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假影帝

作品:《珠玑重楼

    尤珠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窗外正飘着细雪,她在榻上翻了个身,发出痛苦的呻吟。


    “疼······”她蜷缩成一团,手指死死攥着被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门外值守的丫鬟听见动静,悄悄推开一条门缝。


    “姑娘可是伤口又疼了?”


    尤珠虚弱地睁开眼,目光涣散:“这位姐姐......我、我这是在哪里?”她颤抖着指向自己身上的伤,“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丫鬟面露难色:“具体的事,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先行告退。”


    裴府的下人给她安排的住处是西厢最偏的一间,墙角堆着些陈年账册,窗纸破了洞,冷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在青砖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她伸手去够床头的药碗,碗底还沉着半片没化开的黄连。


    辰时三刻,尤珠拖着身子踩着积雪去药房,形容枯槁,浑身疮痍。


    裴府的药房比往生楼讲究,药柜上贴着工整的标签,连装艾绒的匣子都描着金边。她刚伸手去取三七粉,药童就"啪"地打下她的手:“这是给主子们备的。”


    “你一个小药童,与我身份并无不同,有何了不得的?再说,我既在这主家做事,我若带着这满身伤痕死在这府中,岂不是令主家蒙羞?”


    小药童一脸诧异地盯着尤珠,只当她是伤势过重,伤到脑子了,并不理会。


    最后只得拿一包陈年艾叶打发尤珠,药性早散了七分。


    尤珠回程时听见廊下两个丫鬟嘀咕:“这就是大人从门口捡回来的那个?瞧着活不过这个冬天······”


    “姐姐,二位姐姐······”


    尤珠正想要向两个丫鬟询问这府中掌管女婢的嬷嬷是谁,自己是如何受了这满身的伤,又在府中何处当差。不料两个丫鬟避她如蛇蝎,一溜烟儿的功夫,便没了身影。


    西厢院后有口废井,尤珠只能在此清洗伤口。


    冰水浇在千虫窟留下的咬痕上,疼得人牙关发颤。她突然想起一个法子——把烧酒含在嘴里,痛极了就咽一口。


    “喂!脏水别溅到路上!”


    管事嬷嬷远远呵斥。尤珠沉默着拧干帕子,露出腕间新包扎的刀伤,她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身旁有支寒铁制成的飞镖,做工十分讲究,尾端还有个“十”字刻痕,想来她应当是这府上的护卫,受主家赏赐所得。


    尤珠等了许久,并未有人传唤她上差,想是自己犯了太大的过错,令主家十分厌弃······


    雪光穿透裴重书房的云母窗纱,博山炉里吐着沉水香。


    “你如今来我这里是愈发不避嫌了。”裴重拎起酒壶,热酒注入青瓷盏的声响,恰与更漏滴答相和。雾气氤氲间,他垂眸瞥向窗外——院中红梅已然盛开,一片殷红甚是好看。


    沈玉堂大喇喇瘫在黄花梨圈椅里,鹿皮靴底沾的雪泥弄脏了书房的地板:“我连着策马两日,陇右那边倒是应承了。”他忽然倾身向前,腰间玉珏撞得案几叮当响,“不过节度使说,新制若成,陇右的三成盐税,得归入他囊中。”


    一卷盖着节度使火漆的密函被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裴重不动声色地拭去溅到袖口的墨点,指尖在“盐税”二字上顿了顿。


    “你倒是稳得住。”沈玉堂突然凑近,带着马革与铁锈的气息,“如今这个节骨眼,还敢往府里捡来历不明的女人?”


    裴重转动轮椅轧过沈玉堂的衣摆,从书架取下一只黑漆匣。匣开时冷光乍现——里头躺着支赤金步摇,簪头蔷薇染血般艳红。


    其实他在府中大可不必坐轮椅的,想来是平日演习惯了······


    “血蔷薇的标记。”他屈指弹了弹花瓣,暗格机关应声而启,“三年前夜枭营第七桩血案,凶手用的就是这种暗器。”书房外忽起北风,吹得步摇金链簌簌作响,像冤魂呜咽。


    沈玉堂瞳孔骤缩,少年气的笑容终于褪去:“往生楼的人你也敢留?”


    “没有该留不该留。”裴重忽然将步摇掷向屏风,金簪穿透纱绢上绘的白鹤眼睛,“只有当用不当用。”


    “得,你向来算无遗策。”沈玉堂又挂回那副玩世不恭的笑,顺手捞走案上酒壶,“所以......那姑娘貌美否?领来——”


    “咻!”


    一道银光擦着他耳畔钉入梁柱,沈玉堂鬓角一缕发丝缓缓飘落。裴重收回袖箭,慢条斯理地展开密函:“再废话,下次钉的就是你舌根。”


    沈玉堂举手作投降状,他眨眨眼,突然正经起来:“大朝会那日我参你结党,但盐税账册若十五前到不了大理寺······”


    “咔哒。”


    裴重扣上暗格,机关咬合声如毒蛇合颚:“你当我秘阁监的人是吃干饭的。”


    窗外的红梅因北风的呼啸,花瓣洒落在雪地上不过片刻便被卷起,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沈玉堂走后,裴重才想起来府中还有个麻烦事没处理,当即传来盯着尤珠的暗卫。


    “主上,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在府里抓着个人就问她在何处当差,今日也只在前庭走动,并未接近内邸。”


    “有趣······”裴重坐回轮椅,将沉水香点燃放入博山炉中,“将她带来回话,我倒要看看她能演到什么境地。”


    暗卫将尤珠带到书房时,裴重正在煮茶。紫砂小壶里的水咕嘟作响,白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坐。”他头也不抬,指节叩了叩案几。


    尤珠垂首站着没动,袖口还沾着井水:“奴婢不敢。”


    茶匙突然“当啷”砸在青瓷托上。裴重轻笑:“你什么时候学会称“奴婢”了?”


    她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大人说的...奴婢听不懂。”


    裴重转动轮椅逼近。


    轮椅碾过她脚边时,尤珠下意识绷紧小腿——这是习武之人本能的防御姿态。裴重的目光在她脚踝停留一瞬,忽然从案头拿起支寒铁镖。


    “认得这个么?”镖尖抵住她喉结。


    尤珠盯着镖尾的"十"字刻痕,瞳孔微缩。这反应没逃过裴重的眼睛。


    “奴婢只记得...醒来时有一支与之相差无几的镖就在枕边。”她瑟缩着往后躲,后背却撞上书架,一尊白玉貔貅晃了晃——恰是暗房机关枢纽所在。


    “哦?”裴重突然将茶泼在她脚前。


    滚水溅上裙角,尤珠踉跄退步,看似慌乱,落脚却精准避开随之而来的茶盏。


    “那你说说——”裴重摩挲着蟒纹扶手,“你身上这满身伤痕,因何所致?”


    尤珠脸色煞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带,这个细节让裴重眯起眼。


    “奴婢应当是犯了什么大错,才让大人如此震怒。”她忽然扶额摇晃,“不过不打紧,奴婢犯错,应当受罚,虽是罚得有些重,却是奴婢自找苦吃,应得到的。”


    “不过,奴婢因伤势严重,忘记了犯了何错,还望大人告知,好让奴婢下次不敢再犯。”


    她这番话,看似回答了裴重的问题,实则避重就轻,将问题抛回给了裴重。


    “你······你是我的贴身护卫,因前几日我出巡盐税,遭遇暗杀,你为了护我,才导致这满身伤痕。”裴重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像是在看什么猎物一般。


    “既如此,算起来我为护主人受伤也是有功,大人为何将我扔在西厢整整两日不管不顾。”


    尤珠本就受了伤,说出这样的话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本官刚回府中,许多事是下人疏忽,你勿见怪。”


    “无事,大人既如此说,可否给我换间厢房,西厢房实在太过破旧,这天寒地冻的,奴婢又受了伤,怕是不好将养。”


    显然面前这女子在蹬鼻子上脸,裴重冷笑一声道:“你本就是我的贴身护卫,应该在我身侧才好,晚些我让人在我院中收拾间上好的厢房供你养伤。”


    尤珠听闻此言面露喜色,连忙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奴婢······”她突然再次摇晃起来,“头好晕······”


    话音未落,人已软软栽倒。裴重冷眼看着她跌落的方向——正好避开了书案。


    “主上,要将她押入秘阁监审问吗?”暗卫低声问。


    裴重凝视着尤珠颈侧淡青的血管,那里有处新鲜针孔——是昨日郎中取蛊虫留下的。他忽然走近用镖尖挑开她衣领,露出锁骨下还未愈合的咬痕。


    “不必。”他收回镖,“把人扔回西厢,让管事嬷嬷“好好关照”。”


    暗卫架着尤珠离开书房后,裴重转动轮椅来到窗前。细雪仍在飘落,将庭院染成一片素白。他指尖轻敲轮椅扶手,若有所思。


    尤珠被扔回西厢后,立刻睁开了眼睛。她缓缓摊开掌心,露出一枚精巧的铜钥匙——方才在书房时,从裴重书架上顺来的。


    窗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将钥匙藏入发髻。管事嬷嬷带着两个粗使丫鬟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碗黑糊糊的药。


    “大人赏的补药,趁热喝了吧。”嬷嬷眼中闪着精光。


    尤珠接过药碗,将药一饮而尽,苦得直咳嗽。


    “大人不是说······”


    “装什么娇气!”嬷嬷夺过空碗,“明日寅时起来洗衣裳,别以为装病就能躲懒!”


    裴重,你的话果然不可信,什么上好厢房,什么好生将养,糊弄鬼呢!


    与此同时,裴重正在检查书架。那枚用来开启密阁的钥匙果然不见了。他唇角微勾,从抽屉取出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主上料事如神。”暗卫叹服道。


    “她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配做我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