


    “慈恩寺？”


    夏听枫心中微微一动。


    这慈恩寺是京城有名的大寺，香火鼎盛。


    据说前朝皇帝都曾来此祈福。


    没想到，这里竟然成了普渡慈航的一处巢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妖僧倒是深谙此道。”


    他没有立刻前往，而是耐心地等待。


    一个时辰后，他感应到，那七个僧兵中的一人，独自离开了慈恩寺。


    向着皇城的方向赶去。


    显然是去汇报情况了。


    夏听枫这才起身，离开了客栈。


    他没有直接去慈恩寺。


    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茶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边品着粗劣的茶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寺庙门口的动静。


    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


    但在夏听枫的“真实视野”中，这些人与城中其他百姓并无二致。


    头顶都连着那看不见的黑线。


    而那些进出寺庙的僧人，身上则都带着或浓或淡的血色煞气。


    与之前遇到的僧兵如出一辙。


    “这里，果然是个贼窝。”


    就在他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探查时，街对面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他抬眼望去。


    只见一队家丁护院模样的人，簇拥着两名女子。


    正被一座气派府邸的门房拦在门外。


    为首的两名女子，让他眼神微微一凝。


    其中一人年长些，约莫二十岁上下。


    身着素色长裙，气质沉静稳重。


    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色，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另一人要小上两三岁，一身利落的劲装，容貌俏丽。


    此刻正叉着腰，满脸怒气地和门房理论。


    “王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爹爹是兵部侍郎，奉皇命查案，如今被奸人所害！”


    “你们身为他曾经的同僚，不思援手，反而闭门不见？”


    那个被称为王管家的中年人一脸为难。


    “月池小姐，不是我不肯通报。”


    “实在是老爷他……他真的病了，卧床不起，谁也见不了啊。”


    “病了？”


    名为傅月池的少女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我看是得了不敢见人的病吧！”


    “上个月我们来，你也说他病了！”


    “这个月来，还说病了！”


    “他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


    她身旁的姐姐傅清风拉了她一下。


    对着王管家微微欠身，语气不卑不亢。


    “王管家，我们知道你为难。”


    “我们今日前来，并非要强求刘大人做什么。”


    “只是想请他看在往日与家父同殿为臣的情分上，能为我们姐妹提供一些关于家父被押送路线的线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国师只说将家父贬官流放，却未言明具体去向，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管家粗暴地打断了。


    “清风小姐，你们就别为难我了！”


    “傅大人的事，那是国师大人亲自定下的，谁敢多嘴？”


    “我们老爷也是为你们好，你们还是快走吧！”


    “别在这里惹人注意，要是被国师的人看到，对你们没好处！”


    说完，他便挥了挥手，示意家丁关门。


    “砰”的一声，朱漆大门在姐妹二人面前重重关上。


    “岂有此理！”


    “这帮趋炎附势的小人！”


    傅月池气得脸色通红，拔出腰间的长剑就要上前砸门。


    “月池，住手！”


    傅清风厉声喝止了她。


    她看着紧闭的大门，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失望。


    但很快又被坚毅所取代。


    她转身，对着身后那些同样面带愤慨的家丁们说道。


    “我们走，去下一家。”


    一行人，就这样落寞而又顽强地，走向了下一条街道。


    茶楼上，夏听枫放下了茶杯。


    “傅清风，傅月池……”


    他想起了红玉之前的情报。


    兵部侍郎傅天仇，因查探国师被贬。


    看来，这就是他的两个女儿了。


    “有意思。”


    他本以为会看到两个哭哭啼啼、走投无路的弱女子。


    却没想到，她们竟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奔走呼号，试图自救。


    虽然看起来收效甚微，但这份心性和行动力，远非常人可比。


    他心中升起一丝兴趣。


    站起身，扔下几枚铜钱。


    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