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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离异雄虫决定成为大帝》 第41章 黄金岁月 前世:前夫哥超长火葬场预警……
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天。
从他的病房仓皇逃窜的列昂·阿列克并不知道自己的雄主已经死去, 他强迫自己将脑海里那个孱弱无比的身影遗忘,逼迫自己沉浸在尤瑞获得新生的喜悦中,嘴角始终挂着僵硬无比的笑容。
必须要笑, 必须以笑容彰显他的快乐。
不能痛苦。
他也不会痛苦。
所有遗憾都会被弥补的, 有了基因药剂, 尤瑞跳楼留下的病根很快就会痊愈如初。
一切都会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列昂坐在尤瑞的病床旁,垂眸为对方一点一点地削着水果,却在削到一半,忽然发觉自己送来的水果是阿缇琉丝常吃的荆棘果。
刻骨的疼痛与悲伤刹那闪过,那个病弱的背影又再次浮上心头。
没事的, 这很正常。
列昂一遍又一遍地竭力镇定地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毕竟你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 偶然间然记住对方的喜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晶莹剔透的荆棘果被一点点剥去坚硬的外壳,列昂的手也逐渐颤抖到无法自已。
这真的正常吗。
放你自由。
临死之前,放你自由。
不对,他怎么又想到那个雄虫了。
这不正常。
尤利西西迟疑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他的沉思,他几乎是带着感激地去听对方的话语:“哥哥, 阿缇琉丝少将真的愿意给我基因药剂吗?”
三年前,尤利西西跳楼后被路过的虫族送到了帝国医院,他作为植物人昏迷了三年,直到帝国医院的天才医生伊桑接手了他的治疗, 情况才逐渐好转。
可要彻底康复,还需要来自高等级雄虫的基因药剂。
扪心自问,易地而处的话他做不到阿缇琉丝这样。
列昂手中的小刀在他的走神中, 划过自己的手指。
他再次走神了。
尤利西西小声惊呼着为他递来纸巾,他却恍若未觉。
他在想:尤瑞没死,我是不是不应该继续恨他。
我是不是, 应该去看他一眼。
他好像,真的很痛苦。
但紧接着,这个无法抑制地冒出来的念头被他强行打散。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荣誉婚姻,尤瑞甚至不会遭受这一切。
没错,就是这样。
不要再去深思了。
察觉到自己动摇的内心,列昂的手颤抖了一下,他无比郑重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去深思了。
不要因为阿缇琉丝躺在病床上,不要因为看了阿缇琉丝痛苦的样子,就忘记尤瑞曾经遭受过的痛苦。
不要因为尤瑞没死,就放松你的恨意。
你忘记尤瑞的翅翼,在从高楼坠落的过程里变得怎样支离破碎吗。
列昂强迫自己去回想三年前的满目血色,强迫自己再次回到三年前满腔恨意的状态,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当初他撕裂阿缇琉丝翅翼时的场景。
好多血。
手里的水果掉落在地,晶莹的果肉沾满尘埃,在地上滚了几圈,消失在某个角落里。
哐当一声,小刀也落在地面。
别想了。
列昂勉强勾起唇角,对尤利西西说:“我去趟洗手间。”
他近乎是落荒而逃地走进洗手间,甚至没有来得及捡起掉落在地的小刀。
他站在水池边,行尸走肉般打开水龙头,看着那道在水流冲刷之下,边缘逐渐变得卷曲翘皮的狰狞伤口,仿若失去痛觉,只是平静地盯着这双修长结实的手。
就是这双手,曾经撕裂了阿缇琉丝的翅翼吗。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列昂尝试着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当时的暴怒,也许随着尤瑞的“死而复生”,当初的满腔愤懑怒火也随之被遗忘。
其实是失望与伤心。
在看到荣誉婚姻四个字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无法抑制的失落与难过。
为什么是荣誉婚姻呢。
而这短暂的懦弱情绪被列昂瞬间隔离,他几乎是立刻便想起终端里那条血色的视频和尤利西西落泪说着的“新婚快乐”,于是抱着怒火和悔恨地问阿缇琉丝:你知不知道尤瑞是怎么死的。
如果不是你强行向玛尔斯大帝申请荣誉婚姻,尤瑞不会在巨大的打击之下跳楼自杀。
明明那时候我刚刚答应要永远陪着尤瑞,明明那个时候尤瑞还很开心。
明明在那场婚礼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对,就是这样。
所以不要再怪自己了,尤瑞的死和雌父不一样,你是真的没有办法。
列昂拼命地自我催眠,拼命地像以往几十年中那样开解自己。
所以当阿缇琉丝笑着说出尤利西西的死状时,他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就此崩断,有一个无比隐秘的声音说,眼前这个雄虫才是尤瑞死去的真正原因,他才是需要悔恨的人,可凭什么他能露出如此轻松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吗……尤瑞的死,真的不怪他。
当他撕扯着阿缇琉丝的翅翼时,他是快意的吗。
他是大仇得报的快意吗。
他是罪魁祸首终于罪有应得的快意吗。
好像不是,他好像是……
他好像是痛……
别想了,不要再想了!
列昂猛地关住水龙头,一拳砸在明亮的镜面上,破碎的玻璃渣扎进他的血肉,来自肉/体的剧烈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现在最重要的是尤瑞,其他人和事,都不要再去想了。
列昂走出洗手间,却在尤利西西的病房里看到伊桑。
伊桑原本站在床边,在他进来后退至房门口,无比嫌恶地说:“你怎么没死在战场上,你凭什么活得……”
话已至此,这个雄虫医生却突然噤声,无法自抑地在瞬间红了眼圈。
过了短暂而漫长的几秒,当伊桑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如同往常那般冷淡:“阿摩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死前他说要给你们基因药剂,但是我和他不一样。我是一个特别特别恶毒的人,所以,不要妄想我会给你们基因药剂,不要妄想再让阿摩救你们一次。”
死……?
电光火石间,列昂仿佛退化了所有听觉和理解能力。
死前。
就是在一个人死亡之后,回首他死亡之前。
谁死亡了。
他又好像突然恢复神智,猝然想到阿缇琉丝说的:临死之前,放你自由。
等一下。
列昂艰难无比地涩然开口,他的神情冷静到失去所有表情,或者说他没有精力再去做任何表情,他只是迫切地想让话语从自己嘴里吐出:
“你说的——‘死前’,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伊桑在这一刻彻底癫狂,他猛地冲到列昂面前,死死拽住他军服的领口,用着自己全身最大的力气,一拳接着一拳狠狠砸向那张脸:
“死了!阿摩死了,你满意了吗!你杀死了他,你杀死了他啊!你是杀人凶手,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他终于再也无法伪装,彻底地失声痛哭,声嘶力竭地说:“你杀死了他,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是最好最好的阿摩。
病房里一时只有伊桑歇斯底里的哭声,而他终于累了,再也不想在这里停留片刻,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室寂静。
假的。
肯定是假的。
只是想让我愧疚而已。
不可能是真的。
阿缇琉丝怎么可能死,他的精神力等级那么高,前线多少士兵都依靠着他的本源分裂体活了下来,他又怎么可能会死。
他怎么可能死在我的前面。
我还没有……
我还没有什么?
他像用刀切割自己的心脏,想要彻底抛弃那一半还会为阿缇琉丝跳动的心脏,在剧痛中列昂平静地告诉自己,你一点也不在乎。
你千万不能在乎。
“哥,你不要再自言自语了……”尤利西西的声音远得像在天边一样,“你如果想知道,就去看一眼吧,只要你还回来就行。”
“我不去。”列昂郑重不已、平静无比地告诉尤利西西,然而两人都知道他是在告诫自己,“我不会去的,我去了就上当了。”
接着,他有些歉意地说:“尤瑞,我回趟军部,有很多事情还没处理,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确实没去。
他没有往那个走廊尽头的重症病房看一眼,在尤利西西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轻松无比地转身离开。
不可能的。
带着唇角狼狼狈不已的淤青和红肿,列昂咽下嘴里的血沫,完全没把这点伤痛放在心里,他若无其事地对自己说,不可能是真的。
那个雄虫还没有对自己的行为表示悔恨,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周。
列昂如往常那般来到军部,晋升上将之后,即使前线依旧战局紧张,他依旧得到了一个十分短暂的假期。
过去一年夜以继日的战斗让他无法轻易地松懈心神,骤然空闲下来,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去干什么。
此时他已经知道了阿缇琉丝死亡的事实,并且平静地接受。
平静地接受那个被自己爱恨了多年的雄虫,真的从这个世界永远离去的事实。
他没有去看阿缇琉丝最后一眼。
他觉得自己大抵还是恨着那个雄虫的。
大抵。
要不然怎么会在最后一年里,对阿缇琉丝日渐衰竭的精神力视而不见,怎么会在看到伊桑发来的无数条消息时,都冷酷地选择不去医院看望那个雄虫一眼呢。
对,他还恨着阿缇琉丝。
在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周,列昂无数次地对自己这么说。
他回到办公室里,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在百无聊赖的寂静中,他突然兴致勃勃地开始收拾办公桌,好像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桌上任何一个东西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不能闲下来。
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有无数个嘈杂的声音吵个不停,就有无数被他拼命遗忘的画面回闪个不断。
他像逃亡于噬人猛兽,但凡停歇一秒,都会被回忆拖入深渊。
直到他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身躯骤然僵住。
在这个本该最容易被他忽视、却始终抓着他视线的抽屉里,躺着一条项链和无数张明信片。
列昂条件反射般猛地合上抽屉。
不能看到。
千万不能看到。
他不要再想起那个雄虫,就算想起也必须是带着恨意。
可是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依旧颤抖着打开了那个抽屉。
不要再看了,停下来吧。
停下来。
列昂拿起了那条项链,冰冷的龙鳞轻柔躺在他的掌中。
“亲爱的列昂,这是尼德霍格的心头鳞,据说可以给勇士带来好运。”
亲爱的……
不,不是的。
是可恨的,必须是可恨的,不是可以爱的。
在这几乎将他溺亡的痛苦与焦虑中,列昂敏锐的听力让他捕捉到办公室外路过虫族的闲谈。
“不愧是上将,雄主死了一周不到就来上班了。”
“你忘了是荣誉婚姻了?当初婚礼闹得有多难看,副军长直接把莫比乌斯环都扔了。”
“那不也是无奈之举么,神谕通缉令可不是闹着玩的。”
神谕通缉令?
列昂静止的身躯猛地动起来,像溺亡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奔出办公室,紧紧拽住那名窃窃私语的虫族,睚眦欲裂地赤红着双眼,一字一顿地问:“什么神谕通缉令?”
被他拽住衣领的虫族吓得几乎瘫软,哆哆嗦嗦地结巴道:“您,您居然不知道吗?当时您杀了神教的随军主教,渎神者英诺森亲自对您签发了神谕通缉令啊。”
杀了随军主教?
他是什么时候……?
他不是精神海崩溃……吗?
是了,他当时彻底失去了意识,之后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不曾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再次回神便是站在和阿缇琉丝的婚礼上。
所有曾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在此刻如潮水般涌来,他挣扎不已却连一片浮萍都无法抓到。
所以,他在精神海崩溃后杀死了随军主教。
那么,杀死了雄虫主教的自己,为什么没有被送上最高法庭,也没有被神教报复呢。
是谁救了他呢。
这一刻,巨大的恐慌彻底席卷了列昂的所有心神,他悚然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做了什么。
是谁救了他。
他又对救他的人做了什么。
“您不知道吗,厄喀德那伯爵,呸,阿缇琉丝少将,因为这场荣誉婚姻,甚至脱离了家族。”另一只雌虫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连族徽都亲手挖了。”
不可能,列昂突然小声嘀咕,不可能的。
那个视荣耀为生命的雄虫,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脱离家族。
他在一年前浏览了所有重大新闻,却唯独跳过和阿缇琉丝相关的。
“原来是阿列克上将啊。”迎面走来的雄虫文员在看到他们后,无比自然地打招呼,“少将走了不到一周,你就来军部了,难怪升迁得这么快。”
列昂没有理他,苦恼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世界在此刻骤然颠倒,所有是非黑白刹那扭转。
为什么当初没有多问一句呢。
明明阿缇琉丝问过他,真的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
为什么没问呢。
是真的恨到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还是迫不及待地想找一个替他承担所有内疚愧疚的替罪羊呢。
这一刹那,列昂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原来他是这么卑劣的一个人,原来他在爱里是这么的有恃无恐,他这么多年的道德诘难与自我悔罪为什么就不能倾向阿缇琉丝一点呢?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对阿缇琉丝好一点,哪怕曾经去见对方一面。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没有把龙牙带回来,就这么想要让自己的雄主去死吗。
他忘记了,阿缇琉丝已经不是他的雄主,并且再也不可能是他的雄主。
他痛苦到无法回答上面任何一个问题,在这瞬间明白了阿缇琉丝所有痛苦的根源,原来全都是自己。
“跟你说话呢!”马蒂厄见他毫无反应,提高了声调,大声说,“你们第九军团的副军长是聋子吗?”
“你一辈子都对不起少将,你是踩着他的骨血爬上来的你知不知道!”
马蒂厄的挑衅全都落在无声的石头上,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列昂甚至无法回应自己的诘问,又怎么还有心神去回应马蒂厄的字字诛心,他的灵魂在得知荣誉婚姻真相的那一刻,就再也不会回到这具躯体上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只是机械而麻木地翻着那一张张明信片。
“此地风景无限,希望日后能够与你同赏。”
“这颗星球上的花,我从来没在首都星见过,列昂有见过吗?”
“我去过很多星球,却始终没有去过神弃星,以后带我去看看吧。”
没有以后了。
原来那天病房一见,是此生最后一面。
而那最后一面,他是怎么做的?
他留给阿缇琉丝一个奔向其他人的背影。
他真的,彻底错过了这个曾经努力将自己的生活分给他一半的雄虫。
无尽的悲伤终于突破他心底最后的防线,一切一切被他竭力压制的痛苦呼啸着向他此后的人生席卷而来,告诉他:你不要再想安稳地度过哪怕一天。
他在感情上的愚钝,就像门窗紧闭的屋子,虽然爱情的脚步在屋前走过来又走过去,他听到了,可是他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并非真实的脚步,直到有一天这个脚步停留在这里,然后门铃响了。
门铃响了,他却迟疑着不敢开门,而当他终于有勇气开门,当他终于发现自己迫切地想开门时,他已经永远失去打开门的资格。
阿缇琉丝死后的一个月。
列昂·阿列克觉得死亡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第一时间接受死亡似乎是一件很容易,难的是怎么在以后的时光里与它共处。
直到那个雄虫死去的一个月后,他好像才突然知道对方死亡的消息,才突然明白死亡意味着永不再见和绝无退路。
他开始急切地想要抓住与对方有关的一切,他回到了当初那个让他明悟爱意的海滩,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找了一遍又一遍。
他要找到当初那个漂流瓶。
在重复而徒劳的寻找中,他短暂忘记了一切。
时间好像回到几年前,阿缇琉丝笑着趴在他背上写下漂流瓶的时候。
时间到底无法回到几年前。
找遍整个海域后,他终于找到那个漂流瓶。
像身处地狱的人终于握住蛛丝,列昂颤抖着手打开漂流瓶,却在看到其中的纸条后彻底崩溃。
灵魂的痛苦已经溢出躯体,拉扯着飘向远方。
原来,心脏可以痛苦至此。
行尸走肉的列昂最终重返战场,他无法再在安提戈涅停留半步。
回到战场的列昂无可避免地遇到了谢默司。
对方在看到他的瞬间,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紧接着迎面而来的,便是对方狰狞锋利的八条步足。
总指挥官谢默司公然虫化,无视所有法纪,直奔第九军团副军长而去,庞大无比的君王蛛将列昂压在身下,没有给对方一点喘息的机会,列昂甚至来不及化为虫态就被他捅了个对穿。
冰冷的肢体在血肉中缓慢搅动,列昂痛得喷血却一声也未哀嚎。
他已经失去呼救的资格。
谢默司将重伤的列昂甩到地面,已经解除虫态的指挥官笑着询问:“痛吗?”
“你此刻的痛苦,又怎么比得上他的万分之一。”
失血过多的阿列克上将瘫软在地,生死不明,而在听到谢默司提起阿缇琉丝后,他昏昏沉沉地抬头,同样对谢默司露出一个笑容:“我不走,你怎么有机会陪在他身边?那一年里,你不是,天天都去找他吗?”
你不是,明知道我的部下天天向我汇报雄主的情况,却还是每天都去找他吗?
你不是,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远离他吗?
谢默司闻言顿住,俯身抓住列昂的头发,拉起他的头让他与自己对视,青筋毕露的颤抖手背昭示着谢默司的心境:“所以,你觉得我钻了空子是吗?你知道你从我这里偷走了什么吗?”
你知道,因为你,我失去了什么吗。
他恨列昂偷走了他的阿摩,可他更恨列昂偷走了阿摩又不好好对他。
“你可以恨我,但是至少,”列昂眼皮上粘稠的血迹耷下,终于露出一丝哀求,“至少告诉我,他的坟墓在哪。”
“让他干干净净地入睡吧。”谢默司放下他,用手巾擦了擦手,然后轻飘飘地扔到他的脸上,温和地说,“不要再去弄脏他的安眠之地了。”
厄喀德那家族为阿缇琉丝修建的墓穴并不在首都星,而是位于塔希琴星球,那个承载着阿缇琉丝幼年时光的星球。
他们希望自己的虫崽可以停留在无忧无虑的时光,永远永远不要再经历成年后诸多无奈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希望自己从来不曾生下过阿缇琉丝。
他们的小虫崽,这一生太苦了。
列昂最终还是没有知道阿缇琉丝葬在了哪里。
他求遍了所有认识阿缇琉丝的人,可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要再去打扰阿缇琉丝了。
是什么感觉呢。
他终于知道自己爱着阿缇琉丝,也终于知道自己是阿缇琉丝璀璨生命中唯一的污点。
包括列昂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于阿缇琉丝来说是会吞噬对方一切光亮的深渊。
他为此痛苦得夜不能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反驳。
爱对于他来说,并非安慰物,而是头骨中的一枚钉子。
接受着这样爱意的他,也将这样的爱意传递给了阿缇琉丝。
而他也终于害死自己所爱之人。
一旦他明晰这一切,等着他的就是以后日日夜夜无数次的失去,因为他会无数次地回想自己与阿缇琉丝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会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什么对阿缇琉丝的痛苦视而不见,为什么就是放弃了阿缇琉丝。
为什么这么自私又胆小。
阿缇琉丝死后的一年
这一年里,谢默司带领帝国夺回了帝国北部星系,他对列昂说:我不杀你,仅仅是因为你可以去完成阿摩的遗愿。我会把你派往最危险的战场,但你无法得到任何晋升,你不会再被授予任何勋章,多年以后你的名字也不会出现在帝国任何一场战役里。
你必须成为一个被历史遗忘的人。
与之相反的是,阿摩会成为被后世无数虫族铭记的英雄。
所以,你们的名字再也不会被放在一起,你只是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
列昂沉默而痛苦地接受着一切安排。
他舍生忘死地出现在每一个最危险的地方,用痛入骨髓的伤势麻痹自己的内心,除了战争和阿缇琉丝,他越来越少地想起其他事情,他终于彻底变成一台战争机器,所有阿缇琉丝曾给予他的温暖和人性,都被一点一点地剥离夺走。
阿缇琉丝再也不会站在痛苦之后,注视着他。
过去的几年里,他明明有无数次的机会去见阿缇琉丝,可是为什么没有去呢。
因为不敢看到对方病弱的身躯,因为不敢面对正是自己让对方陷入那般境地的事实。
他终于对自己的内心说出实话。
他说谎了。
其实在阿缇琉丝死去的第二天,在伊桑告诉他的那天,他就已经相信了。
当前一天阿缇琉丝向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对方那刻的神情让他恐慌不已却强撑冷漠,他突然有种预感,这个一脸冷漠疲惫的雄虫,是真的要彻底离他而去了。
可他是真的不敢面对阿缇琉丝的死,即使那时的他仍旧坚信自己还恨着阿缇琉丝。
在伊桑告诉他阿缇琉丝死讯的那天,他其实去了阿缇琉丝的病房,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病床。
他最终还是因为怯懦,选择无视那个雄虫眼底彻底寂灭的光亮。
这么软弱的他,凭什么可以见到阿缇琉丝最后一面,凭什么目送对方在这世界留下的最后一抹身影。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军部,可是,可是当他经过第一军团大厦时,当他无法自抑地抬头看向阿缇琉丝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时,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没有一点灯火。
因为阿缇琉丝已经一年都没有回过军部了。
他逃亡般地离开了军部,最终在深夜来到了阿缇琉丝的小别墅。
阿缇琉丝从提丰城堡离开后,就住在远离安提戈涅的一个带着院子的小别墅,列昂一直知道他住在那里,只是一次都没有去过而已。
在深夜来到此地的列昂跨过种着无数花花草草的小院子,跨过夏盖为阿缇琉丝送来的雪蔷薇,进入了小雄虫的卧室。
密码真的很好猜。
帝国彻底对神教宣战那天的日期。
其实在部下每天发来的讯息里,列昂已经看过这间小小的卧室无数次了。
窗边垂下的水晶蝴蝶风铃,桌上放着的小小木雕,床头摆着的几本书籍和血红钢笔。
在阿缇琉丝死去后,他是第一个涉足此地的人。
他终于有机会成为那个雄虫身边的第一个,却是在对方死后。
那天列昂最终带走了一只小小的黑色手提箱。
这只手提箱被他放在自己的卧室里,从来没有打开过。
直到一年后的现在,直到他终于接受自己爱着阿缇琉丝的事实,他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彻底疲惫于多年的自我内耗。
这一年里,他的卧室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面目全非,他带回来很多与那栋小别墅里的家具相似的柜子、书桌、沙发和各种饰品,将原本极简风格的别墅变得不伦不类。
好像这样就能弥补日渐空虚的心脏。
心脏在日复一日的空虚中变得麻木,躯壳也在夜以继日的征战中变得破烂。
曾经被阿缇琉丝治好的身心,在被一点点地毁掉。
而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人救他,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被任何人救。
就让他一点一点地腐烂,一点一点地走去世界的另一头,去见他的雄主。
现在他终于有勇气打开这只手提箱,迫不及待地了解曾被自己弃如敝履的,阿缇琉丝的最后三年。
通体包裹着漆黑皮革的手提箱敞着口躺在标罗桌上,箱角嵌着的宝石已经脱落了几处,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几缕朦胧湿润的闪烁。
里面有一枚镶着黑宝石的凤蝶胸针、一本手札、一个莫比乌斯环、三封盖着精致火漆的信件和两个小小的黑匣子。
两个黑匣子分别用缩写注明了拥有者的名字,它们在见证主人数十年的荣耀后伴随着主人的陨落在此处归于沉寂,其中记载的所有数据信息将在百年后自动清零。
这是列昂第一次打开它,但这只手提箱的样式形状却已经在他的心里用刀斧刻下千万遍——这只小小的箱子怎么就能代表阿缇琉丝呢。
窗外雪松被寒风推搡着晃动,积雪簌簌落地,满目雪色与天光交融,随着树影的摇晃在列昂脸上投下明暗光影。
这张俊美无俦、深邃冷漠的面容被深浅交错地映照在刻着茛苕纹的鎏金墙面镜上,光影静静流淌着,列昂的时间似乎也在此刻停止,再也不会随着落地钟金色的指针前进,这条横亘了阿缇琉丝一生的深渊终于为他凝滞。
光是沉默端坐便带来巨大压迫感的雌虫,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些零碎的小物件像一颗颗漂亮的糖衣子弹,被他隐忍吞入心肺,早已冷硬如钢铁的肺腑无惧任何武器,却被这些柔软的糖纸划得鲜血淋漓,一抽一抽地疼。
他恨不得自己永远停留在此刻,这样便只需承受此刻的痛苦,斯堤克斯帝国所谓最英勇的雌虫也不过是无人知晓的懦夫。
列昂只感觉无处不在的冰冷存在于四肢百骸,其中冻结最严重的是破烂不堪的心脏,已经伤痕累累的心竟然还能感知到钝痛,像生锈的钝刀一点点反复凌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冬天竟然如此难熬么——精神力彻底衰竭、多器官衰弱的阿缇琉丝又是如何度过生命中最后三个冬天的呢,于此刻淋了列昂满头满脸的冰雪曾经落满了阿缇琉丝的世界。
精致而陈旧的手提箱似乎是一把钥匙,亦或是一柄雪亮锋利的尖刀,在插进心脏的瞬间解放了所有见不得光的情感和他拼命遗忘的记忆。
他不爱阿缇琉丝,这是他十几年来几乎每晚入睡前都要喃喃自语的话语,是信徒绝望的祷告,也是被迷惑者自我拯救的催眠曲。
被死死压抑的情感于此刻喷发,所有后知后觉的爱与悔在顷刻间淹没了这个总是如雪川般冷漠的雌虫,像深海中猝然爆发冷冽的火,四散的火星将他心头烧得一片荒芜。
他明白一切爱恨的时候,也是他失去一切爱恨的时候,他近乎是茫然地注视着那个小小的手提箱,从来都是锋芒毕露、仿佛撕裂一切阻挡之物的眼神不复存在。
小小的手札里夹着他写给阿缇琉丝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情书。
他曾经对阿缇琉丝说,你的长夏永不凋零,却亲手终结了对方的盛夏。
这封情书也是手提箱里唯一和列昂有关的事物。
原来,阿缇琉丝都看到了。
夏盖的黑匣子记录了一切。
那个曾经看向自己时总是眼含笑意的雄虫少将,亲眼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对着龙牙开火,又是如何把龙牙遗留在提坦之森的。
越来越剧烈的痛楚让列昂无法遏制地弯腰,他极力忍住发抖的双手,拿起秘银环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宽阔,用力到绽起条条青筋,却始终控制着不曾让手环变形。
曾经被他随手扔进芙达尔海的莫比乌斯环,它的另一半现在正安然躺在阿缇琉丝的遗物之中。
而他自己是不曾被陈列于手提箱中,阿缇琉丝留下的最大遗物。
有泪滴无声坠落。
迟到了一年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彻底失控,他将所有哭声混合着痛苦隐忍吞咽,在他模糊的感知中,名为心脏的器官抽搐着逐渐停止跳动。
他将这只箱子交给谢默司,同时动用了对方曾经答应他的诺言,只求谢默司可以告诉他阿缇琉丝的沉睡之地。
几十年的好友对他说: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信守诺言,而是因为阿摩的雄父比任何人都需要这只箱子,也是因为我要让阿摩看着你被我杀死。
那时的他已经濒临死亡。
谢默司没有任何留手,八条步足在他的血肉中不停深入搅动,非人的痛苦让他无法自制地进入了半虫态,他却始终没有还手也没有进行任何主动的防御。
他想: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巨大狰狞的君王蛛生生拔下了他的鞘翅,沾着血肉的虫甲也被一点点剥离,他意识模糊地抬头,想要去看墓碑上阿缇琉丝永远年轻的面容,双眼却瞬间陷入黑暗。
锋利的蛛爪夺走了他的双眼。
他犹如失去痛觉般没有发出一声呻/吟,血肉模糊的身躯却在此刻颤抖一瞬,惨然轻笑着,他知道谢默司这么做的原因。
不要再想看到阿缇琉丝一眼。
不要再想窥探本就不属于你的珍宝。
最后,四肢断裂,几乎不成人形的列昂还是被谢默司扔进了治疗仓。
当他再次找回意识时,好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温和地笑道:我仔细想了一下,你不配死在那里。
你只配死在被阿摩彻底遗忘的角落。
所以,在那之前活着吧。
但别想好好活着。
诸多伤势还未恢复的列昂再次被谢默司扔进战场。
他已经没法虫化了。
他再次回到几十年前在边境军里挣扎求生的日子,好像这几十年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名为列昂·阿列克的虫族从未成为寒门神话,也从未成为第九军团的副军长,自始至终都是垃圾星上籍籍无名的底层士兵。
直到神教军再次反扑,谢默司把彼时已经失去所有生存意志的列昂从军营里捞出来,告诉他,现在有一个十死无生的任务。
谢默司的话语还未说完,列昂便轻声说:让我去。
正好他也早已不想活着。
最终他驾驶着载满反物质导弹的星舰,开往驻扎提坦之森的神教军。
他看到了人生中最后一次绚烂的礼花。
他并未在第一时间死亡,而是饱受了高温辐射,夏盖曾经受过的痛苦,分毫不差地在他身上重演。
在这无边无际的极致痛苦中,他用仅剩的一根手指挖出这次行动之前被他缝进胸口血肉的纸条。
他几乎找遍整片芙达尔海,才找到当初被阿缇琉丝以幸福和快乐投掷出去的漂流瓶。
纸条上写着:
下个五年,下下个五年,以后无数个五年,我身边还是这个雌虫。
当时,正是他们认识的第六年。
视觉已经随着眼球的融化而消失,什么都看不到了。
纸条被挖出后,他的动作并未停止,已经露出骨头的手腕继续深入自己的胸膛,他企图用肉/体上的痛苦来压制灵魂上的痛苦。
那颗心被列昂自己抓得乱七八糟。
正如他的一生,所有的痛苦和悲剧都由他自己造成。
这次的行动十分成功,帝国大败神教军,史书却未曾记载这次行动胜利的原因。
这次胜利之后,已经由斯堤吉安担任族长的乌拉诺斯家族反手就咬向神教,本和神教军处于同一阵营的幽灵军团一夜之间对前者同室操戈,而枢机主教叶菲烈尼拎着教皇英诺森六世的头颅,满脸是血地向神教军宣布,教皇已死。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叶菲烈尼却指挥着斯堤吉安收编神教军,比以往更为庞大也更加凶暴的军队朝帝国汹涌扑来。
在发给帝国军的公开宣战视频中,叶菲烈尼甜蜜地笑着说:你们所有人都是凶手。
他脱下黑色的丝绸手套,对着镜头比了个手枪的手势,“砰”了一声。
随后帝国陷入比以往更为艰难的鏖战,无数的虫族死在这场战争里,数不清的生离死别却始终没有让民众麻木,他们依旧悲痛于失去的手足挚友亦或是亲朋挚爱。
世界似乎真的即将落入两个战争疯子手里。
彼时的谢默司已经知道了一切真相。
在阿缇琉丝殒命后,他终于知道一切真相,却再也无从得知阿缇琉丝当初面对真相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他住在了阿缇琉丝曾经的病房里。
这个病房是整个安提戈涅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曾经每到傍晚,当落日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掺杂着金红的鸦黑就浸染云层,如同鎏金墨水洒上神明的裙摆。
谢默司在这里目睹了无数次日落,他凝视着阿缇琉丝看过无数次的画面,也曾试着躺在那张病床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当年知晓了幕后一切真相的阿缇琉丝又是怎样怀抱着寒冰,忍受着彻骨心寒在地狱中安然入睡的呢。
诸神黄昏已经持续多年,安提戈涅上的虫族还有见到真正日光的那个时候么。
谢默司最终给叶菲烈尼寄去了一封盖着火漆的信件。
正是阿缇琉丝手提箱中的三封信件之一,是阿缇琉丝在最后的一年里写给挚友的。
“叶尼,此时我们必定已经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你应该也已经脱离神教,自由行走在晴朗的日光和湿润的微风中。我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到如此地步,但是想到你,想到其他无数的虫族,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我希望你们都能行走在光明里,黑暗只应属于我们的敌人。”
“帝国应该已经迎来从来都不曾有过的新时代,那么请和其他人一起幸福地生活在属于你们的世界。”
曾经发誓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心软的叶菲烈尼,最后还是对挚友妥协。
如果这是你的遗愿,那么我会成全。
随着脉冲枪发出的巨大声响,如往常般在他房外警戒的斯堤吉安睚眦欲裂地冲入房内,跪倒在叶菲烈尼残缺的尸体旁,痛苦到失声,他的胸膛像破旧的手风琴箱般剧烈地起伏,却发不出一声哀嚎。
至此,帝国长达十多年的内战彻底终结,往后就是虫族史上最为美好的黄金纪年。
第42章 前尘尽散 今生:雄竞,老谢又幸福了……
关于前世的记忆就此结束, 阿缇琉丝也终于可以彻底放下。
“不要再说喜欢,不要再侮/辱这个词。”
在这句温柔絮语之后,是阿缇琉丝通过死亡明白的真谛。
如果喜欢或爱意, 无法令你变得更好, 那就不是真正的爱。
重生之后, 阿缇琉丝想了很多很多,他终于想明白前世令自己痛苦的,不仅是列昂松开他的手,还是他的手在列昂手里并不舒服,即使列昂不松开, 他自己也会松开。
在病骨支离与抑郁痛苦中,他错看一段感情、一个人到如此地步。
幸而他仍有将故事重写的机会。
阿缇琉丝转身离去的背影没有丝毫的犹豫不舍, 死过一次的人会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
从此他会走向光明,而身后那个人未来要走向哪里,是否还要停留在黑暗里,都与他无关了。
他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前世所有爱恨就都留在曾经的地狱里吧。
随手拂去肩上落下的几片花瓣, 阿缇琉丝轻轻一笑,大步走在和列昂·阿列克背道而驰的路上。
和煦晴朗的日光之下,他的心情莫名轻松,甚至轻哼起年少最爱的舞曲, 脚下的步伐也随之轻快,像走在柔软的云端,卸下重生以来所有的枷锁。
前世所有爱恨都留在曾经的地狱吧。
站在前方等待着他的佐伊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 看到他的笑容后疑惑问道:“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一辈子这么长,总要经历一些过客。”阿缇琉丝笑着说, “天气这么好,开心一点不是很正常?”
即便你曾以为这些过客会是主角。
“也是。”佐伊挑眉搭上他的肩膀,“开开心心的多好,前段时间耷着个脸,我还以为什么时候借你钱没还,真的是。”
挣扎了几下都没摆脱八爪鱼佐伊,阿缇琉丝无奈拖着他前进,接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语气轻松地说:“有句话几年前就想和你说了——”
“你在我生命里是什么,轮不到你说了算。”
迟到了几年的原谅,被他写进未曾寄出的信件,也不知道佐伊那个傻瓜后来有没有看到。
以防你没有看到,那就亲口对你说出来吧。
而不论佐伊如何急切地询问他是什么意思,他都笑而不语,没有作出解释。
他拖着激动不已的佐伊走在康庄大道上,一次都没有回头。
没有回头去看那个站在树荫下的雌虫。
列昂沉默站在原地,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些还没来得及展开的故事是真的要彻底结束了。
和煦的阳光穿过青青黄黄的树叶,在他身上洒满光圈,他在这半明半昧中痛苦目送阿缇琉丝从此彻底淡出自己的生命。
这一次不是失去,而是目送。
因为自前世最后一次失去,他便再也不曾拥有过阿缇琉丝,今生他只是作为过客,目送本就不该属于他的阿缇琉丝,从他的世界路过。
明月的光辉,本就不该洒在他身上。
“一定要去梵王星?”谢默司翻着手上的申请令,突然起了玩心,压低声音恐吓面前的小雄虫,声音里冒出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现在那里全是尤那达斯的传道士哦,据说他们最喜欢抢雄虫,尤其是年轻貌美的。”
年轻貌美的阿缇琉丝无视他幼稚的恐吓,一点都不见外地捣鼓起谢默司办公室里的咖啡机,研究着怎么往里面倒咖啡豆。
谢默司见他没搭理自己,轻笑了一下,走到他身后,伸手打开侧面的豆仓,而随着他伸手的动作,也仿佛从背后将阿缇琉丝拥入怀中。
成熟温和的雌虫将年轻美丽的雄虫虚虚笼在怀里,垂首去看对方线条分明的侧颜,留意到阿缇琉丝右眼上小小的血色红痣,想起冬日中一点脆弱樱雪。
无法克制的亲吻欲望让谢默司忍不住更近地靠向阿缇琉丝,却始终没有突破最后的界限。
还不是时候。
再过段时间,他会一遍又一遍舔舐这颗小小的、可爱的红痣。
清爽的柠檬与茉莉香幽幽传入阿缇琉丝的鼻中,而这淡雅的花果香可以说是一闪而过,紧随其后的是薄荷与睡莲,馥郁优雅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辛辣,正如谢默司温和而不容拒绝地入侵阿缇琉丝的世界。
最后收尾的是冷冽内敛的木质香。
谢默司站在阿缇琉丝身后,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微微低头,仿佛要将头颅埋入对方的肩颈,温柔地低语诱哄:“留在这里,别去了,嗯?”
阿缇琉丝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所以除了有时沾上的淡淡花香,他身上只有清新冷冽的一点幽香,除非耳鬓厮磨,否则很难寻觅得到。
而现在,他身上除了花香,还沾染上其他人的香水味。
像打了标记一样。
阿缇琉丝察觉到身后高大雌虫若有若无的嗅闻,雪白的耳廓骤然变红,他却维持着淡定,面色冷淡地给了谢默司一杵子,在谢默司闷闷笑着弯腰时,走出对方双臂勾出的狭小天地,平静地说:“我觉得你比传道士危险一点。”
看着强装淡定的小雄虫,第九军团军长心情很好地签署批准令,同时告知自己的副官卢卡斯,准备好和上级一起愉快地度假吧。
于是收到讯息的卢卡斯天都塌了,他不仅要带娃,还要带着娃难缠的家长。
更糟的消息还在后面,佐伊知道阿缇琉丝的申请令后,仍旧无耻地走了后门,他不是士官小队的一员,却撒泼打滚地要求好友把自己捎上。
他们寝室的康纳得知这次行动可以加绩效后,干脆利落地拜佐伊为义父,于是康纳在寝室的辈分,直接比阿缇琉丝小了两辈。
最后这次行动成功变成寝室团建,三人全都踏上前往西部星系的星舰,跟随他们一起前往的还有夏盖和士官小队里一个名为卡西安的雌虫。
阿缇琉丝对这个雌虫有点印象,他在后世将成长为名动一方的高级将领。
踏上星舰后,佐伊才知道谢默司带着名为莱夫的亲信也在这艘星舰上,他指着走在人群最前面的谢默司,鬼鬼祟祟地对义子康纳说:你看,连军长都亲自来了,这次行动绝对大大地加绩效。
殊不知在谢默司眼里,这只是一次和自己小雄虫的度假而已,虽然电灯泡多了点。帝国真正要对尤那达斯出手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此行充其量打探打探情况罢了。
发现星舰上除了自己和佐伊,所有人都保持着轻松悠然的状态,康纳将怀疑的视线投向了辈分已经从义父再次降至狐朋狗友的佐伊。
佐伊握住他的嘴巴,转移话题表示航程还有几天,他们也应该学习其他人,去找点乐子。
让我们去找阿缇琉丝玩吧。
康纳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去做电灯泡吧,坏别人好事是要被套麻袋的。”
他语重心长地说:“坏一般虫的好事只会被套一次麻袋,但你如果去找阿缇琉丝,绝对会被套至少两次麻袋。”
佐伊神秘一笑:“我不是去拆散他们的,我是去加入他们的。”
啊,这么淫/乱的吗。
正在给几个不同雌虫发着爱你么么哒的康纳诧异抬眼。
当他俩带着猥/琐的笑容闯入阿缇琉丝的房间时,对方刚给夏盖做完精神力安抚,那个总是鼻孔看虫的凶戾雌虫温顺地用双臂环着阿缇琉丝,神色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食髓知味与心满意足
疑似大做特做了一场。
佐伊嘿嘿一笑,正想扑上去抢夺阿缇琉丝大腿边的位置,就被用力推了一把,他勃然大怒,欲要发作却被康纳悄悄拉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宫来抓小三了。
随着莱夫粗暴的清场,谢默司得以看清正被夏盖松松环住的阿缇琉丝,小雄虫看上去有几分无奈,却没有多少抵触,仿佛已经习惯这充满依恋与占有的姿势。
在所有人心惊胆战的目光里,他迈着长腿大步跨入房间,云淡风轻地走到阿缇琉丝身边。
在古怪的安静气氛中,他没有表现得如康纳所想的那般愤怒,而是温柔地将阿缇琉丝面颊上的一绺碎发向后拂去:“阿摩累了的话,我可以给这个雌虫安排精神海疗养,所以——”
所以把手拿开,然后从他的雄虫身边滚开。
他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按住夏盖的手臂,以绝对强硬、不容抗拒的力道往外推去。
夏盖则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大臂肌肉瞬间紧绷,小臂青筋毕露,肌群发力,轻薄的军衬由此变得明暗分明,凸起的部分是隆起发力的肌肉群,凹下的部分则是深刻的肌肉线条。
与夏盖暗中角力的谢默司表面仍旧轻描淡写、不露端倪,位于他手臂上端、勒住衬衫袖子的皮质袖箍却瞬间绷紧,甚至被隆起的肌肉扩张至处于断裂的岌岌可危边缘。
位于所有人注意力中心的两人表面淡定无比,懒得给对方投去一个视线,始终凝视着阿缇琉丝。
而阿缇琉丝……阿缇琉丝看着谢默司的袖箍,猜测它什么时候会断裂。
终于,随着一声清脆尖锐的“啪”声,环在谢默司上臂的袖箍被彻底崩断,刹那间朝着近在咫尺的阿缇琉丝飞去。
这一瞬间,两人同时反应奇快无比地松手,谢默司伸手挡住阿缇琉丝的面容,夏盖则是伸向飞舞的袖箍。
所以谢默司触碰到的是小雄虫细腻光滑的脸蛋,夏盖触碰到的是将他手背抽至通红的皮带。
本可以完美躲开的阿缇琉丝硬生生被两人架在原地,好笑地推开他俩,调侃地对谢默司说:“来就来了,还带个礼物。”
然后他无比自然地转向夏盖:“床头柜里应该有药膏,自己找找。”
目睹了全过程的佐伊感觉自己像限制级网站里无能的雌君,他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于是在阿缇琉丝无比嫌弃的目光中,他毫无仪态可言地趴到阿缇琉丝床上,但仍注意着靴子没有弄脏对方的床,笑嘻嘻地说:“时间还早,不如玩个游戏。”
阿缇琉丝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从小到大不论什么游戏佐伊都堪称手气王,打牌每次都能抽到大小王,下棋总能遇到对面失智,射击游戏随便投个雷都能炸死没漏任何视野的对手。
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和佐伊在一款风靡星网的竞技类游戏里单挑,他眼睁睁看着中了一枪狙击的佐伊血条都见底了,自己的光屏突然卡顿延迟。
等网络信号再次恢复,佐伊已经踩在阿缇琉丝游戏人物的尸体上跳起嘲讽的舞蹈。
六百六十六,演都不演了。
红温的阿缇琉丝自此彻底老实,每次组队竞技都自觉抱紧佐伊大腿,无情地抛弃叶菲烈尼。
被他断然拒绝的佐伊并未气馁,趴在他耳边小声嘀嘀咕咕,阿缇琉丝的面色也随之变幻莫测,他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佐伊。
谢默司饶有兴趣地看着阿缇琉丝不情不愿地答应,笑着提出申请:“我可以加入吗?”
阿缇琉丝神色复杂地劝他,对上佐伊只有输的份,谢默司却已然摩拳擦掌,而在得知国王游戏人越多越好玩后,亲信莱夫和副官卢卡斯在他温和的眼神中硬着头皮表示也想加入。
这么多人的游戏,没有排除卡西安的道理。
最终,八个人的国王游戏在佐伊兴高采烈的大呼中开始。
第43章 国王游戏 今生:再来点修罗场
“颤抖吧, 凡虫!”仰天长啸的佐伊将红桃K甩在地上,手舞足蹈地上蹿下跳,康纳简直怀疑他要返祖进入虫态。
对此一点都不意外的阿缇琉丝叹了口气, 他抽到的是红桃A, 除了国王牌以外, 其他牌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就在他这般想着时,夏盖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牌角轻轻朝他折了一下。
……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
阿缇琉丝不动声色撇了一眼。
红桃8
紧接着,他就注意到谢默司的副官卢卡斯朝谢默司眨了2下眼,莱夫紧随其后眨了3下。
挂狗。
他狠狠唾弃, 同时记下对方的牌。
除了国王牌以外的牌都意味着失权,但是他习惯性地不愿坐以待毙。
“来吧, 给你们这些雌虫一个表现的机会。”邪恶佐伊笑眯眯地说,“红桃2、红桃3和红桃4分别学三种动物叫,红桃5和红桃8假装啄木鸟,红桃A扮演被他们俩啄的木头,红桃6负责鼓掌, 红桃7大喊这也太好看了吧,重复上述行为直到红桃A认出前三个人学的是什么动物。”?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你自己笑了没。
“我抗议。”负责扮演木头的阿缇琉丝企图通过自己和国王的关系萌混过关,“有没有更体面点的方式?”
佐伊展现出冷酷的一面:“驳回抗议,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体面。”
好好好。
所以阿缇琉丝得在三种动物的怪叫声里被两个人一起啄, 与此同时,还有人为他们六个绝佳的表演献上掌声,伴随着“这也太好看了吧”的彩虹屁。
“啄木鸟啄哪里都可以吗?”谢默司亮出手里的红桃5, 风度翩翩地询问。
“你得问木头。”乐子虫佐伊唯恐天下不乱,能看到如此盛景,不枉他洗牌时记住每张牌的顺序, “再问问自己扛不扛得住木头的铁拳。”
人只有在干坏事的时候最不怕苦不怕累。
佐伊对此深以为然。
谢默司和夏盖摊开手里的红桃5和红桃8,对视之间暗潮涌动,如两头暗自打量着对方的猛兽,握紧的拳头忍了又忍才没有挥出去。
美丽的雄虫看着这两张牌无语凝噎。
最终,阿缇琉丝牺牲了自己的肩膀。
房间里的场景是不明所以的人看了,会以为里面的人集体中毒的混乱程度。
谢默司和夏盖从两侧垂首轻吻着阿缇琉丝的双肩,维持着表面一点即破的和睦,如两张紧绷到极致的长弓,暧/昧旖旎的同时没有一丝松懈,仿佛上一秒还在温柔地轻吻阿缇琉丝的肩头,下一秒就可以进入虫态不死不休地撕扯对方的虫甲。
与此同时,背景音里有康纳喵喵喵的小猫叫,卢卡斯汪汪汪的狗叫,卡西安简直没眼看,机械地为他们送上掌声,对自己人机般的参与很满意。
阿缇琉丝感觉自己肩上燃着两团火焰,这两人灼热的呼吸烫得他藏在衬衫下的皮肤都有点麻痒。
逐渐麻木的他甚至有闲心在暗自点评,卢卡斯叫得像那种一听就很能吃的大型狗。
佐伊真心实意地说:这也太好看了吧。
快叫啊,死嘴。莱夫被谢默司温和地看了一眼,脑门上的汗都快滴下来,快想,还有什么好辨认的动物叫声。
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哒。
令人阳/痿的鸡叫声中阿缇琉丝面无表情地结束这让他羞愤欲死的场景。
第二轮游戏开始,阿缇琉丝按住佐伊企图洗牌的手,皮笑肉不笑地抢过扑克,将四种花色同时洗牌,随机决定采用哪一种花色,挂狗佐伊再也记不住顺序,只能含恨祈祷自己的手气。
这一轮采用黑桃,康纳抽到了黑桃K,他经过深思熟虑,指令黑桃4和黑桃6蒙眼猜人,猜错一个就要大喊三声我是神经病。
阿缇琉丝看看自己手里的黑桃4,再看看夏盖。
副官心领神会,指尖微弹,属于他的黑桃A已经弹至阿缇琉丝手中。
正当阿缇琉丝要将自己的牌以同样的方式弹给夏盖时,佐伊突然大声哔哔,要求检查所有人手里的牌,杜绝作弊行为。
他疑似带来了两个舍敌。
“身为军长,带头作弊,这是什么风气?”阿缇琉丝准备破罐子破摔时,佐伊痛心疾首的声音响起,“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和卢卡斯换牌!”
被他指责为带坏风气的谢默司举起双手,泰然自若地以示投降。
而当阿缇琉丝抓紧时机换好牌,朝谢默司看去时,英俊正经的高大雌虫隐秘地朝阿缇琉丝挑了下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谢默司和卢卡斯身上,阿缇琉丝和夏盖手里的扑克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移花接木。
莱夫取来了两条领带,作弊被抓的谢默司乖乖系上,夏盖却无动于衷地看着递给自己的那条领带,从材质和工艺他立刻判断出那条领带绝不属于莱夫。
用谢默司的领带蒙眼睛,他不如直接自戳双目。
“这两条都没戴过。”已经蒙上双眼的谢默司云淡风轻地笑道,双眼陷入黑暗,他闲适优雅地坐在原地,双臂舒展,没有半分不自在,那种冷淡庄重的气质再一次从温和的外表显露出来。
富有光泽感的深灰色领带之下,他高挺的鼻梁在绸缎下撑出些许缝隙,骨骼感明显的脸上由此投下阴影。
另一条回去就扔,他想。
夏盖蹙眉接过酒红底色藏青条纹的宽领带,系在自己脑后,微微下垂的眼尾、深邃的双眼皮和厌世冷漠的三白眼被遮住,这张刀削斧凿的脸庞瞬间帅得无比周正。
结束就去洗眼睛,他想。
他们俩分别从两头开始识人。
夏盖第一个接触到的是康纳,他的策略条理明晰,先将手伸到与自己差不高的空中,扑了个空后就排除场上所有雌虫,雄虫中仅有康纳戴着眼镜,所以他很有目的性地摸到了对方的镜片。
谢默司识别的第一个人是卡西安,可以说是所有人中最难辨认的,因为卡西安和他们都不熟。
通过身高确认是雌虫后,谢默司很快报出了卡西安的名字。
卢卡斯和莱夫常年出入他的办公室,身上会沾染他的香水。
他们识别的速度都很快,甚至不需要接触面部就能得出答案。
然而面对阿缇琉丝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谢默司先遇到阿缇琉丝,不同于面对其他人的干脆利落,他轻笑着抚摸小雄虫的面颊,拇指与食指微微收紧,还未彻底褪去柔软的雪白脸颊便被轻轻揉捏,再过段时间,这点柔软的弧度会彻底变为冷冽的分明线条。
他的手指从面颊黏黏糊糊地向下滑落,停留在精致圆润的耳垂,暧/昧地轻轻刮了一下,感受到指下躯体的战栗,他还未来得及见好就收,手腕便被阿缇琉丝握住。
碍于游戏规则,阿缇琉丝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抓住那只结实修长、肌腱分明的手腕,企图用眼神盯死谢默司。
感受到几乎穿透领带的视线,谢默司耸了下肩,微微低头,在阿缇琉丝耳边带了点恶劣地低声说:“马上就好。”
然后他反握住阿缇琉丝的手,笑着宣布对方的名字。
因为识别顺序的缘故,夏盖后遇到阿缇琉丝,他同样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的主人。
夏盖的手指轻柔地落在阿缇琉丝的鼻梁,像一只蝴蝶跌入花丛般顺着他的鼻梁向上探索,最终停留在眉眼。
阿缇琉丝闭上了眼睛。
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点阴影,浓如羽扇的睫毛被小心翼翼碰到后微微颤抖了一下,这瞬息之间的动静让夏盖想起自己偶然间在春日里看到的,金翅雀在暖风中抖动的金黄尾羽与紧紧抓着枝叶的肉粉小爪子。
一颗心像被浸在糖渍草莓罐子里。
好软好软,好甜好甜。
还带着一点点的酸涩。
带着薄茧的指腹已经是他手指最柔软的部分,就这么轻柔地抚过那舒展漂亮的长眉。
短暂的眷恋后,夏盖也报出了阿缇琉丝的名字。
在众人各异的神色里,两人几乎是同时解下领带,夏盖出于厌恶,解下的动作比谢默司快了几秒。
太好了,这里没有神经病。
阿缇琉丝由衷感到高兴。
第三轮游戏开始,谢默司手气不错,抽到了梅花K。
成熟稳重的军长决定多了解了解自己的部下,所以随机点了四张牌,要求梅花A、梅花3、梅花5和梅花7的持有者,说出一个没有告诉过在场任何人的秘密。
深谙真心话玩法的佐伊补充道:“说谎的一辈子发不了财。”
狠,实在是太狠了。
抽到梅花A的卢卡斯沉思了一下,谨慎地说:“很多年前上军校的时候,舍友看了一本恐怖小说,他说那是他看过最吓人的恐怖小说,所以他把这本书扔到离我们宿舍最远的训练场的垃圾堆里。那天深夜我翻墙溜出宿舍,找了两三个小时,把这本书从垃圾堆里翻出来放在他桌上。第二天早上他大呼卧槽,我装作被吵醒,问他不是把书扔了吗,为什么又捡回来。”
再次印证了那句话,人只有在干坏事的时候最不怕苦不怕累。
卢卡斯话音刚落,莱夫的拳头已经招呼到他脸上:“他雌父的,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干的好事!”
那几天害得他晚上都不敢闭眼,走路都疑神疑鬼。
卡西安展示了手里的梅花3,特别忠厚诚恳的雌虫从小到大都没做过坏事,更谈不上有什么秘密,在七个人的眼神凝视下急得都快滴汗。
同为老实人的佐伊同情地给他出了主意:“只要没告诉过在场的人就行,我们不知道就可以算秘密。”
感激地向佐伊投去目光,卡西安在提示下憋出了一句让佐伊默默坐得离他远了点的话语:“我的种属是鬼脸蛾,特别大的那种。”
虽然没见过鬼脸蛾长什么样,但听着就很奇怪。
佐伊在心里啧了一声,微挪屁股。
梅花5被莱夫抽到,他的秘密同样很平淡,无非是每次谢默司让他加班,他就会趁谢默司不在的时候,偷偷拽掉上级窗台前绿植的一片叶子。
给人一种惹到他就会有麻烦,但不会太麻烦的感觉。
最后一张梅花7则在康纳手里。
戴着黑框眼镜的康纳外表斯文清俊,丢在路上一看就是大学生,眼型微长柔和,是标准的桃花眼,他经常笑得眉眼弯弯,腼腆又纯欲。
爱好却很直雄,喜欢各种积木和机械类玩具,和他接触过的雌虫都深信他是个清纯无比的雄虫。
但除了这个爱好以外,他私底下其实烟酒都来,眼镜一甩就去泡吧打碟,人生座右铭是:寻找对的人的同时,也别忘了和错误的人开心开心。
此时的康纳把眼镜摘了下来,眼尾那颗泪痣随着他托腮微笑的动作略微上移了一点,他踌躇了一下说:“嗯……几年前和一个雌虫网恋,那个雌虫说自己是首都星的营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连照片都没发,他就给我转了几万星币,我用这笔钱买了来首都星的船票。声明一下哦,来首都星可不是为了找他,单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而已。”
那很有节目了。
阿缇琉丝记得莱夫好像曾经网恋被骗几万星币。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佐伊罕见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知道莱夫网恋被骗的事情的,但他不知道康纳还有这么辉煌的战绩。
谢默司想起莱夫当初网恋被骗,喝醉了抱着卢卡斯嗷嗷大哭,哭着说可以骗他钱但不能骗他感情。
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至今还没走出情伤的莱夫立马坐直了身子,一个小发雷霆的报复计划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要用大把的金钱追求这个物质的雄虫,等对方爱上自己后干脆利落地甩了对方。
所以他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和激动,强装镇定地给知情的人都使了个眼色,无比生硬地岔开话题。
现在还不是掉马的时候,等康纳爱上他,他再狠狠揭穿对方虚荣的面目。
想想都爽。
卢卡斯一看他那副嘴角咧到天边的蠢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座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康纳玩/他跟玩/狗一样,偏偏他还很自信地认为自己能报复成功。
三轮游戏过后时间已经不早,再加上其他人没眼看莱夫蹩脚的演技,纷纷找借口告辞,这局国王游戏就在无比尴尬的氛围中结束。
夏盖盯着谢默司离开后,又抓紧时间多看了阿缇琉丝几眼,作为晚上做梦的素材,然后心满意足地和阿缇琉丝告别。
“那个,你知道莱夫以前网恋被骗吧。”雌虫们走了以后,佐伊讪讪地询问康纳。
“当然咯。”康纳无辜地冲他笑,多情的桃花眼弯得又软又媚,“好马不吃回头草,除非那颗草是金子做的。”
第44章 界限 今生:恭喜两位嘉宾迎来质的飞跃……
载着尼普顿族长和厄喀德那伯爵的星舰并未降落在梵王星, 保持着安全而谨慎的距离在宇宙中悬停。
这颗已经彻底沦陷的星球,是异教徒的狂欢之巢。
那句让阿缇琉丝同意参与到国王游戏的话便是,如果他答应参与游戏, 佐伊就告诉他一个关于尤那达斯的十分靠谱的小道消息。
不仅灵巫, 尤那达斯的领袖也正位于梵王星, 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好机会。
这名神秘的领袖向来行踪莫测,哪怕前世尤那达斯已经被彻底歼灭,帝国都没有抓住他,至少阿缇琉丝从未见过他的真容。
现在回头去想,领袖很有可能是在神教的帮助下成功脱身, 不过他此后也没有再掀起什么风浪。
“消息来源可靠么?”阿缇琉丝颇有些怀疑,毕竟连厄喀德那的探子都没打听到领袖的消息。
佐伊啧了一声, 对他的质疑表示很不满:“别的不说,芬尼尔的探子称第二,全帝国谁敢称第一。”
有了芬尼尔家族的背书,阿缇琉丝不再质疑消息的真实性,他转而思考起佐伊所说的瓮中捉鳖:“谁是猎物还不一定, 灵巫和领袖同时位于梵王星,梵王星此刻的守卫必定水泄不通。”
佐伊再次展现了和阿缇琉丝高度一致的默契:“传道士不是喜欢抢雄虫么?我们直接光明正大进去。”
阿缇琉丝挑眉:“有没有想好怎么撤退?”
“撤什么退,”佐伊大手一挥,“直接让帝国扫平梵王星, 咱俩还不是想怎么出来怎么出来。”
但是帝国短期内是没有对尤那达斯的作战计划的,距离第九军团出征尤那达斯还有接近一年左右的时间,并且阿缇琉丝已经知道尤那达斯的背后是神教, 扫平梵王星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扫平梵王星本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但是阿缇琉丝在这里,夏盖和谢默司也在这里。
再困难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
最先知道阿缇琉丝和佐伊计划的是夏盖,副官并未像前世一样百依百顺, 而是表达了强烈的反对,阿缇琉丝对此感到颇为新奇。
“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夏盖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僭越,祖母绿般的眼眸温柔凝视着自己的主人,与他摆出的温顺姿态截然相反的,是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只有我的陪同才能让我放心这个计划。”
如果是前世,夏盖刚跟着阿缇琉丝的时候说出这些话,肯定会被后者送给管家回炉重造。
太过亲密,太过逾越。
在不同的社会关系中,阿缇琉丝向来游走得泾渭分明。
他对于情感的分类有着异常的执著,所以被归为挚友的对象绝不会进入伴侣的范畴,被他视为忠诚利刃的副官也要以服从作为第一天性,夏盖当然可以有丰富热烈的情感,但唯独不可以是对着他。
这一界限,夏盖曾经用了十几年都没有跨过,阿缇琉丝从未考虑过副官对他的炽热忠诚到底是何种情感。
但他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这些界限正在逐渐模糊,不论是他和夏盖之间,还是他和谢默司之间。
已经有些事情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纵然他不愿深思,也不得不面对。
“你不需要放心,只需要听从。”阿缇琉丝尝试将一切拉回正轨。
此刻的阿缇琉丝刚刚沐浴完毕,清爽蓬松的发丝带着些水汽,穿着黑色背心和宽松的阔腿军式睡裤,盘腿坐在床上,拿着自己的手札记录着什么,姿势慵懒随意。
他在出行任务时一向对衣食住行都没什么要求,毕竟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更不会纠结于其它细枝末节。
重生后阿缇琉丝再次戴上了那条祖母绿吊坠,喉结明显、修长雪白的颈间闪烁着暗银和绿芒。普普通通的黑色背心和长裤被他穿得像下一秒就可以走秀,也让他褪去疏离的距离感,就像一个姿容极盛的清爽大学生。
星舰里的维温设备维持在较低的常温点,阿缇琉丝也没特意调节自己房间的温度,之前夏盖无意间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才意识到这点,第一时间把温度调高。
可他看上去还是有点冷。
夏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无比自然地将阿缇琉丝赤裸的双足放入温暖炙热的怀里。
等等。
阿缇琉丝下意识动了一下,雪月般漂亮修长的双足便踩在夏盖柔韧饱满的胸肌上。
不是。
脚下的触感让他瞬间不再动弹。
他猝然去看夏盖,手里用来转移注意力的手札也被丢在一边,他想拉开距离,却早已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靠近。
被他踩着的始作俑者又开始用炙热的、紧密的、如影随形的目光,凝视着他。
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高挺的眉骨之下是深刻分明的双眼皮,薄薄的眼皮半阖着,眼型狭长锐利,是一张浓烈到张扬的英俊面容,此刻却在阿缇琉丝俯首可拾的位置,带着表面的温顺和无法隐藏的占有欲,热烈地凝望他。
宽大结实的手掌牢牢握住阿缇琉丝的赤足,本该是暧昧的动作,却因他真心实意想为对方取暖,显得像结婚多年的雌君在被窝里熟稔无比地为雄主暖脚。
阿缇琉丝一米八几的个子,身高腿长,双脚自然不可能如幼崽般窄小,但线条流畅舒展的赤足却能完完全全地放在夏盖的胸膛上,后者的肌肉彻底卸力,被他的脚趾踩出几个软弹凹陷。
事物自己会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有些事情没必要以避之不及的态度强行纠正。
思想和情感是最难控制的,他自己对此深有体会。
阿缇琉丝终于没有再尝试抽身,而是就保持着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意味深长地轻笑着说:“不放心的话,就第一时间来到我的身边吧。”
总参谋部近日并没有对尤那达斯出征的计划,但是能影响总参谋部的人就坐在阿缇琉丝身边。
便于观测的高透舷窗完美呈现出浩瀚壮丽的宇宙景观,如无数斑斓色彩涂抹于巨大幕布之上,观看风景的人本身也构成绚烂画卷的一部分。
当卢卡斯前来向谢默司汇报梵王星的调查报告时,后者似乎正在和阿缇琉丝伯爵商讨着什么,神态柔和,眼角眉梢都是真情实感的笑意。
军部九大军团的军长都有着很明显的性格特征,例如第一军团军长罗萨蒂亚元帅,出了名的霸道酷烈,御下严格,他也因此能够把第一军团的少爷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再比如第七军团军长奥利弗,他的性格便和罗萨蒂亚截然相反,慵懒松散,在管理军纪方面是完完全全的甩手掌柜,对军中各种派系之争放任自流,偏偏养蛊成功,养出了九军闻名的精锐之营——裁决者部队。
佐伊对第七军团的评价十分到位,除了裁决者部队以外,这个军团堪称聚是一大坨,散是漫天屎。
第九军团军长谢默司则以优雅温和,平易近人闻名,永远见人三分笑,十几年前肃清第九军团的时候,也是若无其事地笑着拭去面上血痕。
作为他的副官,卢卡斯比任何敌人都更为清楚自己的长官有着怎样暴烈冷酷的本质,无论表面多么温和地征询意见,内心都是绝对强硬的不容置喙与自我肯定。
甚至接近唯我独尊的程度。
和如今大权在握的玛尔斯大帝如出一辙。
而这样的长官现在正认真倾听着一个从军不到一年的士官的建议,甚至和对方有来有回地讨论,被质疑后从善如流地改正。
改正。
卢卡斯在此之前想不到这个词能和谢默司扯上关系,也想不到什么人能让谢默司改正。
而当他汇报的时候,谢默司完全没有让阿缇琉丝离去的意思,阿缇琉丝也完全没有避嫌,在旁边安静地聆听。
“目前传道士的劫掠行为呈现着向梵王星收束的趋势,西部星系的当地警署和边境军已经做好了严密的应对准备,力求将损失降至最低。”
“在即将空手而归的情况下,传道士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唾手可得的雄虫。”阿缇琉丝抓住重点,“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在我和佐伊被‘俘获’后,能不能和稳定可靠的后援里应外合。”
容光绝艳的年轻雄虫在陈述完自己的计划后,淡定地使用美虫计,冷淡清冽的音色微微放软,阿缇琉丝看向谢默司,巧笑倩兮道:“军长可以为我提供稳定可靠的后援吗?”
笑得他脸都酸了。
本来出于阿缇琉丝安全考量,不愿答应此次行动的谢默司,在这灵动甜蜜的笑意之下,叹了口气,最终妥协:“去吧,我不会让你有任何问题的。”
如果锐意进取是你的选择,那么我会无条件地支持你,成为你的底气与后盾。
我早已做好忤逆本能、违背天性、永远支持与深爱你的准备。
影响无数人命运的决策通常都在政/治巨头的弹指间轻松决定,梵王星的收复同样如此。
从这间指挥室传出的命令顷刻便被传送回首都星,整个第九军团在某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下全体运作,关于编制部署,军输运送,指战人员等各方面的决定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即便在军事水平高度发达的虫族,任何一场战役也从来不会被等闲视之,每一次的胜利都意味着上至指挥官下至士兵的高效配合,第九军团的参谋团仅用了一周不到的时间就已经将行动书呈现到军长面前。
阿缇琉丝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庞大军团的运转效率确实已经超越了号称帝国荣光的第一军团。
来自总参谋部兴师问罪的邮件甚至没有被谢默司看一眼,他的军事秘书十分自觉地以谢默司的名义回复了万字长文,核心意思总结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别忘了现在这个总参谋长是谁扶上去的,也别忘了玛尔斯大帝姓什么。
作为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少将,阿缇琉丝将迎来今生的第一场战役。
第45章 潜入 今生:有阿摩的地方就有纷争……
五光十色的暧昧灯光下, 漂亮的修长手指握着色盅,揭开盅罩的瞬间,虫群爆发巨大欢呼, 无数视线滚烫火热地落在虫群中间长相俊俏的雄虫身上。
他被一群雌虫虎视眈眈地看着却没有半点不自在, 无奈而潇洒地耸肩, 干脆利落地卷住衣摆,从下往上甩掉身上宽松的卫衣,上身只剩一件紧绷到勾出肌肉轮廓的背心。
如烈火烹油,气氛顷刻间被点燃至高/潮,无数五颜六色的酒水被送往这边, 雄虫当然不会傻到去喝酒吧来历不明的液体,而是对着送来酒杯的雌虫们大方地飞吻。
悠然坐在酒水台旁的同伴对他遥遥比了个大拇指, 以示对这种献身精神的敬佩。
有这种精神,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穿着机车夹克和工装裤的同伴有着完美的身材比例,身高在雄虫中堪称佼佼者,虽然容貌不算多么出色,却有着独特的淡漠气质, 捏着酒杯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都像自带聚光灯。
他们俩是引力酒吧的新客,却比很多常来的雄虫玩得都开,很快就成了这个城市最大酒吧的名人,几乎所有客人都知道引力新来了两个很辣的雄虫, 这一消息也让引力热度大增。
面对无数明里暗里的试探,引力老板只是面带微笑地解释,这两个雄虫是自己的远房亲戚, 之前一直住在砾星别的城市,最近才搬到这里。
亲戚是假,雄模是真吧。
被不痛不痒敷衍过去的雌虫在心中嗤笑, 得不到就诋毁这一套运用得无比熟练。
而不论是亲戚还是雄模,这两个雄虫的到来确实让引力在砾星戒严期间也赚得盆满钵满。
警署和边境军每日三遍的讯息广播都挡不住这些雌虫,不过他们也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传道士的劫掠主要针对雄虫,警署和边境军每日投放的大量巡游器也是为了保障雄虫安全。
这种情况还要泡吧,能是什么良家雄。
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里,充斥着欲望和欣赏的视线,始终如海平面下起起伏伏的冰山,若有若无地落在这两个雄虫身上。
穿着背心的那位依旧姿态洒然,偶然看到路过的帅气雌虫还会吹几声口哨,被热情邀请后甚至会大方地上手摸两把胸肌。
另一位始终穿着挺括有型的皮衣外套,但他偶尔俯身时,可以窥见皮革之下领口极大的内搭,搭配雪白颈间纯黑的锁骨链,莫名色/气。
“警署突击检查,请出示一下终端上的个虫信息。”
身材高挑的雄虫看着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看上去沉稳可靠的警官,扬了下眉毛,乖乖抬起手腕,配合对方的检查。
警官先生出示完毕自己的终端证件后,查看起了面容冷淡的雄虫的终端。
“感谢您的配合,特殊时期请注意个虫安全。”仔细核对完毕,确认眼前的雄虫已经成年并且确实是土生土长的砾星虫后,警官先生并没有离去,而是带着微不可查的歉意道,“除此之外,还请和您的同伴一起接受药检。”
“你怀疑我们滥用药物?”雄虫雪白的面容浮现一丝恼怒,却显得生动起来,“没有证据的话,小心我向雄保会投诉你们。”
拥有着坚毅面容的高大警官沉默地看他,却坚持着手上“请”的动作,如冷硬沉默的磐石。
雄虫叹了口气,从舞池里形形色色狂欢的虫族中揪出同伴,在对方嘟嘟囔囔的抱怨中走向停在引力后门的警用飞行器。
“那么多雌虫不查,偏偏抽中雄虫算怎么个事。”
这是阿缇琉丝和佐伊当晚最后一次出现在巡游器的画面里。
一切都如芬尼尔家族的情报分析师所言,传道士将目光投向了帝国西部边陲的这颗小型星球,因为警署的戒严政策,他们也改变了以往闪电袭击式的劫掠行为。
他们开始以帝国工作人员的身份出现在各个场合,然后利用民众对官方的天然敬畏心理,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带走雄虫。
面对这种伪装,其他星球的警署也很快提出对策,他们在内部重新编排了临时行动编号,精准到哪块区域具体由哪组外勤负责,但来自上层的指令让砾星警署始终保持钓鱼执法的态度。
由全息模拟装置改造而成的锁骨链极大程度地改变了阿缇琉丝和佐伊的相貌,前者除了肤色基本完全变了个虫,后者则对自己的拟态相貌十分满意。
从小帅进阶为大帅,佐伊恨不得一天揽镜自照八百遍。
他们按照康纳的泡吧指南,在砾星最有名的酒吧潜伏多日,终于等到了这位正直坚毅的“警官”先生。
被高浓度的致幻喷雾入侵呼吸道,两人很有演员精神地软倒在地,控制着全身肌肉放松,佯装进入深度昏迷的状态,实则凝神感受着周围一切变化。
街边的流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映照在视网膜上,合眼带来的黑暗都变得斑驳不已,阿缇琉丝感觉到自己被扛在肩头,和其他素不相识的雄虫一起被搬进飞行器,他的精神力没有察觉到佐伊的气息,看来传道士将他们分开了。
在全球戒严的状态下,传道士通过当地教廷的通行令轻而易举地登上星舰驶离砾星,即便警署事后追溯通行令密钥,面对驻边主教“被黑客攻击”的托辞也无法断言对方和尤那达斯勾结。
佐伊身为雄虫没有精神力却依旧活蹦乱跳的事实,一旦被传道士发现,暴露将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一旦抵达尤那达斯位于梵王星的圣殿,他必须尽快和佐伊汇合。
被劫掠而来的雄虫全都会面临灵巫的感染“恩赐”,感染成功则精神力跨级提高,失败则索性分裂这些雄虫的精神力本源,将他们做成炸弹。
无论哪种结局,最终下场都是被投入未来的诸神黄昏战场,对雌虫士兵发动精神力攻击。
低等级雄虫运用精神力攻击雌虫精神海或许很困难,但一旦被制作成炸弹,会发挥比他们本人运用要强大得多的危害。
况且此时的神教已经通过兹神遗民掌握了“融合”,通过将意识融入精神力本源,而后分裂感染其他雄虫,灵巫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成功提高精神力等级的雄虫们。
星舰起飞的轰鸣声中,阿缇琉丝在黑暗中悄然睁眼,他和其他雄虫一起被关押在这艘星舰的某间仓库,除了他以外的雄虫此刻全都处于昏迷之中。
手腕上的终端早已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尤那达斯的定位手环。
等抵达圣殿,这些雄虫将通过手术被植入微型定位仪。
阿缇琉丝刚刚轻微活动了一下肢体,正想要行动起来观察四周情况时,漆黑的空间猝然照进刺目光线,仓库的大门突然大开,他迅速闭目,飞快地躺回原地,极力缓下呼吸和心跳。
走进来的雌虫已经换下警官的伪装,小心谨慎地将仓库内的每一个雄虫都翻看了一遍,确保他们仍旧处于深度昏迷中。
有的雄虫露出挣扎着要醒来的痕迹,就被他随手补上一剂喷雾。
当走到阿缇琉丝身边时,他照常蹲下俯身,充斥着冰冷打量的视线落在那张昏迷中的平淡面容上。
阿缇琉丝泰然自若,完美地控制肌肉与呼吸,俨然是一副被麻翻了的样子。
骤然,他感到一根皮肤粗粝的手指落在颈间,像砂砾滚落在皮肤上,闪烁着暗芒的锁骨链被轻轻按压,停顿了一瞬后便离去。
“这次有没有收到好货?”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狂妄的声线,阿缇琉丝这才察觉到门口居然还站着一个雌虫,他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上次那批的等级太低,根本扛不住感染,白白浪费了灵巫冕下的分裂体。”
在阿缇琉丝身边驻足的雌虫平静地回复:“西部戒严,我在砾星只带走了几个雄虫,等级都一般。除了隔壁仓库里的那个,看上去等级还可以。”
原来佐伊就在他隔壁。
门口那道声线越来越近,其主人的身躯逐渐靠近,几乎挡住了所有投射进来的光线。
这个雌虫拥有着强壮高大的身躯,即便在雌虫里,都绝对称得上数一数二。
其虫态很可能是以巨大凶戾闻名的泰坦甲虫。
“你旁边这个看着可不像等级一般的样子。”
具有压迫感的身影沉重地投射在阿缇琉丝身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阿缇琉丝恍若未觉,尽心尽力地在原地躺尸。
“上批到底是扛不住感染疯的,还是被你们玩疯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之前假扮警官的那个雌虫似乎和自己的同伴产生了分歧,“那批雄虫等级低,坏就坏了,灵巫冕下也没和你们计较。但这几个,出了什么问题不是我们可以承担得了后果的。”
“……哈。”
一声轻蔑到极致的嗤笑。
“升到苦修士没多久,就学会抬出灵巫冕下来压前辈了?”
“冕下发怒,不是你我可以应对的。”短暂的沉默过后,那道冰冷的嗓音再次劝道,“冕下最讨厌为了低级趣味而坏大事,你最好小心点。”
令人悚然的切齿声响起,诺瓦克知道眼前这个雌虫以极其癫狂的精神状态在教内闻名,虽然同为高级传道士——苦修士,但如果这个红发雌虫下一秒就对他出手,他也丝毫不会感到意外。
你们不要再打了,要打去别的地方打。
装死的阿缇琉丝提起了心脏,雌虫打起架来完全是疯子,这里又躺着几个陷入昏迷毫无行动能力的雄虫,很有可能会误伤他们。
气氛冰冻到极点,冰面下又仿佛有暗流涌动,自称前辈的红发雌虫却突然笑了一声,用着无比亲昵的语气,轻松地说:“就让我看一下他的脸,好不好?”
第46章 碰头 今生:两个影帝
诺瓦克最终还是沉默地让开, 视线却始终停留在红发雌虫身上,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如果有任何异动, 他会第一时间出手。
有着一头张扬红发的威廉迫不及待地俯身去看地上那个雄虫的面容, 他俯身蹲下后凑得极近, 近到阿缇琉丝甚至能感受到那道灼热的呼吸。
巨大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骤然袭来,将阿缇琉丝包裹得几乎无法呼吸,这个雌虫非常强,甚至在他两世见过的所有雌虫中都可以排得上前十。
如此强悍的雌虫,在前世收复尤那达斯的战役中, 他却完全没有听说过,提前行动终究还是导致了事态的复杂化。
再靠近的话, 全息模拟装置就要露馅了。
心中暗叹一声,阿缇琉丝全身的肌肉逐渐进入蓄力状态。
下一刻,近在咫尺的雌虫突然伸手,手指落在漆黑的锁骨链上,探究似的细细摩挲了一番。
然后狎昵地帮他调整了一下松紧。
修长脖颈上已经有些宽松的漆黑链条, 再度变得松紧适宜,紧紧贴在雪白的皮肤上。?
有病。
除了这个举动以外,威廉确实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只是仔细端详着阿缇琉丝的脸, 没有作出任何出格的行动。
他长舒一口气,起身对诺瓦克龇牙笑道:“你最好能每时每刻看着他。”
威廉走后,诺瓦克沉默伫立在原地, 他没有一点要离去的意思,静静看着地上的雄虫,突然平静地说:“别装了。”
电光火石间, 飞身而起的阿缇琉丝已经劲腰扭转、长腿一扫,横踢至他面上,速度快到出现残影,诺瓦克第一时间便本能地进入半虫态,坚不可摧的虫甲卸去大半力道的情况下,他仍旧踩着地面往后退了几步才彻底稳住身体。
强悍的力道和速度丝毫不逊色于标准意义上的顶尖雌虫。
“你们混进来的目的是什么?”诺瓦克一边格挡着密集如雨、连绵不绝的悍然攻势,一边咬牙沉声道,“我可以帮你,我所有的亲虫都死在了尤那达斯手里!”
来自阿缇琉丝的拳脚攻势骤然停止,与此同时,即将彻底侵入诺瓦克精神海的精神力也被他收回,他看着这个面容正直的传道士,漆黑的双眸染上一丝趣味:“我凭什么相信你?”
被他质疑的雌虫想也不想地直接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动作粗暴地从左眼眶中抠出义眼,坚定地递到他手里:“我永远记得十八年前刚进入尤那达斯的那天,我的左眼变成了这样,这枚眼球对应着星舰上所有的控制开关,也可以帮助你在圣殿里畅行无阻,除了灵巫冕下的寝宫,你可以前往圣殿任何一个地方。”
“我只有一个要求,带上我,我要亲手报仇。”诺瓦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现在你可以相信我,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抬手掂量了一下掌中眼球,阿缇琉丝勾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当然。”
看来他要改变计划了。
“我来自首都星的警署,前几年你们抓走了我哥哥,我混进来只是想确认他是死是活,死了我给他收尸,活着我要带他走。”
“既然已经是同伴,我要知道你的真实相貌,还有隔壁那个雄虫的身份。”
阿缇琉丝拒绝:“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露脸,隔壁那个雄虫是我的部下。”
诺瓦克倒也没坚持,郑重地嘱咐:“你们一定要小心刚刚那个雌虫,他成为苦修士已经多年,连我对上他都没有胜算。还有三十多个小时星舰就会登陆梵王星,一旦抵达圣殿,你会知道这枚眼球有多大的作用。关押雄虫的地方在圣殿地牢,眼球里有整座圣殿的地图。”
闻言,阿缇琉丝将眼球对着从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微小复杂的线条顷刻浮现。
“那你的眼睛怎么办,不会被发现么?”他提出疑问。
“我还有其他普通义眼,假装一段时间不成问题。抵达圣殿后,你们会被关在净池等待灵巫冕下的感染,感染之后会和以前的雄虫一起被关进地牢。被灵巫冕下感染过的雄虫非死即疯,所以在那之前,我会来找你们,等一起在地牢找到你哥哥后,直接驾驶星舰离开梵王星。”
闪烁着淡淡红光的眼球被阿缇琉丝捏在指间,匆忙一眼中他已经确定,眼球里的微型地图和他记忆里前世的圣殿分毫不差。
“对了,你哥哥叫什么名字?我提前打听打听。”诺瓦克话锋一转,同样真诚地说。
“摩德,他叫摩德,如果能打听到的话,真的是太感谢你了。”阿缇琉丝自然无比地接道,“他是在两年前被你们抓走的。”
被尤那达斯抓走的雄虫只有编号,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白桦树么,是个好名字,我会留意的。”(见第二十二章)
伴随着明显的落地冲击感,在宇宙中航行了三十多个小时的星舰终于登陆梵王星,正如阿缇琉丝被提前告知的那样,所有昏迷的雄虫都被直接推入手术室,接受皮下微型定位仪的植入。
以阿缇琉丝的精神力,可以轻而易举破坏这些定位仪,所以他安然地躺在了手术台上。
随着麻醉剂的注入,他逐渐放松肌肉,意识却还保持着清醒。
一个小手术而已,只需要左臂的局部麻醉。
他和佐伊不是第一批潜入尤那达斯的虫族。
早在二十几年前,那时负责剿灭尤那达斯的还是第七军团,他们曾往尤那达斯派遣过很多卧底,却几乎全被领袖捉出来,最终的下场是被肃清殆尽。
除了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挺过了尤那达斯残酷的肃清,一直坚持到现在,但第七军团发去的讯息全都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这个卧底从来不回应任何讯息,只在多年前给军部主动发过两条情报。
第一条是他还活着,没有叛变。
第二条是尤那达斯背靠神教。
自此十几年再无任何音讯,军部甚至已经放弃了这条暗线,作好他已经牺牲或者叛变的准备,同样也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他留在第七军团所有可能泄露个人信息的档案都被删除,只剩一条暗号。
所以进行这场行动之前,他们原本压根没指望那位卧底,只是将对方列入变量因素。
名为净池的地方只是一个狭小逼仄的牢房,从砾星劫掠而来的雄虫都被关在这个房间,大部分雄虫因为吸入了过量的致幻药物,仍旧昏昏沉沉,行动迟缓。
按照诺瓦克的承诺,他会在阿缇琉丝和佐伊被关进净池的第一晚就前来营救。
雌虫高大的身影如约出现在净池外,诺瓦克坚毅的面容染上几分焦急,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下一班是威廉值岗,遇到他就麻烦了。”
他话音刚落,走廊的尽头已经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此时阿缇琉丝刚刚破坏掉佐伊的定位仪,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够他再破坏自己的定位仪。
他横下心将小声哭喊着的佐伊推出净池,要求诺瓦克直接带着佐伊去地牢,不用管自己。
阿缇琉丝怕自己再看一眼佐伊浮夸的演技就会笑出声,连忙转移视线去看那站在阴影中、看不清面色的雌虫,竭力演绎着苦情戏码:“不用管我,你们快走,我留下来拖住他们。”
诺瓦克仍旧坚持不懈地想要带走阿缇琉丝,佐伊却已经拖着他往外跑:“先去救哥哥要紧,长官身上还有定位仪,带着他我们跑不远的。”
目送着两人离去,阿缇琉丝站在原地看着大开的牢门,在一地寂静中和威廉大眼瞪小眼。
这次对视是阿缇琉丝首次看到威廉的长相,他自身的容貌却被全息模拟装置完美隐藏。
对方那头火红热烈的头发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
与那高大强健的身躯和粗犷张扬的声线截然相反,威廉的容貌可以称得上俊美,他嘴角挂着几乎咧到耳边的恶意笑容,带着点不怀好意的趣味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轻声说:“谁家的小绵羊被独自丢在这儿了?”
阿缇琉丝没搭理他的恶趣味,仰头看着那张轮廓硬朗、有着几分熟悉感的俊脸,冷淡地说:“别说废话了,带我去灵巫的寝宫。”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么?”威廉兴致勃勃地反问,“那可是灵巫啊,弄死了多少雄虫,你就这么有自信不会被他感染?”
鉴于这个卧底的不稳定性和这张与瓦伦丁三分相似的脸,阿缇琉丝难得对自己的决策作出解释:“佐伊那边情况不明,我必须抓紧时间见到灵巫。另外,感染只能发生在高等级雄虫和低等级雄虫之间,而等级比我高的雄虫,至少现在还没出生。”
红发雌虫指了指阿缇琉丝颈间的锁骨链:“这玩意稳不稳定?别我们这边已经冲上去了,军部还没收到信号。”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再次被阿缇琉丝催促着的威廉拉长了声音说:“第一次看到急着送死的。你失败的话记得别把我供出来,再过几年我都能当上老大了。”
“你这话很有叛变的嫌疑。”一路上的巡游器都已经被威廉关闭,当然事后他会推到诺瓦克身上。跟在他身后的阿缇琉丝语气平淡,随意问道,“诺瓦克说的那些雄虫,真的是因为你变疯的么?”
红发雌虫闻言微微转身,锋锐如刃的眸子扫过阿缇琉丝,气氛在这刹那变得冷凝起来:“你应该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
阿缇琉丝迎着他的视线,破天荒勾起一抹笑容,开起了玩笑:“代表军部关心一下卧底的身心健康。”
“很不幸,我已经和‘健康’一词无缘了。”身姿高大的雌虫右手插兜,左手伸出一根手指摁住左眼下睑,往下拉扯的同时吐了下舌,吊儿郎当地冲身后矮了他大半个头的雄虫作出鬼脸,“一个人在这呆十几年,我但凡心理健康点,早死了。”
他的左眼同样是义眼,为了恐吓身后的雄虫,在此刻闪烁起了淡淡的红芒。
第47章 免疫 今生:是非难辨
“话说, 咱们俩也算同盟了吧?”红发雌虫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癫,又开始提起要求,“就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或者退一步, 露个小脸也行。”
他的视线再度落在阿缇琉丝身上, 唇角勾起一个有些无赖的笑容:“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就回答你那个问题,这样很公平。”
阿缇琉丝斩钉截铁地拒绝:“等军部登陆梵王星,行动成功后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啧了一声,威廉悠悠地叹了一声:“我不是怕你活不到那个时候么?在这鬼地方呆了那么多年,我都快忘记正常虫长什么样了。”
“对我有点信心。”阿缇琉丝没有被他的话语动摇半分, 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和佐伊联络上的?”
在被关在星舰货仓里时, 佐伊就已经和威廉成功接头,等抵达圣殿被关在净池后,他才从佐伊那里得知了这个红发雌虫就是那个潜伏二十多年的卧底。
“那小子是个不怕死的。”威廉摸了摸下巴,回忆起在货仓中发现佐伊时的情景,“你们脖子上的玩意儿可以发送特定频率的信号, 他一上星舰就不停广播我当初留在第七军团的暗号,我要是叛变了,你们俩的下场都难说。你呢,又是从哪看出诺瓦克不对劲的?以前那些摸进来的卧底, 可都觉得他是好虫,我是坏虫。”
他言至最后,眼底浮现出一抹戏谑。
认为卧底能保持出淤泥而不染, 是这些人最天真的幻觉。
他冷眼纵容自己的部下对那些雄虫施暴,亲手沾染过无辜虫族的鲜血,他知道自己就算能够从尤那达斯脱身, 也会被送上法庭,因为在那一刻,他就是尤那达斯最冷血的传道士。
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又怎么欺骗魔鬼。
时至今日,他早就忘记当初那个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前往尤那达斯卧底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可能是为了理想抱负这种不值一钱的东西吧。
“……”
阿缇琉丝很难告诉威廉,自己前世被诺瓦克差点用光刃砍掉左臂。
前世梵王星一战,那个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用光刃切开了阿缇琉丝手臂的传道士就是诺瓦克。(见第八章)
如果诺瓦克真如自己所言,对尤那达斯恨之入骨的话,又怎么会拼死掩护灵巫逃亡。
前世这个雌虫给阿缇琉丝追捕灵巫的行动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他完全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实力平庸,甚至在后世爬到了传道士中的最高等级——殉道者。
据威廉所知,诺瓦克以前一直都是跟随在灵巫身后的神侍官,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罚来做了传道士,却在短短一年内连升两级,直到成为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苦修士。
阿缇琉丝蹙眉,隐藏在全息装置下的美丽面容浮现了短暂的苦恼,鉴于威廉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他和对方的联盟本就显得十分脆弱,所以他虽然不能说实话,也不能说得太假,更要体现对对方的信任:
“他和你不一样,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很虚伪的雌虫……但是你很特别,你和我见过的雌虫都不一样,你给我一种疏离感,你身上有一种很孤独的感觉,别人只能看到你表面上的精心伪装,但是我能看破你对光明的渴望,这次行动成功以后,和我一起回军部吧。”
半真半假的意思就是,前面是真,后面是假。
“……你当我不刷星网吗?”威廉简直被他气笑,“看来你确实很有信心,还有心情开玩笑。”
被威廉揭穿的阿缇琉丝心虚了几秒,自从上次必吃榜事件后,他就暗中提高了自己的网速,没想到前方这个雌虫的网速也是遥遥领先。
“祝你好运吧。”威廉耸了耸肩。
言归正传,他转而介绍起灵巫:“等到了灵巫的寝宫后,我会告诉神侍官你是来接受感染的。在被他们搜身时,千万不要抵抗,你没有带什么武器吧?”
“在感染的过程里,我们这些传道士和神侍官都被禁止踏入,所以寝宫忏悔室是你和灵巫唯一独处的机会。你最好能第一时间制服灵巫,否则我建议你——”
威廉的神情首次变得严肃,他在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就地自裁。灵巫折磨雄虫的手段是你无法想象的,他可以翻遍你的精神海找出你所有的秘密,就算能扛过这些酷刑,也相当于废了。二十几年前也有雄虫像你这样潜入尤那达斯,你不会想知道他的下场的。”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寝宫,威廉也陷入了沉默。
和负责寝宫安全的神侍官沟通完毕后,他目送着阿缇琉丝的身影步入忏悔室,猜测着对方是否会像多年前那个雄虫卧底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初那个雄虫,扛下了灵巫所有酷刑,没有暴露任何一个同伴,如今这个雄虫又会怎么做呢。
独自走进忏悔室的阿缇琉丝打量着这个堆满各种奇怪器材的房间,他的目光落在巨大光屏前坐姿随意的雄虫身上。
“你的等级看上去还不错。”对方放在光屏上的视线往他这边看了一眼,随意道,“那么恭喜你,不用被做成炸弹了。”
这一眼,犹如寒刀刮骨。
强大到恐怖的精神力,仅仅只是一个眼神,都会产生有如实质的压迫感。
灵巫抱膝蹲坐在光屏前宽大舒适的懒虫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光屏里巡游器传回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感染成功的雄虫,被关在四面透明的玻璃房里,看上去举止正常,甚至还能津津有味地看着摆在手边的书籍。
问题就是太正常了,以至于显得诡异。
“你觉得虫族的本质是什么?”背对着阿缇琉丝的灵巫,突然问了前者一个堪称哲学的问题,“是意识还是肉/体?”
灵巫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他的精神海里有我的意识,到底他是我呢,还是我是我呢,还是他和我都是我呢。”
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阿缇琉丝心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感染了那么多雄虫的精神海,还能保持高度清醒的自我意识。
无疑是灵巫体内的两具神蜕在保护着他。
灵巫的自言自语停下,他像突然想起这里还有第二个虫族一样。他回头看了一眼阿缇琉丝,突兀地笑了一下:“你也来成为我吧。”
下一刻,海啸般磅礴恢弘的精神力朝着阿缇琉丝席卷而去,裹挟着千钧之力涌入他的精神海。
所有防御在绝对的等级压制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先毁掉他的精神力本源。
再种植自己的分裂体。
最后让神侍官把他带走,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灵巫兴致缺缺地重复起烂熟于心的流水线程序,颇感无聊地将视线放回光屏。
然而,原本如游鱼般灵活的精神力,在进入对方精神海的刹那变得粘腻滞涩,犹如陷入泥沼般寸步难行,分裂体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对方精神海的土壤上扎根,一落地就灰飞烟灭。
有点意思。
灵巫顿时对眼前的雄虫产生了空前强大的热情,他兴致勃勃地沉下心神,准备深度潜入对方的精神海。
好不容易燃起热情的灵巫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在他看来全身心用于精神海防守的阿缇琉丝,干脆利落地一记手刀砍在后脑勺。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从几米开外瞬移过来的。
面对雌虫用精神力,面对雄虫用武力。
这是阿缇琉丝的座右铭。
在打晕灵巫的瞬间,他朝守在忏悔室外和一群神侍官大眼瞪小眼的威廉厉声高呼:“动手!”
正在往地牢奔去的佐伊和诺瓦克一路无言,直到气喘吁吁地停在地牢前。诺瓦克从佐伊手里拿回自己的眼球,用眼球打开地牢的基因锁后,他看着佐伊装模作样地在一堆疯了的雄虫里翻翻找找。
“他有什么特征,我和你一起找。”
得到“金发”的回复后,诺瓦克找遍了地牢都没找到金发的雄虫,佐伊迎着他怀疑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可能几年过去,染的头发掉色了,要不我们再从头找找?”
“够了。”诺瓦克额头青筋跳个不停,“你们真的是来找虫的么?”
地牢里的光线很昏暗,诺瓦克背对着光源而立,看着佐伊的眸色逐渐变深,他极力压抑着声音,温和地说:“警署不可能同意两只雄虫单独行动,你们肯定还有同伴。我们逃出来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其他传道士很快会把整个圣殿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你同伴的帮助,我们很难离开梵王星。”
“我忘了,”佐伊无辜看他,开始胡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快来和我一起找。”
“那真是可惜了。”诺瓦克长舒一口气,慢慢走近佐伊,“这些传道士原本是给你的同伴准备的,结果只有你跟过来了。本来还想通过挖出其他卧底,回到灵巫冕下身边。”
他按向腰间脉冲枪,带着一点求知精神,很有礼貌地问道:“我可以问一下,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吗?毕竟灵巫冕下说我长得很像好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走廊里浮现十几道身影,朝地牢包围了过来。
佐伊面对着十几个传道士也没露出惧怕的神情,他对诺瓦克耸了下肩:“从来都没相信过你,不过你们确定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么?光凭那些神侍官,恐怕很难从威廉手上保护下你们的灵巫冕下。”
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诺瓦克咬牙道:“那个剩下的卧底是威廉!本来还想通过你们找出他,结果你不打自招。”
他的终端突然快速震动起来,从寝宫发来的紧急求援显示着眼前这个雄虫说的都是事实,威廉突发叛变,打晕了忏悔室所有神侍官,在其他传道士的追杀下,绑架了灵巫逃往圣械所。
此刻圣殿内所有传道士的任务只有一个,全力追捕威廉,救回灵巫冕下。
“既然如此,那你也没有什么价值了。”诺瓦克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起来,手中脉冲枪的能量环已经开始汇聚。
“等一下!”眼看他要动真格,佐伊完全没想着武力抵抗,而是光速投降。他拽掉颈间的模拟装置,露出真容后对着诺瓦克俏皮眨了下眼,“神教应该和你们提过我,巴德尔神蜕的融合者,还算有点价值吧?”
第48章 逃出生天 今生:哐哐撞大墙
急促紧张的步伐骤然停止在圣械所前, 阿缇琉丝和威廉的夺命狂奔止步于坚不可摧的合金殿门,在分析出他们的逃亡路线通向圣械所后,这道殿门便无视所有权限紧急闭合。
驾驶圣械所里的机甲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唯一可能性, 而现在这条出路看上去也被掐断。
凭借对圣殿每一条路线的熟稔于心, 威廉背着灵巫, 带着阿缇琉丝在各种围追堵截之下一路七绕八拐,好不容易逃到圣械所,他绝不甘愿在此折戟。
“接着!”他将背上的灵巫甩给阿缇琉丝,矫健高大的身躯向后倒下的瞬间,身上所有衣物凭空落在地面, 如失去骨架的血肉倒了一地。
下一秒,狰狞庞大的泰坦甲虫嘶鸣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挣扎着六条可怖锋锐的步足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悍然撞向合金殿门。
惊雷般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殿门震颤着发出行将崩塌的低鸣,却到底扛住了这一波冲击。
泰坦甲虫背部堪称遮天蔽日的鞘翅,在无法想象的恐怖冲击力下破碎着四散崩飞,夹杂着血肉的外骨骼碎片划过阿缇琉丝的脸颊, 留下一道轻浅血痕。
瞬息的惊愕失色之后,追捕两人的传道士很快反应过来,这只雌虫依旧不死心地想要闯进圣械所,于是无数光炮如火龙般呼啸着冲向威廉, 绝大部分的火力都像密集雨点般向他倾泻而去。
阿缇琉丝接过昏迷中的灵巫,将对方挡在身前的同时,身姿灵活地辗转腾挪于枪林弹雨中, 炽热的激光擦着阿缇琉丝的肩膀飞过,他甚至能感受到激光束灼热的温度。
极近距离之下,他看得很清楚, 自毁般的冲撞和无数光炮的洗礼,已经让这只雌虫的虫甲出现结构性创伤,任凭这个卧底的意志如何坚韧,他都撑不过五分钟。
再这样下去,三次冲击之后,威廉绝对会死在这里。
短暂而彻底的深呼吸,阿缇琉丝沉下眉峰,俊美昳丽的面容顷刻变得凛冽锋利,他单手轻松抓住灵巫,鞘骨轻颤,绚烂璀璨的翅翼迫不及待地从中钻出,澄澈华美地在他身后舒展。
无尽的精神触丝布满整片天地,彼此缠绕着冲向身前的传道士,精神力在此刻被运用到极致,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悄无声息中涌向他们的精神海。
就像精神海中下了一场冰冷漆黑的雨,每一滴雨点都携带着寂灭的死意,落下之处再无生机,一片片广袤的精神海由此掀起无声无息却撼天动地的巨浪。
肉/体和灵魂都彻底凝滞,从此刻起,精神的世界由阿缇琉丝一人主宰。
这就是高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攻击,瞬息之间便可扭转局势,上百名高级雌虫如琥珀中凝固于树脂中的昆虫化石,头脑浑噩、肢体凝固,轰向两人的无数光炮也就此停止。
这股磅礴无垠的精神力甚至惊动了处于昏迷中的灵巫,他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地挣扎着想要醒来,被阿缇琉丝麻利地在后脑勺又补了一下。
精神力攻击无异于用大脑进行厮杀,攻击成千上百个精神海所要消耗的精神力并非是逐个简单叠加,而是指数级增长。
所以低等级雄虫甚至无法发动一次精神力攻击,所以即便强悍如灵巫,也出于保守起见,一次只感染一个雄虫。
而阿缇琉丝面对的,是几百名传道士和神侍官,他们拥有着比寻常雌虫更为复杂的精神海。
“五分钟。”目前这具还未经历过前世诸多磨砺的躯体,无法长久维持如此井喷式爆发的精神力,阿缇琉丝的大脑已经开始一抽一抽地剧烈疼痛,“五分钟之内,你必须撞开这扇门。”
五分钟是阿缇琉丝为自己预估的极限,然而实际上,两分钟刚过他就已经开始颤抖着流鼻血。
回应他的是来自泰坦甲虫的第二次冲撞。
属于威廉的战场撼天动地,属于阿缇琉丝的战场则寂静无声,却都是对意志的极致考验。
在这将神经都碾成粉末的厮杀对峙中,时间一分一秒地飞速流逝。
响彻天地的轰鸣几乎撕裂耳膜,碰撞瞬间产生的巨大声浪几乎掀翻圣殿的穹顶,连远在圣殿的另一头,正押送着佐伊去见领袖的诺瓦克都为之侧目。
诺瓦克再次加快步伐,将这个雄虫送到领袖座下后,他将立刻前往圣械所缉拿威廉。
这一次的冲撞更为惨烈,泰坦甲虫坚硬的下颚都缺损了一半。
瞬间爆发的巨大冲击力终于让庞大宏伟的殿门从中心开始碎裂坍塌,威廉再次向坍塌口撞去,随着坍塌口逐步扩大,时间也已经来到四分半。
“走!”威廉解除虫态后从满嘴的鲜血中吐出几个字,他从舌下取出两把事先藏好的密钥,丢给阿缇琉丝一把后,抓起灵巫就率先朝圣械所内飞奔而去,“去左起第三列的两台机甲。”
难以计数的精神触丝被瞬间收回,阿缇琉丝跟在威廉身后拔足狂奔,虽然这些传道士和神侍官已经在短时间内失去了行动力,但是尤那达斯的武装力量远远不止这些。
诺瓦克和簇拥在领袖周围的殉道者们还未现身,等到他和威廉劫持着灵巫逃离圣殿,这场生存战才正式拉开序幕。
他们的任务并非拼死抵抗,而是带着灵巫和第九军团成功汇合。
正如佐伊的任务是拖住诺瓦克和领袖一样。
在漆黑的圣械所内飞速穿行,来到指定的两台机甲旁后,阿缇琉丝从威廉手中接过灵巫,身上背着个人依旧身姿灵活地钻进驾驶舱。
灵巫必须和阿缇琉丝待在一起,万一他中途醒来对威廉发动精神力攻击,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去沙虫山,那是我和军部约定好的地点。”随着机甲动力炉的运转,阿缇琉丝的心已经放下一半。
可以握于掌中的钢铁之躯,让他无惧任何险境。
两座庞然大物就这样横冲直撞地飞出圣殿,极速掠向沙虫山。
命运是奇妙的回环。
时隔多年,阿缇琉丝再次回到了这个山洞,但这次他的身边却是此前素不相识的威廉。
还有灵巫。
“……你绝不会是一个无名的雄虫。”目睹了阿缇琉丝在圣械所前的一切行为,龇牙咧嘴地查看自己身上伤势的威廉,吐出这么一句话。
阿缇琉丝将球面光屏上来自威廉的通讯频道调到最小,冷淡地说:“你最少好说几句话,保存一下体力——”
“如果我的猜测准确,你的内脏应该都震碎得差不多了。”
威廉嗤笑一声,却因为牵动体内伤势而低声骂了一句十分粗鄙的脏话:“快死的时候,才要多说话提神,否则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所以,看在我这个可怜卧底快死了的份上,尊贵的雄虫阁下就大发善心多和我说几句话吧。”
他说着“可怜”“快死了”之类的词语,眼里却闪着些冷冷的微光。
这不是一个会轻易认命死去的雌虫,阿缇琉丝如是想到。
他有着一种野蛮到近乎执拗的求生欲,咬着牙倔着骨都要活下去,哪怕忍受着内脏震碎的极致痛苦,说一句话吐一口血,都要拼了命地保持清醒。
“你想知道,我之前和你提起的那个雄虫卧底是怎么死的么?”提出这个问题的威廉却并没有等阿缇琉丝回应,而是带着点迫不及待地笑着说出了答案,“他被灵巫上刑以后,被扔给我的手下,当着我们所有卧底的面,被那些畜/生玩死了。其实我当时只要出手阻拦一下,他也许就能活下来。”
“可是我连一句话都没说。有一个雌虫受不了那个场景,当场暴露,他的下场我没看,只要多看一眼,我也会变成那样。”轻声说着这些残酷过往的红发雌虫,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声音也越来越轻,似乎即将陷入意识消散的黑暗深渊,“所以我一定要活下来,死了那么多人,只有我活下来了,我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你会活下来的。”沉默了许久的阿缇琉丝突然开口,他看着光屏上那张惨白的英俊面容,无比认真地说,“瓦伦丁还在等你回去。”(见第二十九章)
他没有问威廉既然那么想要活下去,为什么当初在星舰仓库里的时候,还会选择回应佐伊的信号。
他只是告诉对方,你的弟弟还在等你回去。
红发雌虫瞬间睁大了双眼,错愕问道:“你……你认识他?”
“同一个大学的学弟。”
相同的种属,类似的容貌,再加上都来自第七军团,很容易便能猜出瓦伦丁和威廉的关系。
所以前世瓦伦丁应该是追随着自己的兄长,进入了第七军团。
威廉眼里冷然的光在这刹那游离,他终于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自告奋勇地前往尤那达斯执行卧底任务。
他希望通过军功受封,然后将雌父传承下来的爵位留给弟弟。
这一点微不可查的光,曾照亮他在尤那达斯中挣扎过的无数个黑夜。
距离光明已经如此之近,他却要死在这黑暗的山洞里了么。
“咳咳……我,我快死了,我能感觉到。”即使勉力支撑,威廉依旧再次吐了一口血,从这浓稠发黑的血色中,阿缇琉丝看到一块块破碎的内脏。
这个雌虫的腹腔也被光炮轰出一个大洞,他颤抖着手,像感觉不到疼痛般,拼命地想要将流出的内脏塞回去,却到底是徒劳无功:“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想知道,我死在了谁的旁边。”
威廉停下手里的动作,面色灰白地抬眸看向光屏里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蛋,看着对方那沉静的黑眸,他勾出一抹如同初见时恶劣张扬的笑容:“不是可怜我,而是对一名优秀卧底的肯定。”
第49章 奇迹 今生:佐伊的意志和夏盖的履约……
“难以置信, 被神教盯了那么多年的雄虫,居然会主动送上门来。”坐在佐伊对面的领袖从头到脚都裹在神秘无比的黑纱之中,高耸的筒状纱帽有着宽大的帽檐, 瀑布般的轻薄黑纱倾泻而下, 令人无法窥见隐藏其后的面容, “该说你不愧是芬尼尔家族的雄虫么,一样的冒进愚昧、不知死活。”
佐伊没有被他的评价激怒,淡淡笑着说:“这般冒进愚昧的芬尼尔,却在千年前从你们手里抢走了三个选帝侯的资格。”
在塞缪尔大帝登基之前,九大选帝侯中有六名都来自神教, 只有芬尼尔、厄喀德那、尼普顿三名世俗选帝侯。
这位终结了混乱纪的雄虫大帝决不允许任何虫族踩在他的头上,于是他发动了绵延百年的屠神之战, 亲手斩下三位神教选帝侯的头颅,以三王之血巩固自己的统治。
时至今日,安提戈涅的贵族们提起那场战争仍会心有余悸,但却没有多少虫族知道,战火其实从未停止, 甚至会烧向未来,而在不久的将来,那场战争将被称为诸神黄昏。
“所以芬尼尔从此衰败。”领袖冷淡地说,“死了那么多嫡系, 也没让你们长记性。”(见第二十五章)
佐伊优雅地向他行抚胸礼,微微躬身,轻抚胸膛:“承蒙谬赞。”
被称为头狼家族的芬尼尔, 将一以贯之其冲锋陷阵、永不后退的行事风格,千年前没有改变,千年后同样如此。
领袖冷哼一声:“能够承受这么多年的神视, 你们到底是死而不僵。”
自塞缪尔大帝陨落后,芬尼尔家族承受了神教最为激烈的报复,所以后者理所当然地认为,巴德尔的融合者,必定出自芬尼尔。
只有最深重的仇恨,才能孕育最强大的力量。
祂们也并未猜错,巴德尔工程原本的最佳人选就是佐伊,在他之前的611名雄虫,不过是探路者,所有他和阿缇琉丝走过的路,都是前人用鲜血铸就的。
但是他失败了。
他败于无法承受的沉重希冀,太多人的命压在一个年仅四岁的孩童身上,他理所当然地陷入崩溃,精神力本源被巴德尔彻底吞噬殆尽,成为唯一一个没有精神力的雄虫。
而在他之后,兰因大公走进了神墓。
在佐伊有限的童年记忆里,这位温柔美艳的厄喀德那族长是十分独特的存在,佐伊的雌父尚且在世时,经常会与兰因大公以及他的雌君议事。
佐伊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雄虫可笑的社会地位,但每次兰因大公和罗萨蒂亚元帅到访时,仆从们从来只通报法兰克尼亚大公。
法兰克尼亚是兰因大公的封地,它并非单颗星球,而是位于帝国东部的一片星系,因此以它为封地的兰因大公在正式场合通常会被称为法兰克尼亚大公。
厄喀德那常出英雄。
兰因大公在神墓中展现出了非凡的毅力,他坚持了数月之久都未曾呼救,就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功时,玛尔斯大帝探入神墓的精神触丝却发现兰因的精神力等级突然开始极速掉落。
从超α一路掉落至β和γ之间。
这是精神力本源在短时间内受到重创的表现。
兰因同样失败了。
沉重的打击笼罩在所有人心头,属于神教的时代真的要就此重返么,帝国真的没法再迎来第二个塞缪尔大帝么。
阿缇琉丝便诞生于这种绝望的时刻,他的雄父和雌父所拥有的这个种族最为登峰造极的基因,终于造就奇迹,代号巴德尔的神蜕被尚且处于襁褓之中的阿缇琉丝完美融合。
这是幸运的吗。
对于这个帝国而言,或许如此。
佐伊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记得当初年仅四岁的自己,看着被从神墓抱出的阿摩时,突然无比明悟自己此后一生的使命——为了这个奇迹,去牺牲一切。
在必要的时候,被作为炮灰。
所以他替阿缇琉丝承受了十几年的神视,来自神教的试探和针对让他面临过无数次的死亡,而在那无数个生与死的关头,流淌在他血液中的芬尼尔意志却让他无法后退。
他无法成为第二个塞缪尔大帝,却亲身投入这铸造大帝的熔炉中。
“猜猜这是什么。”领袖从侍从的手里接过一个散发着幽幽冷气的生物仓,透明的玻璃外壳让佐伊清晰地看到其中翻滚蠕动的猩红血肉。
“这块兹神血肉中蕴含的兹神意志,可以让任何直视祂的雌虫陷入狂乱,也能轻而易举地将雄虫拖入兹神梦境。”领袖冰冷的语气逐渐染上一丝狂热,“经过百年来锲而不舍的实验,我们终于成功改造了这一小块血肉中的兹神意志。”
“人无法与神作对,除非成为神迹。如果你真的融合了巴德尔,这点兹神意志就无法奈何你,但如果你是赝品,那么经过我们改造的兹神意志,将让你知道何为真正的神罚。”
随着领袖诡异的话语落下,鱼贯而入的侍从朝佐伊步步逼近。
“你就完全不担心灵巫的安危么?”佐伊见势不妙,企图拖延时间。
领袖藏在黑纱下的苍白面容笑容可掬:“也许帝国对灵巫冕下的研究,还会替我们孕育一个新的灵巫意识。”
相当一部分的苦修士前往沙虫山追捕阿缇琉丝和威廉,他们是尤那达斯武装力量的中流砥柱,往往承担着先锋军的角色,因此在围剿梵王星的各大正面战场中,第九军团压力骤减,一路高歌猛进。
“诺瓦克很快就会带着苦修士找到沙虫山。”已经半死不活的红发雌虫对眼下的局面很清楚,他远比阿缇琉丝了解那个雌虫对灵巫狂热的崇拜。
他沉默了片刻后,继续道:“我拖住他们,你带着灵巫逃出这里。”
“别傻了。”阿缇琉丝拒绝,“在他们眼里,灵巫远比你我重要。”
“实在不行,就像在圣械所那样再来一次,我吸引火力,你发动精神力攻击。”被他断然拒绝的威廉仍旧没有气馁,又提出另一个方案,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在这里坐以待毙。
阿缇琉丝轻捏眉心,叹了口气:“即使我能再发动上百道精神力攻击,以你目前的状态,又能吸引多久的火力,攻击目标变多时,发动精神力攻击就不是一瞬间的事情了。”
威廉有些颓然地咬牙,从他体内汩汩流出的血液,让他的双眼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阖起来,手上捂住的伤口逐渐变得冰冷,他摸着自己的内脏就像摸着一具陌生的尸/体。
牙关也开始打颤,他知道自己正在极速失温。
“你其实可以继续跑的。”他突然声音极其低哑地说,“那个时候,如果抛下我,不停留在这里,你可以继续往前跑的吧。为什么——”
绯红的瞳孔紧紧盯着球面光屏上的雄虫,威廉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光屏上的雄虫面色是如此平静,哪怕听到自己这些嘶哑的语言,也未曾有任何波澜。
这个雄虫想让他活下来,仅仅是因为不想让帝国的卧底死去而已。
和这个卧底是谁没关系。
和这个卧底名叫威廉,拥有着一头红发和一张英俊的面容更没有关系。
他们不过相识短短几十个小时,威廉却极其精准地描摹出阿缇琉丝的性格速写。
阿缇琉丝与他对视,漆黑而美丽的双眸中有平静、悲悯和欣赏,却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被称之为柔软的情愫:“因为你同样有无数个在黑暗中独自离去的机会,却还是选择停留在光明。既然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既然我就在这里,那么我不会让你自己死在这里。”
姿容雪白的雄虫抬手抚上颈间锁骨链,手背筋骨因用力而轻微凸起,漆黑的链条就此被扯下,他低语到:“我以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名义起誓,你会活着离开这里,帝国的敌人绝不能带走你的性命。”
这雪色艳光带来的冲击力让威廉刹那忘记一切,黑暗逼仄的山洞、痛苦不已的伤势,甚至是不断流逝的生命都在此刻变得虚无。
混沌的大脑如遭重锤,他愕然失语。
令威廉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是,他不合时宜、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热爱诗歌的弟弟,曾多次念叨的那句话:
悲悯得像宇宙,美丽得像自刎。
他曾嘲笑这句夸张虚浮的诗句,却在此刻顿悟,艳色杀人原来不只是传闻,美到有如神迹就会不可避免地具有毁灭性,只有提剑自刎时的不顾一切和惊心动魄,才能形容他直面这极致艳色时,感受到的冲击张力。
阿缇琉丝的轻语将他拉回现实:
“他们来了。”
诺瓦克和其他苦修士已经找来了。
他们几乎掀翻了整座沙虫山,舰载重炮将这座山炸得遍体鳞伤,山峰被推倒,峡谷被填平,阿缇琉丝和威廉自然也无从藏身。
似乎是真正的绝境。
在这绝境之中,阿缇琉丝握紧手中的操纵杆,毫无惧色地纵身向敌人掠去,庞大的钢铁之躯是他力量的延伸,如果他坐在驾驶舱里还会心生畏惧,那么他就不是阿缇琉丝。
机翼搭载的量子炮和光能炮由精密计算的程序发出,机甲驾驶员之间的对决反倒返璞归真,由彼此手中的兵器决定。
前世专属于阿缇琉丝的利维坦,使用的兵器便是一柄巨大长镰,曾斩下无数敌人的首级。
而他现在驾驶的这座机甲手中握着的则是光刃,极致的高温让它具有可怖的杀伤力,甚至足以穿透机甲的防御部件,直接落在驾驶员身上。
灵活地游走在包围圈中,阿缇琉丝每次出手都能精准地带走敌人,他将羽量级机甲的威能发挥至极致,然而数量上的差距到底让包围圈越收越紧,阿缇琉丝和威廉可以闪避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既然避无可避,阿缇琉丝选择欺身近前,掌中光刃以极其刁钻精妙的角度挥向诺瓦克,而他这一剑的代价就是放弃防御、肩部中弹,机甲的左臂彻底解构崩离。
威廉的提醒还未脱口而出,一名苦修士已经飞身劈向阿缇琉丝的后背,直冲驾驶舱而去。
此时阿缇琉丝的机甲已经失去左臂,右臂持剑砍向诺瓦克,是绝对无法回身防守的姿态。
而在那名苦修士袭至他背后时,答应要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的副官终于赶到。
属于夏盖的机甲稳稳接住那柄巨大沉重的战斧,以不可抵抗的巨力夺过后反掷向那个苦修士,将对方机甲的驾驶舱几乎砸扁。
坐在驾驶舱里的苦修士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就变成了肉泥。
令阿缇琉丝意外的是,本该坐镇正面战场的谢默司竟然也出现在沙虫山,他干脆利落地斩落其余围在阿缇琉丝附近的苦修士,然后驾驶着黑红双色的机甲徐徐落在阿缇琉丝身边。
军部医疗星舰逐渐出现在沙虫山的上空,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威廉被第一时间抬上去,这个离开军部二十多年的卧底终于再次踏上帝国星舰。
他活了下来。
名为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的雄虫没有骗他。
第50章 昨日重现 今生:和我一起离开吧,少将……
当第九军团攻进圣殿时, 领袖已经在殉道者的簇拥下带着佐伊撤退,列昂急速行军十多天才追上他们,领袖为了脱身, 将佐伊容身的维生舱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射。
列昂没有片刻犹豫, 命令部下继续追击领袖, 他则亲自掉头去救佐伊。
这就是列昂此刻出现在提丰城堡的原因。
他救下佐伊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因为哪怕他当时救的是阿缇琉丝,对方都不会对他表达谢意,但他偏偏救的是佐伊。
阿缇琉丝伯爵将金钱、权力、晋升三个选项摆在他面前,语气平淡地说着十分官方的致谢, 神色却冷淡如雪,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目光自始至终看着鎏金铜雕书桌上的影像图。
那是帝国医院为佐伊治疗过程中留存的医学影像图。
列昂成功拦截维生舱时,佐伊已经全身陷入不可名状的诡异血肉之中,这块诡异蠕动着的血肉几乎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帝国医院曾尝试切下它,却发现好不容易削掉的组织已经完全呈现佐伊的DNA序列。
他们切下的是佐伊的肉。
通过断层扫描佐伊的脑部, 医生们发现这个雄虫的精神海早已一片虚无,但令人惊诧的是,大脑是佐伊全身唯一没有被古怪血肉占领的地方。
多年前吞噬佐伊精神力本源的巴德尔,对被改造过的兹神意志仍旧具有震慑性, 哪怕祂早已离开这个雄虫的身体,祂所遗留的气息依旧令后者畏惧。
这大概就是前世平定提尔星时,佐伊能够坚持到最后才陷入兹神梦境的原因。(见第三十四章)
也就是说, 此时的佐伊仍旧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是如何一点一点被兹神血肉吞噬殆尽的。
这就是领袖所谓的“神罚”。
为了杀死这名芬尼尔家族的雄虫,他们甚至不惜贡献出一块神蜕。
帝国医院并不知道有关神蜕的一切辛秘, 他们最终选择保守治疗,暂且假定眼前的血肉是某种肉食性真菌,在没有弄清楚这种真菌的原理之前,他们将佐伊冰冻保存,以此抑制这种真菌的生长。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哪怕是零下两百多度,这种真菌依旧表现出了某种苏醒活跃的趋势。
唯一救佐伊的方式,就是如领袖所说的那般,以神迹对抗神迹,用其他神明的躯壳驱逐霸占佐伊身体的兹神血肉。
可此时的阿缇琉丝还无法真正运用巴德尔的力量,那根救命稻草握在了灵巫手里。
至于第一具神蜕西弗,没有人知道这具神蜕的融合者是谁,第一具神蜕降临帝国的时候,神教仍致力于真正的雄虫保护,神蜕带来超越凡尘的力量,也带来神教的贪婪。
塞缪尔大帝和当时的教皇签订《瑞文戴尔和约》,约定彻底封存神蜕的力量,然而神教在后续的第二、三具神蜕降临后,撕毁协议,单方面进行各种融合神蜕的实验。
由此塞缪尔大帝发动屠神之战,以雷霆手段斩落三名神教选帝侯,曾协助塞缪尔大帝终结混乱纪的神教,至此彻底站在他的对立面。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神教夺回灵巫。
阿缇琉丝的思绪飘得很远,以至于直到列昂第二次强调自己什么也不需要的时候,他才听到对方的回复。
高大冷漠的雌虫低声说什么也不需要,只是不想阿缇琉丝因为佐伊难过,所以才会救佐伊,和任何嘉奖都没有关系。
“如果你抓到领袖的话,第九军团副军长就是你的囊中之物,关于这点,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阿缇琉丝冷淡地说,“可是你选择去救佐伊,完美的行动有了唯一致命的缺陷。我不喜欢欠人情,佐伊也是,所以尽管提出要求,芬尼尔和厄喀德那会尽全力为你实现。”
听到阿缇琉丝的话语,坐在他对面的列昂苦涩一笑:“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么。”
这次回复他的是沉默,美丽无俦的雄虫甚至懒得以眼神回复,继续蹙眉翻看着桌上的影像图。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列昂仍旧为这冷漠无比的态度而感到心脏抽痛,他还是没法适应来自阿缇琉丝的漠然,心底有个声音似乎总在说着不该是这样的。
他和这个雄虫不该是这样的。
“……我唯一的请求就是,能不能告诉我,当时那句话的意思。”列昂低沉而缓慢地说,“那天我去找你,你对我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没有任何隐瞒和谎言,所有梦境都是我真实梦见,但是在梦里我做得不好,所以我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梦里对阿缇琉丝如此冷漠,也不知道阿缇琉丝为什么最终离世。
他只记得每每醒来的深沉悔意与无尽痛苦,所以想在一切发生之前拼尽全力地挽救,可在梦里爱他至深的雄虫在现实中却对他避如蛇蝎,不肯给他一点靠近的机会。
“不要说后悔,也不要说弥补。”未尽的话语被阿缇琉丝毫不留情地打断,“你应该知道,后悔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今生首次在列昂面前露出笑容,这是一个充满凛冽与决绝的淡漠笑容:“既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让‘未来’的事情就此结束,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
那句话是——
不要再说喜欢,不要再侮/辱这个词。
“可是我做不到。”列昂向来冷漠的双眼,终于带上几分哀求,他近乎惶恐地向这个主宰着自己情绪的雄虫哀求,企盼对方能够赐予一丝怜悯,“可是我想知道,而你也答应会尽全力为我实现。”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没有像阿缇琉斯曾期许的那样,永远冷酷地分道扬镳。
因为有一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前世这个人是阿缇琉丝,今生这个人是列昂。
而两世不同的是,前世的列昂拼命自我隐瞒对阿缇琉丝的爱意,今生的阿缇琉丝却可以坦然接受所有爱恨的远去。
他是真的不爱了,也是真的不恨了。
曾被独自抛在冰冷黑暗的地狱,名为恨实为爱的浓烈情绪让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这个冷漠如雪的雌虫被他从心里反反复复地挖出来又放进去,一颗心就此变得血肉模糊。
重活一世,他终于彻底想通,他从地狱回到这个世界绝不是为了再给谁机会,而是为了他自己所有未竟的理想抱负,是为了挽救所有会被卷入未来那场战争的虫族们。
所以他对列昂的劝告是完完全全的真情实感,完完全全出自他最后的悲悯。
过去远不如列昂设想的那样美好。
不要说后悔,也不要说弥补,就这么冷酷地走下去吧。
可是这个雌虫似乎并不领情,一股脑地想扎进曾被他自己弃如敝履的过往。
阿缇琉丝收起那点微不足道的怜悯,选择成全他。
列昂之所以靠近他就会做梦,无非是被巴德尔的意志影响罢了。
于是一道浓郁纯粹的精神力钻入列昂的精神海,沉重地砸向那片广袤厚实的土壤。
这是一次保留了力度的精神力攻击。
“承受过这次攻击,回去做个长梦,你自然会明白一切事情。”阿缇琉丝平静地合上关于佐伊的治疗报告,他终于第一次将视线落在那个面露痛楚的雌虫身上,“祝愿你不会后悔。”
他无法彻底掌控巴德尔的意志,所以用最为粗暴的手段触发列昂自己的记忆。
只是一场大梦罢了。
就算想起来,也不要再当真了。
因为谁都不会停留在过去。
阿缇琉丝起身走至窗边,从明亮的落地窗去俯瞰城堡中郁郁葱葱的花园,虽然已经是冬季,提丰城堡的花园却因为巨大的恒温系统而常年如春。
他听到列昂犹豫着离去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依旧古井无波地看着窗外浓郁夺目的玫瑰。
他不会再回头了。
“有什么想问的么?”他背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夏盖,垂眸去看阁楼花架上清香洁白的雪蔷薇。
巴德尔的意志不会只影响列昂一个人。
和阿缇琉丝的精神力有过深入接触的雌虫,迟早都会想起来的。
前世伴随他多年的雪蔷薇,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依旧美丽无暇,如同未曾经历任何的风吹雨打。
他的副官又想起来多少了呢,而在想起一切后,愿意和他同生共死的副官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阿缇琉丝很罕见地产生了好奇心,这点好奇心驱使着他问出了上面那个问题。
抓紧机会问我有关巴德尔的一切吧,这是你为数不多的机会。
问这个实验的成功几率是多少,问怎样才能在这个实验中活下去,问那场战争到底会带走多少虫族。
“……少将,我可以,带您离开这里吗?”
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问题让阿缇琉丝愕然转身。
在馥郁的清香中,他看到夏盖红着那双宝石般的绿眸,勉强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笑容中蕴含的无尽苦涩,让他竟然不忍深思。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对方此刻从心底流淌而出的巨大悲伤。
他的副官轻声说:“离开这里吧,少将。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去一个不会再让你痛苦的地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