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喃喃，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沿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滚下，滴落在素白的衣襟上。


    她慌忙用手背擦拭，但那失态的动作反而透出几分未脱的稚气。


    “有先生此言，妾身......妾身就放心了。”


    “光是我的布局还不够。”


    江祈年摇了摇头：“崇祯......陛下虽然勤勉，但他的性格有很多问题，许多时候需要娘娘你在身边劝谏。”


    “可是......”


    “若娘娘你也拿不定主意，便可去询问懿安皇后。”


    江祈年猜到了周皇后想说什么，提前给出了建议。


    “询问皇嫂吗？”


    周皇后一愣。


    她想起了这位先生和自己那皇嫂之间，似乎有什么特殊的羁绊，甚至隐隐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再想到那位阴夫人，她本想询问一下三人之间的关系。


    但她抿了抿唇，还是选择咽下了这个问题。


    沉默了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另外一个心中盘亘许久的问题：“先生既能知王朝之终......那......那是否知道妾身的命运呢？”


    问完这句话，她低下眸子，双手再次紧紧绞在一起，不敢看江祈年的眼睛。


    作为皇后，她想知道大明国运。


    作为女人，一个尚且不满十七岁的少女，她又如何能不关心自己的结局？


    大明灭亡，那自己的结局最终也不会好吧......


    江祈年看着那颗低垂的、乌发间仅插一支素白玉簪的螓首，皱了皱眉。


    周皇后的结局也并不好，但既然都说到这里，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闯贼破京师。”


    江祈年尽可能不带太多情绪地陈述：“城陷之际，陛下于煤山自缢殉国，而娘娘您......”


    他看了周皇后一眼，见她依旧低着头，浑身颤栗，却有声音传来。


    “请先生......继续。”


    “娘娘您也在陛下的命令下，回到坤宁宫自缢殉国，随大明社稷同赴国难。”


    江祈年心绪复杂。


    明末之所以让人如此意难平，皇室成员们的气节也是其中之一。


    历史上王朝覆灭不在少数，可是皇帝、皇后，前朝皇后全都自缢殉国的，明末还是独一份儿。


    “领命自缢殉国吗？”


    听到这个结局后，周皇后一下子瘫坐在地，眸子里有些失神。


    虽说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大明灭亡后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但真从江祈年口中听到自己领命自缢殉国，她还是有些恍惚。


    “也不算是......最坏的结局吧......”


    她的眼神有些失焦。


    若无江先生出手，那么仅仅十七年后，她便会伴随着大明王朝一起化作尘埃......


    这就是她的最终归宿。


    没有颐养天年，没有儿孙绕膝，只有冰冷的死亡和后世一个虚无缥缈的“贞烈”之名。


    一种彻骨寒冷的悲凉淹没了她。


    这和之前听闻王朝末日时那种宏大的恐惧，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什么母仪天下，什么后宫至尊，在注定的死亡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江祈年等了片刻，见她依然神情恍惚，不由得摇了摇头。


    自己所透露的消息，对于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少女来说，还是太过残忍了。


    他轻声告退：“娘娘保重凤体，江某告退。”


    宫墙内的沉重仿佛有实质的重量，甫一踏出承天门，呼吸着宫外初秋微凉的空气，江祈年才感到一丝轻松。


    他回府后，略一思索，去了阴丽华的住处。


    “丽华，京城风物繁华，可有兴趣同游？”


    江祈年含笑问道。


    阴丽华自是欣然应允。


    她换上了一身更显娇嫩的浅碧色对襟襦裙，外罩月白半臂，发髻簪了一支简约却精致的珍珠步摇，俏丽中透着一股温婉娴静。


    两人带着几名身手利落的护卫，宛如寻常富家子弟出游。


    “先生入宫，可还顺利？”


    漫步在繁华的街市上，阴丽华轻声问道。


    虽然江祈年脸带笑容，但她敏锐的察觉到江祈年有些心绪不宁。


    “还算顺利，只是有些感慨。”


    江祈年将之前情形简略告知，隐去了周皇后失态的部分。


    阴丽华听完，若有所思：“周妹妹年纪轻轻便要承受这般重担，实在不易。”


    “是啊。”


    江祈年点头：“不过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阴丽华抿嘴一笑：“先生似乎很欣赏她？”


    江祈年听出她话中一丝醋意，不由失笑：“怎么，丽华吃醋了？”


    “才没有。”


    阴丽华脸颊微红，别过脸去：“妾身只是......只是......”


    她话未说完，突然被街边一阵喧闹吸引。


    只见一群孩童围着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阴丽华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不自觉地走近几步。


    “想要？”


    江祈年跟上来，在她耳边轻声问。


    阴丽华摇摇头，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江祈年会意，掏钱买了一个蝴蝶形状的糖人递给她：“尝尝。”


    阴丽华接过糖人，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好甜！”


    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江祈年心中一片柔软。


    正想说什么，忽觉背后一道锐利的目光刺来。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人群中有几个身影快速隐入巷子。


    “先生？”


    阴丽华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事。”


    江祈年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笑道：“前面就是钟鼓楼，我们去看看。”


    钟鼓楼高耸入云，站在顶层可俯瞰整个京城。


    阴丽华扶着栏杆，望着脚下如棋盘般的街巷和远处巍峨的紫禁城，不禁感叹：“真是壮观...”


    夕阳西下，余晖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江祈年看着她专注的侧颜，忽然有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先生在看什么？”


    阴丽华察觉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看你。”


    江祈年坦然道：“夕阳下的丽华，比这京城美景更动人。”


    阴丽华闻言，耳根瞬间红透，却并未如往常般躲闪，而是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道：“先生喜欢看，丽华......很开心。”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一时旖旎。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