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溺水鱼

作品:《灰毛狐狸和溺水鱼[小排球]

    高井瑞穗坐轮椅的第十年,也就是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年,轮椅卡在下水沟的缝隙出不来。


    最先发现她如此狼狈的是被她抓去绝育的流浪小公猫,因为常年去宫治的饭团宫买饭团喂养,再混猫粮,被瑞穗称之为“腌梅子”。


    腌梅子是只白手套,拥有漂亮橘色的长毛小公猫。


    它胖乎乎,毛茸茸,轻松一跃就能够从平地跳上高墙,从高向下审视着卡在水沟里的女人。


    高井瑞穗其实并没有对腌梅子寄予厚望,毕竟它只是一只猫,总不能祈祷着猫能吃下菠菜变成大力水手,再把她从水沟里面解救出来。


    那当然不太可能。


    可她还是很老实地对腌梅子说,“我跟你换两根猫条,只要你能够把我从这里带出去。”


    橘色的长毛猫舔舔自己的白手套,尾巴高高翘起在狭窄的高墙上走了几步,而后一跃而下,之后就消失在瑞穗的视线里。


    瑞穗自洽的继续坐在卡在下水沟里的轮椅上,好几次她也想过站起来,但扶着墙站起来,就已经是这具身体的极限,想要将轮椅抬出来,几乎不太可能。


    也是这个时候,灰毛狐狸从天而降。


    橘色的长毛猫紧紧用爪子扒着宫治的衣领,硬是将略微紧身的黑色T恤扯到可以看见锁骨,宫治跑到高井瑞穗面前时,微微喘气。


    什么也没说。


    宫治只是微微弯下身躯,双手卡住轮椅扶手的两侧,用力,很快就把轮椅从水沟缝隙里给搬了出来。


    不仅如此,他甚至第一反应是去问瑞穗有没有哪里伤到,而不是问她怎么会把轮椅开到这种位置,还卡在里面。


    “没有伤到……”瑞穗摇头,先前几番尝试,让她腰腿又开始发出锥心的刺痛,圆润的杏眸朦胧上一层薄雾。她从随身的包里面掏出一块干净、叠在一起的手绢,递过去给宫治,“谢谢,我没想到腌梅子会把你叫过来,麻烦了。”


    宫治察觉到瑞穗的神情不对,知道她应该是下腰部的骨头又开始疼痛,犹豫片刻道:“我送你去医院,你在这里等我。”


    宫治没有接瑞穗递过来的手绢,反而是将挂在自己身上的腌梅子强摘下来,轻放在地上,转身走的时候还叮嘱瑞穗不要强撑着回家,他马上就过来。


    被放在地上的腌梅子摆出蹲坐的姿势,尾巴轻轻摇晃,看上去是两人一猫中最为悠闲的一个。


    瑞穗僵硬着身子坐在轮椅上,在她卡住的那条臭水沟旁边,无比怀疑年初时候去寺庙请的大吉是在开玩笑。


    到底谁会在过生日的当天,轮椅卡臭水沟里,最惨的时候连带着旧伤复发,痛得浑身肌肉都绷紧,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方蜷缩着。


    宫治说很快,就真得很快。


    从他开车回来,再到送瑞穗去医院,整个过程都没超过半小时。


    这对于一遇到疼痛就忍不住暴躁的瑞穗来说,好比燥热夏日里吹拂而来的凉风,一下子就把烦躁吹散。


    腌梅子没有跟着来,在看到宫治开车回来后,它就摇着硕大的尾巴步伐矫健地逃跑了。


    给瑞穗看病的主治医生在这家医院待了快四十年,见到瑞穗进来的第一面,宛如老朋友叙旧,跟站在旁边记录的护士说,“这是我见过最不配合的一个病人,说说吧,今天又想自作主张让我给你开什么药物止痛?”


    宫治在瑞穗回答之前,认真道:“希望您能帮她做个全面的检查,这次也无需听她的意见开药,哪种药效好就给她开哪种。”


    头发花白的主治医生推着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视线在宫治和瑞穗两人的脸上来回切换,而后问道:“小伙子,你有决定别人意见的权利吗?强制改变他人的生活和习惯,是需要付出代价和时间的。”


    宫治仍是神情严肃地要求主治医生给高井瑞穗进行全身检查。


    “不用吧?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高井瑞穗默默地举手表示反驳,但很显然,反驳无效。


    一个是早就看她不配合治疗而觉得无奈的主治医生,一个是坚信她现在浑身都是伤跟玻璃一样脆弱的宫治。


    浪费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在医院,最后高井瑞穗看着几乎全是警告的体检报告,笑得很是灿烂,她同宫治说,“你看,我都说没必要进行检测,说不好哪天就挂了,真没必要这么较劲。”


    宫治提着一袋药,全然笑不出来。


    光是看着医生对瑞穗腰部的诊断,他就得深呼吸一口气来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变化。


    “能不能不说这种丧气话?”


    “什么?”瑞穗灿烂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手指无措的落在硬皮包裹的轮椅扶手上,嘴唇轻喏,视线不停闪躲。


    她敏感底察觉到了宫治的不开心,却又不太明白这种不开心从哪里来。


    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总是止步于饭团宫。


    除了吃饭,在此之外毫无交集。


    宫治平复着复杂的情绪,将手里的药物放在轮椅侧边的挂袋里,向来都是在脸上挂着笑容的俊脸第一次变得严肃,甚至连语气都变得生硬起来。


    “你这样,会让一直担心你的人伤心。”宫治坦白道:“我就会担心你。”


    “作为朋友,我会担心你。担心某天清晨起来,就听闻你的噩耗,之后看到你喜欢吃的饭团,就会想起你,看到腌梅子就会想起你。路过你家门口,也会想起你。可我不希望这些时刻的下一秒钟,在脑海里浮现的是你的墓碑。”


    “我希望朋友们都能够长命百岁,而不是青年的长相在记忆里逐渐变得模糊,直到再也想不起来。”


    宫治说得十分诚恳,没有一丝暧昧。


    坦然地将高井瑞穗放在平等的朋友位置上。


    许是天气过于闷热,又或者是这话变成利刃戳中心脏。


    高井瑞穗白皙的指节攥得发疼,等轮椅的扶手边缘勒出红痕,心如刀钝,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隐隐约约感觉出来的东西不过是大梦一场。


    瑞穗嘴唇轻喏,半晌才点头道:“我会的,谢谢。”


    “抱歉,可能要麻烦你一下,能送我回家吗?”


    宫治垂眸俯视着高井瑞穗,一时间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神情骤变,好像被抽走魂魄一样难过。


    而这之后也没有给宫治搞明白原因的机会。


    因为高井瑞穗在躲他。


    先前宫治将自己做的外卖推荐本子送给瑞穗,鼓励她多出去尝试新东西,而后将近小半个月没有见过瑞穗。宫治后知后觉的发现对方在跟自己冷战,摸不清楚头脑,但灰毛狐狸还是昂首,毛绒尾巴摇摇晃晃,同人说了句抱歉。


    至于为什么抱歉?


    狐狸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可瑞穗又定时到饭团宫用餐,点和上次一样的饭团,咀嚼相同的次数,而后看着宫治笑得眼眸弯弯,便操控着轮椅离开。


    这次却不一样,瑞穗不来饭团宫,不出门,整个人都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宫治找上高井奈叶子,希望能够打听一下瑞穗的现状,却被告知,“她不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我还以为她跟小治你这么熟,你会知道她怎么了。”


    宫治哑言片刻,艰难地从脸上挤出些许笑容。


    “她不见我。”


    从医院回来那天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高井瑞穗了。


    饭团宫的生意依旧如往日一般红火,甚至更甚。


    因为进入冬休日,排球联赛也进入休赛期,他那个在球场上耀眼的双胞胎兄弟也从东京的大房子搬回到家里住,相似的面容,全然不同的性格让宫侑自带明星吸粉效应,哪怕卖饭团的时候脸色极臭,也有无数粉丝远道而来。


    累了一整天的宫侑揉着肩膀,没好气地同宫治说:“你知道排球明星的手有多精贵吗?现在在这里给你捏饭团!打包饭团!猪治!这不找我欠代言合同你对得起我吗?”


    心不在焉的宫治根本不理会兄弟故作生气的嚎叫,手拿着铁勺,不自觉地就把肉松调料铺满了饭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耳畔响起宫侑咋咋呼呼的叫喊声。


    “你在做什么啊!我让你帮我做一个塞满金枪鱼的饭团!你放那么多肉松做什么?”


    宫治垂眸看着桌子上的饭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喜欢吃肉松和沙拉酱的另有其人。


    而那个人跟他现在相距不过几公里,却有着世界上最难跨越的鸿沟。


    宫治明白——那天在医院他说错了话,让瑞穗伤心,所以她不想看到自己。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宫侑连塞满肉松的饭团也没吃上,被迫在关了门店的饭团宫里用手机跟女友天宫柚打视频电话,为焦头烂额的宫治解决问题。


    “所以,你在一番对瑞穗的关心和照顾后,把这种关系定义为朋友?是这个……额?意思吗?”天宫柚柔顺的金发被编织成松散的麻花辫垂落在肩侧,美貌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与此同时,和她一起沉默的还有宫侑。


    饭团不饭团的已经不重要了。


    双胞胎兄弟在情感上呆滞程度过于相似也是一种不必要的心有灵犀。


    宫侑在三人都沉默的时候,高高把手举起,俊脸上写满得意神情,仿佛在升学考试里碰到了一道自己做过的原题。


    宫治看着他满脸写满了——“猪治猪治快来问我,这道题我会啊!”的欠揍表情。


    啧。


    让人很是不爽。


    宫治一点也不想被宫侑说教,转而拜托天宫柚,“再过不久就要举行烟火大会,那天可以拜托柚子帮忙邀请瑞穗出来吗?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当面解释才能解释清楚。”


    宫治并不傻,对于感情的事情他看得很透。


    只是之前他以为瑞穗会需要一些时间。


    但现在他明白,他只是站在健康人的位置上对瑞穗进行了没必要的怜悯和理解,才导致问题的发生。


    如果可以时光回溯,当时最好的回答是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长命百岁。”


    我陪着你,一起走下去。


    只是说出的话无法收回,被伤害的痕迹会永远落在两人之间。


    宫治希望将这一切纠正过来。


    应该还算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溺水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