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念微动。


    刹那间，数张符箓如黑夜中的蝴蝶，悄无声息地飞出，精准没入四周的泥土。


    他双手掐诀，唇齿间吐出玄奥音节。


    《昆仑练气决》的法力瞬间被引动，如涓涓细流，撬动了地脉深处沉睡的灵气。


    地面上，那些符箓骤然亮起淡淡荧光。


    光芒彼此交织、勾勒，竟凭空在荒芜的乱葬岗上，拉起一座古朴戏台的轮廓。


    雕花的栏杆。


    描金的梁柱。


    甚至连幕布被风吹起的褶皱都纤毫毕现。


    这并非实体，只是以符箓为骨、灵力为肉构建的幻象。


    可对鬼魂而言，这幻象，比真实还要真实。


    那青衣女鬼彻底看傻了。


    她伸出虚幻的手，带着无尽的颤抖，难以置信地抚摸着那冰凉而又熟悉的栏杆。


    泪水，无声地滑落。


    “戏台……”


    “还缺观众。”


    夏听枫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缓缓闭上双眼。


    凝神期圆满的庞大神识，在此刻如无声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乱葬岗。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只是将一道无比温和的意念，送入每一个角落。


    “城西故人，有愿未了。”


    “今夜于此，再唱一曲《断桥》。”


    “诸位若是有闲，不妨前来一观，共襄此举，同结善缘。”


    他的声音，不像雷霆，更像春风，直接在那些浑浑噩噩的孤魂野鬼识海深处悠悠响起。


    起初，乱葬岗仍是一片死寂。


    但很快，一点点微弱的磷火，从各个角落飘忽而来。


    紧接着，一道道或模糊、或清晰的虚影，从荒草间，从孤坟后，摇摇晃晃地聚集过来。


    他们都是和青衣女鬼一样，被执念困在此地的可怜魂魄。


    早已没了神智，只剩下本能。


    但夏听枫那道神念中蕴含的善意与灵光，却像黑夜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他们前来。


    不一会儿，幻化的戏台下，竟稀稀拉拉地聚起了数十个“观众”。


    他们形态各异，神情呆滞，却不约而同地仰着头，望着那座为他们而亮的戏台。


    幻天葫芦内，众女正通过夏听枫的视角，震撼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公子……他……他好温柔啊。”婴宁趴在小翠背上，喃喃自语。


    聂小倩一双美眸望着那个青衣女鬼，眼神无比复杂。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执念缠身、求死不得的痛苦与无助。


    夏听枫此举，对她的触动，大到无法言喻。


    红玉则彻底陷入了沉默。


    她看着夏听枫那并不算魁梧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追随的这位公子，其胸中的格局与道心，远比她想象的要深邃、宏大。


    他能行雷霆手段，杀伐果断。


    也能心怀慈悲，度化亡魂。


    这两者在他身上，竟能如此完美地融合，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


    戏台下，青衣女鬼看着台下那些特殊的“观众”，看着眼前这位为她凭空造出一方舞台的年轻道长，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渐渐燃起了神采。


    她站直了身体。


    仔细地、庄重地，理了理身上那件洗到发白的戏服。


    然后，她对着夏听枫的方向，盈盈一拜。


    这一拜，标准至极，是梨园弟子拜见恩师的至高礼节。


    “先生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此生残梦，便在今朝了却。”


    夏听枫微微颔首，身影一晃，退入一旁的阴影中。


    女鬼深吸一口气，走上戏台。


    当她站到舞台中央的那一刻，整个魂的气质，都变了。


    所有的怯懦、悲伤、迷茫，尽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角儿”的无上自信与璀璨光芒。


    她没有乐师，没有伴奏。


    但这，根本不重要。


    她轻启朱唇，婉转空灵的唱腔，便在这寂静的夜色里，悠悠响起。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断肠人有……”


    她的声音，初时还有些虚弱，像风中残烛。


    但越唱，越是清亮。


    越唱，越是投入。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万种。


    她仿佛不是在对着一群孤魂野鬼演唱，而是在对着满座的达官显贵，对着天下最懂她的知音，唱出自己这一生的痴，一生的狂！


    台下的鬼魂们，似乎也被这歌声感染，呆滞的脸上，竟渐渐流露出一丝久违的安详。


    夏听枫负手而立，静静地听着。


    他不懂戏。


    但他能听出，那歌声里蕴含的，是对艺术最纯粹的热爱，和对命运最无奈的叹息。


    一曲《断桥》，从初遇的惊艳，到重逢的惊疑，再到最后相认的悲喜交加，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她站在台中央，水袖半掩，对着台下，对着这方天地，深深一福。


    “小女子，青衣，谢诸位……捧扬。”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开始变得愈发透明，点点荧光从她魂体中逸散而出。


    她脸上所有的悲伤与执念，已经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满足、大解脱后的宁静与微笑。


    她最后望了夏听枫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谢……先生，圆梦。”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彻底崩解，化作漫天光点，如夏夜的萤火虫般飘散，融入了这片夜色。


    与此同时，台下的那些鬼魂观众，身上也泛起柔和的光芒，脸上的呆滞与迷茫彻底消散，化作了然的平和。


    一道道身影相继变淡，最终也消散于无形。


    他们虽无青衣那般强烈的执念，但常年困于此地，神魂早已蒙昧。


    今夜听此一曲，竟借着青衣解脱执念的契机，一同得到了超脱。


    幻化的戏台，随着术法的终结而缓缓消失。


    整个乱葬岗，又恢复了寂静。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与悲戚之气，已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洁净与安宁。


    也就在这一刻，夏听枫的识海中，面板的提示音，如天道纶音般庄重响起。


    【叮！您以慈悲之心，圆了戏痴青衣未了之残梦，并助数十游魂得以安息，此乃顺天应人之善举，获得小量“功德”！】


    【功德系统已激活！】


    【当前功德值：100点。】


    【功德：天地认可之凭证，无形之庇护。对业力缠身、煞气深重之生灵，具备天然克制效果。功德护体，万邪难侵。注：功德越高，克制效果越强，并可能引动未知之善缘。】


    夏听枫看着面板上多出的那一行灿烂的金色小字，眼神无比深邃。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除魔卫道”。


    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杀戮。


    还有灵魂上的度化。


    他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对“修行”二字的理解，又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