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历经三次日月轮转，他终究吐露出了自己所知的全部信息。


    此时，壶中银针茶汤方才微凉。


    “橘千代”举起一杯半凉的茶水，朱唇轻启：


    “龙国有句古话，名为人走茶凉，饮下这杯凉茶，你就该走了。”


    宫本茂早已认识到这位“橘千代”的不对劲，但他并没有戳破，反倒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我也该走了，无论如何，我此生都犯下了太多错误。你能当我的介错人吗？就以月读命橘千代的形象。”


    说着，他抖开一块白布铺在地上，双膝跪下，挺直腰杆，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小的怀剑横置于前方，将带来的长鞘白刃双手递给“橘千代”。


    “橘千代”笑着接过刀，不置可否。


    “旅に病で、梦は枯野をかけ廻る。”宫本茂长长出了一口气，浅唱低吟着日本“绯圣”松尾芭蕉的辞世禅句。


    （大意：于羁旅中抱病，梦似枯野徘徊的幻影。）


    随着银光一闪，茂的颈部显露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人头落地。


    好的介错人精通刀术，斩后头颅仍有皮肤和躯干相连，切腹者呈低头跪坐的形态，被认为是体面的死法。


    但眼前的这位“橘千代”却显然不是一位好的介错人。


    又或者说，她的刀法虽然早已臻致出神入化之境，但她却并不愿意为其保留一个体面的死法。


    橘千代，又或者说，亚当。


    他身体里流淌着的仍是德国的血、胸膛中跳动着的仍是龙国的心。


    只可惜时光荏苒，青春不复，十年饮冰，热血已凉。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位趴在书桌上偷偷看着从同桌那借来的《龙族》，并为衰仔的喜悲而共情的高中少年了。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衰小孩。


    但自《龙族》连载这么多年以来，当年的那批读者也早已走出高中，步入社会，面对更残酷无情的成年人的世界。


    这世间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有的人仍然停留在原地没有成长，有的人选择与心中的衰小孩挥手告别，继续砥砺前行。


    而亚当，他则是亲手埋葬了心中的那个衰小孩，仅仅在夜深人静之时，才会摇头轻叹三两声，以孤寂寄予当年年少时的潇洒与轻狂。


    他不仅埋葬了自己，同时也将过去的路明非一并深埋入土，与心中死去的衰小孩作伴。


    事实上，亚当曾在一瞬间心软过，但他却很快能从情绪化的状态中抽离，保持一种类似上帝视角的旁观者模式。


    医生说过，这或许是一种精神上的疾病，但他却甘之若饴。


    亚当脸上显露过一分不忍，却很快就恢复到了那种古井无波的理智状态，


    当贤者之石没入身体后，宫本茂就已经步入死亡的倒计时。


    他既然已是将死之人，又怎么能以死亡来换取他人的原谅呢？拿自己本就即将失去的东西换取介错，这难道不是一种欺骗？


    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过失负责了。


    “不知是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影。”


    亚当并没有选择恢复原貌，而是继续维持橘千代大和抚子的容颜，以日文轻声应和一声。


    他的语气很平淡，让人听不出是讽是叹，是喜是悲。


    话音刚落，现实世界。


    贤者之石完全没入宫本茂的身体。


    与此同时，衰仔的浮生一梦也就此结束，就像脆弱的泡沫，刹那生灭。在梦境最后的时刻里，宫本茂朝着与他渐行渐远的绘里挥了挥手，笑了。


    而亚当却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着。


    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


    他伸出手，握住整片梦境，将其化作一枚更大、更驳杂的结晶，感慨一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亚当将结晶以手抚平，化作一卷泛着琉璃彩光的书页，插到一本厚厚的牛皮书册中，组成未尽诗篇的第二章。


    他目光低垂，拈花一笑。


    衰仔的故事结束了，而亚当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此时，突然一阵清风徐来。


    它不仅掀起了隐隐浮现出黄金独目的第三页，也吹散了书页上久久不去的硫磺气息。


    二战，呵，我已经期待很久了……


    亚当背手转身，向远方眺望着。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与远在巴伐利亚伏案撰文的落榜美术生隔海相望。


    此时此刻，美术生也仿佛在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望向远方。


    两人的对视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


    亚当率先收回了目光，心中感慨：


    待到那位上台后，自家在德国的势力可就没那么安稳了，现在也是时候为二战做一些准备了啊！


    也许，自家应该提前找退路了。


    缅甸、南非、印度、新西兰、加拿大、澳大利亚……


    除开印度有着友军印度教以外，其他地区都没有太强的本土混血种势力，其资源之丰富，很适合家族长期发展。


    只不过，现在它们好像还是英国的殖民地？


    这是剥削，是赤裸裸的剥削啊！


    在英国邪恶的殖民统治下，当地人民必定生活得水深火热吧！


    众所周知，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亚当老爷为人最是心善，平日里根本见不得穷人受苦。


    他当即决定提前拉开帝国殖民主义分崩离析的幕布，向苦难的当地民众播撒人道主义关怀，开展轰轰烈烈的殖民解放运动。


    至于未来殖民地的枪械武装和外来资金什么的，怎么可能跟伟大的勒曼家族扯上关系，这些都是黑市自己搞的走私贸易和社会资金的正常流转好吧！


    在亚当的英明领导下，未来勒曼家族可是要成为人类灯塔的存在啊！


    至于殖民解放运动带来的冲击？


    抱歉，勒曼家族根本没从过去那场浩浩荡荡的殖民活动中获得多少利益。


    要怪就怪那位愚蠢的第45代勒曼家主吧，他自作主张地泄露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关键知识，导致殖民浪潮兴起。


    但更重要的是，那个蠢货还没使家族从中获利，反倒让英国摘了桃子。


    但因祸得福的是，一旦全球各地的殖民解放运动兴起，与吃得满嘴流油的英法相比，勒曼家族可能受到的后续影响倒显得微乎其微了。


    接连失去殖民地的情况下，高高在上的日不落帝国又当如何呢？亚当心中默默想到。


    亚当本想直接向印度这颗英国王冠上最耀眼的宝石下手，但转念一想，又选择了放弃。


    印度体量太大，自己又没有经验，显得太过好高骛远，不如先找一个难度适中的试试水，锻炼一下能力。


    正好自己前世在龙国学习的屠龙术就能在殖民解放运动中派上用场，这下算是术业有专攻了。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远在太平洋的群岛——新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