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落地窗外的天空，是一片化不开的深蓝。又像一块吸饱了灰色墨水的丝绒，沉沉压在城市轮廓线上。


    陆宴宁终于敲下最后一个键盘。


    “咔哒”，脊柱发出它的终极抗议，陆宴宁抿了一口杯里还未动的冰酒，满足地后仰进自己最爱的懒人沙发。


    熬了这么多个大夜，总算是能按时交稿。


    陆宴宁暗暗在内心祈祷，她的好编辑可千万别给她回信息。


    她现在只想飞奔到卧室，和松软的大床来个亲/密/接/触。


    可怕就怕在墨菲定律，铃声不出所料响起。


    “宝儿啊，现在娱乐圈的明星文都不吃香了，你这本豪门青梅竹马……”电话另一头欲言又止，陆宴宁立马会意。


    她捏了捏酸得发涩的眉心，“是不是悬了？”都是“码农”圈的老手，对面此话一出，今晚怕是见不到床了。


    “市场上豪门虐恋什么的已经没那么受欢迎，我的宁萌大大”


    “你知道的，市场下沉，公司现在收的狗血文比以前多多了”


    陆宴宁当然晓得，被捧在榜单前列的那几本她都有看过，无外乎狗血文和无脑爽文。


    她不喜欢，不喜欢这种随意的文字狂欢，只能再次向编辑争取。


    “别呀别呀，这本新书感情线很细腻，肯定能带给读者情绪共鸣的……”


    阿言是陆宴宁入行以来一手带她的编辑，也只能无奈地说道“你的笔力我懂，整个圈子大环境就是这样。”


    “呼”，陆宴宁从肺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好吧，那我应该往哪个方向写？”


    “这就对了嘛，咱们也得保住饭碗再去创作你喜欢的文学呀”，陆宴宁隐约能听见电话里编辑激动拍大腿的声音。


    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小说界“老油条”，阿言生怕她反悔，立马答道“就写直播文！”


    “直播文？”陆宴宁不解地疑问。


    直播近两年作为迅速崛起的娱乐方式很快吸引人们的眼球，连带着整个娱乐市场都被分走了一大块蛋糕，公司中高层都为如今的现状烦忧。陆宴宁心想，编辑果然眼光毒辣。


    可怎么写，又是个问题。


    陆宴宁心里的想法，阿言可是了如指掌，开口道“艺术来源于生活，你去多看看直播，肯定能汲取灵感。”


    “再说了，豪门联姻这种小说你都能想象着写出来，这个就是小case，我相信你。”


    这可不是想象出来的，陆宴宁握着手里尚有冰感的酒杯撇嘴一笑。


    编辑说得对，艺术确实来源于生活，还是来源于她损友成屿恒的生活。


    “对了，提醒你一句，神豪系统读者们已经看腻了。”阿言的话不言而喻，刚刚在陆宴宁头脑风暴中产生的planA被悄无声息地无情淘汰。


    陆宴宁认命地点了点头，即使编辑看不到她的动作。“最好写点大家看不到的东西，人的本质就是爱八卦。”


    编辑还在不断输出，“直播圈和娱乐圈一样，越是看不到明星私底下的生活，人们就越好奇，主播也一样。”末了，阿言还补充一句“能写出主播恋爱的故事就更有卖点。”


    “什么？写什么？”会被粉丝骂惨吧，陆宴宁光是听着后背就一阵冷汗涔涔。


    阿言可不这么想，咂了咂嘴“又不是爱豆，怕什么？这样才能吸引人们去看。只写直播时候的故事，你给他们写纪传体呢。”


    挂断电话的陆宴宁觉得自己已然化身成一条瘫软的鱿鱼，随意斜歪在变形的沙发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陆宴宁水逆极了，好不容易交稿的小说要重新开始写。


    不行，得去拿她的幸运四叶草挂件避避邪。


    还是她年初在首尔object躲雨时候买的，把挂件往手机上一碰，手机顶端就可以显示明天的幸运指数。


    陆宴宁倒要看看，水逆能不能在明天止步。


    她一手抻地借力，起身就要去门口的柜子上拿，还是被晚间地板的凉意刺了一下。


    包里包外翻找一圈，她的幸运指数小挂件始终不露面。


    陆宴宁无奈扶额：“坏了”，昨晚回去参加一月一次的家庭聚餐，应该是路上太着急掉落也没注意到。


    遗失心爱的小挂件够伤心了，偏偏又想起母上大人在饭桌上催着她回公司，开始她无趣的轮岗生涯，更让她倍感压力山大。


    【哥，我的挂件丢了，你知道样式的，帮忙找找】


    不想和母上大人碰面，也不想再发生争执。昨晚有外公拦着，气氛在推杯换盏间走向融洽。陆宴宁要是再去，她可不敢保证有人能再次挺身而出给母女两人“灭火”。


    只能拜托给她兜底的好表哥。


    陆宴宁从冰箱里拿出精神食粮——冰美式。为了不用回去受母上大人的管辖，和绝对的自由，得写出点东西好说服他们。


    趴在昏暗暖光灯照射的书桌上，陆宴宁只觉闭上眼睛便能沉沉睡去。


    她嘬了一口冰杯里的美式，咖啡因瞬间直达大脑皮层，有着物理的加持，陆宴宁思绪再一次清醒过来。


    还不是做梦的时候。


    陆宴宁虽然在生活上表现得恣意任性，对待工作的时候还是很严谨的。


    既然决定写直播文，她要好好看看网上直播的内容。


    点进闲暇时间才有空看的短视频平台，随着指尖在屏幕上轻盈地滑动，陆宴宁忍不住摇了摇头，“啧啧啧”怪不得直播这么火，网上直播的类型是应有尽有啊。


    平时忙着赶稿，网络世界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陆宴宁不经感叹道。


    写电竞吗？她很快否认了这个答案，电竞文几年前确实火，再写恐怕读者不买账。


    指尖滑动是静音的，陆宴宁心里却越来越焦躁。


    半小时过去，看过的直播间不是在聊天就是在一首接一首地唱歌。总不能把主播打PK找粉丝拉票的话术写上去吧，如果真是这样，不用等读者看困，她第一个就先写睡着。


    蔡格尼克效应，从心理学讲，当一个人对某件事过度渴望时，情绪会一直紧绷，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陆宴宁几乎放下对寻找素材目标的执着，准备刷点解压视频再睡觉。


    下一秒弹出的直播间，似乎不一样。


    流动的壁画色彩在环形背景屏上，饱和得近乎失真，摄影棚内搭建的红棕色原木小阁楼随时能把人的思绪带回千年前的敦煌。


    冷光灯自棚顶倾泻而下，配合干冰机喷涌，浓白冰冷的雾气快速淹没整个直播间，舞台也衬得宛若仙境。


    明明她从不在家里喷香水，此刻，却也感觉到空气里浮动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素材，也许找到了……


    雾气和强光交织下，光线被散射成光束。朦胧中一道身影自柱顶缓缓滑落。


    直播圈也太卷了，这是陆宴宁的第一句评价。


    【小哥哥也太好看了吧】


    【好欲！我好馋他！】


    【他还有腹肌，流口水】


    【这是我们的主播千泽，喜欢的姐姐点个关注】


    公屏上飞速滚动的弹幕代表着主播热度。


    陆宴宁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屏幕前着孔雀蓝裙子，上身仅有几根没什么遮挡效果的绷带，显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欲。


    站定到舞台中央，在一段全网热度极高的音乐伴奏中，开启他的舞蹈表演。


    不食人间烟火，陆宴宁的第二条评价。


    主播的身形条件很优越，是个不错的观察对象，她这么想。


    也这么做了。


    “感谢我小鹿呦呦姐姐送来的跑车！”


    小直播间不同于团播榜的前一百名，有着源源不断的礼物，甚至是大特效。


    平时有人送点兔子已经算是较高的礼物，小心心还是居多。


    主持人当即给千泽加上一首舞蹈。依旧是热门歌曲，略显暗示的顶/胯动作。让直播间再次沸腾。


    【这首歌好性/感，主持人多放！】


    【一上来就刷跑车，真豪】


    冷光打在他身上，依稀能看清山根衔着眉骨陡起，更像一尊敦煌壁画里走出来的泥塑。


    她不介意再为清冷仙子刷根火箭。


    【这是大姐驾到直播间吗？】


    【小鹿什么人呀，太厉害了吧】


    【南瓜姐姐，有人要抢走你千泽守护神的位置啦】


    “感谢小南瓜姐姐送来的爱你一生”


    平淡如水的直播间，被人打碎它本维持的平静，晕开一丝丝涟漪，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南瓜连送三个大礼物，观众都嗅到了暗戳戳的较劲。


    不喜欢被人注视成为八卦中心的陆宴宁，关掉直播间。她可不想被人当作假想敌。


    观察对象都找好了，素材简直是易如反掌。


    补够十二小时美容觉的陆宴宁，下午起来就收到两条信息。


    一条不出意外，来自她的好表哥。


    【别说哥没给你找，我可是冒着听姑姑“念咒”的风险，实在没找到】


    【有这么重要吗，凌晨给我发消息，重买一条，哥买。】


    【……】


    陆宴宁不知道要给她四肢发达不会说话的表哥回什么了。


    她没想到，收到打赏的主播在下播后居然给她发来了消息。


    【谢谢小鹿姐姐的礼物，今晚12点我还在直播间哟，欢迎小鹿姐姐来看，方便加个好友吗？】


    得到挂件已光荣牺牲的音讯，陆宴宁本就心烦，对于可能掉落的地点也毫无头绪。


    除了工作中需要对接不得已加的人，其他不相干的她一律不想加。


    她最怕麻烦，也最讨厌麻烦。


    生活中，麻烦的人和事，家里都会替她清理干净，就连从小到大，她不喜欢的追求者，哥哥也会出面解决。


    如果此时脑袋里有一团线，她已经织出一件毛衣。


    还是能在?南极洲富士圆顶天气里御寒的毛衣。


    逃避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睡觉——陆宴宁的人生信条


    “啊啊啊！”


    “我怎么点上关注了”


    好像问题不仅没解决，反而更麻烦了。


    她也没想到睡个回笼觉，顺手把手机往边上一放，误触给主播千泽点上了关注。


    【谢谢小鹿姐姐的关注，我已经到公司练舞，晚上期待你的到来】


    陆宴宁欲哭无泪，这下是真不能取消，她怕伤害到清冷小仙子脆弱的心。


    【呵呵，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