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废墟。


    死寂。


    那面由黑暗能量构成的镜子，悬浮在程咬金与萧清雪之间，镜面中，萧羽那张俊美而邪异的脸庞占据了一切。


    他猩红的眸子，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正饶有兴致地，凝视着地上那个蜷缩的白衣女子。


    “你，看懂了吗？”


    冰冷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萧清雪的灵魂深处响起。


    像是一根冰锥，狠狠扎入。


    萧清雪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她缓缓抬起头，那张沾染着金色血污的脸上，空洞的眸子终于重新聚焦，落在了镜中的那双红眸之上。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在看，在分析，在解构。


    “你还在等什么！”


    一声沙哑的咆哮，打破了这诡异的对峙。


    程咬金用手肘支撑着残破的身躯，半坐起来，他死死盯着萧清雪，眼中是血与火交织的疯狂。


    “仙子！你还在等什么！杀了他！就算拼上一切，也要杀了他！”


    “你没看到吗？华州没了！几十万百姓！都变成了怪物！”


    “下一个就是洛阳！是大唐！是我们的一切！”


    他嘶吼着，每一句话都带着血沫。


    萧清雪的目光，却依旧没有从镜子上移开。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很飘，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我看到了。”


    她对着镜中的萧羽说。


    “看到了效率。”


    程咬金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清雪，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


    效率？


    她竟然说……效率？


    “以生命为土壤，以绝望为养分。”


    萧清雪继续说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病态的、探究真理般的光芒。


    “舍弃无用的个体情感，将所有的一切，都转化为统一意志下的增殖单位。”


    “没有浪费，没有内耗。”


    “这……就是君主的‘道’吗？一种纯粹的、以扩张为唯一目的的……真实。”


    镜中，萧羽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嘲讽，而是赞许。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起来，笑声低沉而愉悦，通过镜子，回荡在死寂的废墟之上。


    “萧清雪啊萧清雪，我倒是小看你了。”


    “你的那些同族，若是听到你这番话，怕是会立刻将你当做堕落者，净化掉吧？”


    “你看，你比他们聪明。”


    “你已经开始理解‘伟大’了。”


    “不！不对！”程咬金目眦欲裂，“你疯了！仙子你疯了！他是个魔鬼！他在屠杀苍生！”


    萧清雪终于转过头，看了程咬金一眼。


    那眼神，冰冷、陌生。


    “屠杀？”


    她轻轻摇头。


    “不。”


    “这不是屠杀。”


    “这也不是战争。”


    “这是……取食。”


    程咬金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取食。


    这两个字，比“屠杀”更残忍，更冰冷，更让人绝望。


    它彻底否定了人类作为对手的资格。


    他们，只是食物。


    “你……你……”程咬金指着她，手指剧烈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这个女人的眼中，看到了比萧羽的疯狂更可怕的东西。


    那是……理解。


    一种对深渊逻辑的理解。


    镜中，萧羽脸上的笑意更浓。


    “很好。既然你已经能看懂，那就继续看下去吧。”


    “看着这片‘食物’，是如何被君主享用的。”


    他的身影从镜中退去，画面一转，变成了华州城上空的俯瞰视角。


    近二十万的晶体怪物，组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海洋，它们单膝跪地，朝拜着天空中的那个身影，寂静无声，却带着撼动天地的狂热。


    “全军……”


    萧羽冰冷的声音响起。


    程咬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下一句，就是“向东”！就是“洛阳”！


    然而，萧羽的话锋，却突然一转。


    “转向！”


    “目标，南下！”


    什么？


    程咬金猛地一愣。


    南下？


    为什么是南下？洛阳在东边！那里才是大唐的腹心！


    镜中的画面，给了他答案。


    那片黑色的海洋，动了。


    “咔嚓——咔嚓——咔嚓——”


    近二十万的怪物，如同一个协调到极致的整体，同时起身，转身。


    无数晶体关节摩擦转动的声音，汇聚成一股令人牙酸的噪音风暴。


    大地在它们整齐划一的转向中，被撕裂出无数道巨大的裂痕。


    黑色的洪流，改变了方向。


    它们不再向东，而是如同一柄出鞘的黑色魔剑，直直刺向了南方！


    “为什么……为什么是南边……”程咬金喃喃自语。


    “是昆仑。”


    萧清雪的声音，幽幽响起。


    她看着镜中那支转向的大军，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感觉到了‘归墟’的存在。”


    “归墟？”程咬金不解。


    “萧氏仙族的祖地，也是这个世界……最后一道防线。”


    萧清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


    “一个自以为是的、躲藏起来的‘神国’。”


    她的话，让程咬金浑身冰凉。


    他终于明白萧羽要做什么了。


    这个魔鬼，在吞噬洛阳之前，要先去……弑神！


    ……


    昆仑。


    归墟之境。


    这里不属于凡间，是一处由上古仙人开辟出的洞天福地。


    山峰悬浮于云海之上，仙鹤飞舞，灵气化作瀑布，从九天垂落。


    白玉为阶，琉璃为瓦。


    一座座仙宫殿宇，在云雾中若隐隐现，钟声悠扬，道音渺渺。


    这里，是萧氏仙族的根基所在。


    是那些自人间飞升，或是在此地修行有成的“仙人”们的居所。


    他们高高在上，俯瞰人间沧桑，自诩为秩序的守护者，天道的执行人。


    此刻，在最高处的一座“观天台”上。


    一位须发皆白，身穿星辰道袍的老者，正盘膝而坐。


    他身前，悬浮着一块三尺见方的古朴玉璧，玉璧之上，星河流转，仿佛蕴含着整个世界的运转轨迹。


    他便是萧氏当代族主，萧问天。


    修为深不可测，已近千年未曾踏足人间。


    突然。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


    萧问天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神光爆射，仿佛有日月在其中生灭。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天机璧”。


    只见那光滑如镜的玉璧之上，一道狰狞的、漆黑的裂痕，从中央凭空出现，并正在向四周迅速蔓延！


    一股不祥的、带着毁灭与终结意味的气息，从裂缝中渗透出来。


    “这……这是……”


    萧问天脸色大变，千年不变的道心，在这一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天机璧，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至宝，与这方洞天的阵法核心相连，能预警一切足以威胁到归墟存亡的灾厄。


    万年以来，天机璧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反应！


    他猛地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天机璧上的星河疯狂转动，一幅幅模糊的画面闪过。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片被染成漆黑的大地。


    他看到了无数狰狞可怖的晶体怪物，组成了一支淹没天地的军队。


    最后，他看到了那支军队的最前方，那个悬浮于空中的身影。


    黑衣，红眸。


    那张脸……


    “是……他！”


    萧问天瞳孔骤缩，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个被家族放逐到凡间的“孽种”！


    那个天生便与深渊有所勾连，被视为不祥的……萧羽！


    “他怎么会……他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清雪呢？派去净化他的清雪呢！”


    萧问天心神剧震，他立刻分出一缕神念，试图联系留在凡间的萧清雪。


    然而，神念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不好！


    出事了！


    “来人！”


    他长身而起，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归墟之境。


    “速速敲响‘灭世警钟’！召集所有长老、弟子，于‘诛魔殿’集合！”


    “大敌来袭！”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被急促而尖锐的警钟声取代。


    这代表着最高警戒的钟声，万年来，从未被敲响过。


    无数正在修炼、炼丹、对弈的仙人，纷纷从洞府中惊醒，化作一道道流光，向着中央的诛魔殿汇聚而去。


    他们脸上，带着疑惑与不解。


    “发生何事？为何要敲响灭世警钟？”


    “难道是凡间的王朝更替，影响到了龙脉？”


    “哼，区区凡间蝼蚁，何足挂齿。怕是族主小题大做了。”


    一些年轻的弟子，甚至还带着一丝看热闹的轻慢。


    他们生于归墟，长于归墟，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斗。


    在他们眼中，凡间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很快，诛魔殿前宽阔的白玉广场上，便站满了数千名萧氏族人。


    他们个个气息强大，最弱的，都有着堪比凡间先天巅峰的实力。


    其中为首的数十位长老，更是气息深沉如海，举手投足间，都有法则之力流转。


    这是一股足以轻易颠覆凡间任何一个王朝的恐怖力量。


    萧问天身影一闪，出现在诛魔殿的殿顶之上，他目光扫过下方所有族人，神情无比严肃。


    “诸位。”


    他沉声开口。


    “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正在向我们逼近。”


    “就在刚才，天机璧示警，一股来自深渊的污染之力，已经锁定了归墟之境。”


    “一支由深渊怪物组成的军队，正向我们而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深渊？怎么可能！归墟有上古大阵守护，隔绝内外，深渊之力如何能渗透？”一位长老皱眉道。


    “族主，会不会是天机璧出错了？”


    “就是，我等仙家福地，万法不侵，区区怪物，何足为惧！”


    下方的弟子们，更是议论纷纷，许多人脸上都带着不信。


    萧问天看着他们麻木不仁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安逸太久了！


    这些所谓的仙人，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敬畏！


    “都给我闭嘴！”


    他怒喝一声，属于大乘期修士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全场。


    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沉，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住，瞬间噤声。


    “出错？”


    萧问天指向裂痕遍布的天机璧。


    “你们自己看！”


    “这支大军，不仅锁定了我们，它们的统帅，更是我萧氏的……叛逆！”


    “萧羽！”


    “他，回来了！”


    “带着地狱，回来向我们复仇了！”


    ……


    关中以南，秦岭山脉。


    这里自古便是天然的屏障，山高林密，人迹罕至。


    然而此刻，这片原始的山林，正在被一股黑色的洪流，粗暴地碾过。


    “轰隆隆——”


    参天古树被轻易撞断，化作晶体碎片。


    坚硬的山石被踏成齑粉，然后被黑暗同化。


    山中的飞禽走兽，在接触到那股气息的瞬间，便浑身僵硬，被转化为新的怪物，加入了大军。


    这支近二十万的晶体大军，以一种恒定不变的速度，向着秦岭深处推进。


    它们的目标，不是任何一座城池。


    而是一个隐藏在空间褶皱中的……坐标。


    大军的最前方，萧羽悬浮在半空，猩红的眸子，望着前方一片看似正常的虚空。


    在他眼中，那片虚空之后，是一个散发着微光的“气泡”。


    一个由法则之力构筑的、脆弱的、试图与世隔绝的“蛋壳”。


    “找到了。”


    他轻声低语。


    “躲在蛋壳里的神明们。”


    “你们的末日，到了。”


    他缓缓抬起那只已经完全晶体化的右手。


    手臂之上，无数漆黑的、代表着深渊本源的符文亮起，一股足以扭曲空间、湮灭法则的恐怖力量，开始汇聚。


    远在长安废墟。


    镜子中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出这一幕。


    程咬金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看着，看着那个魔鬼，准备向传说中的仙人居所，挥下屠刀。


    而萧清雪，她死死地盯着萧羽那只汇聚着力量的手臂。


    她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本质。


    不是破坏。


    是……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