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2号凌晨1点14分。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苏皓从手术室出来，摘下口罩对等在门外的家属低了头。


    患者沈昭，于5月11号下午18点23分入院，手术于5月12号凌晨1点14分结束，患者身中7刀，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主刀医生，苏皓。


    -


    苏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手术室。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下午沈昭被推进医院的那一刻。


    沈昭躺在担架上，满身都是血。


    现在人被推了出去，盖上了刺眼的白布。


    苏皓还记得沈昭结婚的样子，穿了身白西装，笑的很幸福。


    他就在后面看着，看着沈昭将手放在另一个男人的掌心。


    就跟之前许多年前一样，远远看着。


    他喜欢沈昭，喜欢了十年了。没有一个人知道。


    苏皓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想起了上一次见沈昭，也是在医院。


    沈昭身上都是伤，一个人，来医院开药。


    他当时没有出去打招呼，只是远远看着。


    等人走后，他去问了问给沈昭开药的医生。


    都是活血化瘀的药。


    苏皓从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他，直到今天。


    苏皓看着镜子，良久才抬起手，准备砸向镜子里的自己，但在最后关头，他停住了。


    他是个医生，手不能受伤。


    他在水池边捧着水洗了一次又一次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后双目通红，脸上的已经分不清是水龙头的水还是泪水了。


    他走出去，看见了沈昭的父母。还在手术室门口痛哭。


    他尽力的稳住脚步和面上的表情。去给予两个失魂落魄的老人并不管用的安慰。


    原来沈昭结婚后过得并不好。卫廉在家暴他，从刚结婚就开始了。


    苏皓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话。


    起初他很愤怒，现在只是很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勇敢争取一次，把沈昭让给别人。


    2018年5月15日，苏皓参加了沈昭的葬礼。


    沈昭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到一盒只有几斤重的骨灰，只有短短三天。


    葬礼上的人不是很多，卫廉因为涉嫌故意杀/人罪被警方带走处理。卫家的人自然没有脸面和精力再来参加沈昭的葬礼。


    所以来参加的，只有沈昭的父母和部分亲戚朋友。也包括他。


    苏皓记得那天下了小雨，天阴沉沉的，憋着一口气。


    葬礼比他想的还要简陋，很快就结束了。


    最后也只剩苏皓一个人站在雨里。


    他收了伞，就这样在雨里站了很久。直到并不大的毛毛雨把身上的衣服都淋湿了一层。


    他蹲下身，在沈昭的墓碑上擦了擦。


    上面只有一张灰白的照片，照片上的沈昭笑得灿烂，是结婚前的沈昭。


    苏皓擦着擦着就哭了，因为上面的雨水怎么也擦不干净。


    苏皓用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袖口一遍一遍的擦着那张照片，但永远都有一层水渍。


    他最后干脆坐在了墓碑旁边，他对着沈昭的照片说了很多话。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到高中毕业，沈昭结婚结束。


    他不断的说着，仿佛这样才会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


    他跟沈昭说：“沈昭，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其实根本不是在班上。”


    然后又说：“算了，你肯定不记得了。”


    他还会跟沈昭说：“沈昭，你还记得班上那个长得很胖的男生吗？就是那个小胖，他前段时间来医院做检查，我都没认出他，你知道吗？他年纪轻轻都变成地中海了，我当时很想拍给你看看，但你没回我。”


    ……


    他会一遍一遍的跟沈昭说不同的事。可唯独还是没跟沈昭说：“沈昭，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他藏了十年的秘密，跟着沈昭一起被埋葬了。


    最后苏皓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去的的了，回去后他向医院请了一周的假。


    “你少喝点吧，别待会又吐。”李沅拍了拍苏皓的背。


    苏皓不闻，只是一杯一杯的灌着酒，也不说话。


    李沅是苏皓的高中同学，也是沈昭的。


    “你也别自责了，沈昭……真是没想到，他前年才刚结婚吧。”


    李沅不知道苏皓对沈昭的感情，只认为他是因为沈昭死在了自己的手术台上而自责。


    苏皓听到这话，喝酒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将手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沈昭，不该跟他结婚。”他半天才说了这一句。


    李沅听到他突然说了句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点头附和道：“确实。不过结婚之前，谁知道那家伙会是这么个德行。”


    酒吧里灯光昏暗闪烁，李沅看不清苏皓眼底的情绪。


    良久，苏皓才勉强站起身，准备往外面走。


    李沅站起来搀扶了他一把，最后还是叫车把他送了回去。


    苏皓其实不算特别醉，他酿酿跄跄的下车，甚至还关上了车门。


    走进电梯里的瞬间，苏皓就因为电梯上行的超重感，胃里面翻江倒海的。


    一回到家里，他就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他起身洗了把脸，抬头看了眼镜子。


    镜子里只有自己，他回头看了看，没有人。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脑海里幻想了千百遍恐怖电影里一抬头身后就有人影的情节。


    他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希望那能成真。


    他关灯走到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很久没有打开的日记。


    在上面落了一笔。


    2018年5月19号


    「再见，沈昭。」


    ——


    苏皓是被下课铃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睁开眼，看了看周围。


    班里下课聒噪的很，每个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他恍惚了一阵，就被一阵声音拉了回来。


    李沅看苏皓半天没有反应，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睡傻了？”


    苏皓看着眼前的李沅，一身校服短袖，面庞也年轻了不少。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极力的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开口。


    “说什么呢？现在当然是下午两点啊，马上要上课啦。”李沅摸了摸苏皓的脑袋，纳闷道：“发烧了？没有啊。”


    苏皓一把抓住他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我是问，今年是什么时候？”


    李沅觉得莫名其妙，“2008年啊，马上要举办奥运会啦。”


    “2008年……”苏皓喃喃道。


    2008年，他和沈昭上高一，是他和沈昭相遇的那一年。


    “你问这个干嘛？难不成你是穿越回来的？”李沅开玩笑的说了句。


    “嗯。”苏皓回答他。


    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李沅被吓了一跳，“真睡傻了？”


    苏皓用目光在班里扫了一圈，看见了在后排角落里睡觉的沈昭。


    活的沈昭。


    眼前的沈昭，趴在桌子上均匀的呼吸，一张脸因为睡觉变得红红的，是活人的血气色。


    苏皓盯着他入了神，什么时候眼泪流了一脸也没发现。


    李沅看见苏皓莫名其妙就哭了，更是吓了一跳。


    “不会吧，你不就是这次考试没考好吗？不至于哭成这样吧？”


    听到李沅的话，苏皓怔了一下，他抬手摸了摸脸，摸到了一手湿润。


    原来，他哭了啊。


    他接过了李沅递过来的纸，是真实的触感。


    他又在座位上笑了笑，但眼泪却没止住，最后，是笑着在哭。


    他不知道自己是副什么表情，但通过李沅面上为难和震惊的表情，他想，应该不怎么好看。


    一直到上课铃又一次敲响，他看见沈昭从课桌上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脸上还有因为睡觉压出来的红痕，一道一道的。


    他对着沈昭笑了笑，也许是注意到了不远处投来的目光，沈昭下意识转头，与苏皓对上了视线。


    随后，少年对他露出了熟悉又陌生的，久违的，灿烂的笑容。


    就着从教室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灿烂又明媚。


    但只一瞬，沈昭就转过了头。


    苏皓在座位上默默地呢喃了一句：“真的再见了，沈昭。”


    ——


    苏皓和沈昭其实并不相熟。最起码在高中是这样。


    苏皓记得第一次见沈昭，是高一开学那天。沈昭蹲在学校旁边的巷口，在拿手上的火腿肠喂流浪狗。


    说来奇怪的很，好像每个学校旁边一定会有一条巷子，而少年的初遇，总在巷口发生。


    苏皓就是这样，他站在巷口观察了半天，最后还是先他一步，进了学校。


    后来分班，苏皓和沈昭分到了同一个班。沈昭是第一，苏皓是第二。


    两个人的名字总是挨在一起，但也止步于此。


    苏皓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所以和他关系较好的，只有李沅一个。而沈昭刚好相反，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天生的自来熟。


    但就是这样两个人，名字永远挨得最近，说的话却是寥寥几句。


    苏皓和沈昭真的能算的上是朋友的时候，是在大学。


    当时苏皓了解到沈昭填的志愿，和他填在了同一个学校。


    开学报名时，两个人在学校的校车站点碰到了。


    那个时候苏皓才和沈昭交换了通讯。


    苏皓读了医学，沈昭读了计算机。


    后来，沈昭有时会叫苏皓出来吃饭，但都多是各种聚餐。很少是两个人单独出去。


    苏皓属于那种被动型社交，在饭桌上吃饭就是吃饭，有人来搭话就说几句。但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沉默和看着沈昭。


    再后来，就是沈昭谈恋爱。


    苏皓记得沈昭那时候在短信上跟他说：


    「苏皓，我谈恋爱了，方便一起出来吃个饭吗？介绍你们认识。」


    苏皓看着那条彩信，不想去。


    手机又响了一声。


    「还在之前那家店啊，我想让你见见他，参考参考，怎么说，你也算我半个娘家人嘛。」


    「我等你。」


    最后苏皓还是去了，因为这句我等你。


    苏皓不是没想过沈昭最后会娶妻生子，他逃不过，也不想逃。


    但那天他见到了卫廉。沈昭谈恋爱的对象，跟他一样，是个男人。


    苏皓记得最后沈昭偷偷问他，怎么样。


    语气小心翼翼。


    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挺好的。”


    ——


    又走马灯了。


    苏皓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望着天上的云。一朵，两朵，三朵。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让他再评价一次卫廉，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沈昭说，“他不好，一点也不好，整个人烂透了，你别跟他在一起……”


    想到这，苏皓突然笑了。


    他就算是连想要重来一次，也只是想回到大学沈昭刚跟卫廉谈恋爱的时候。告诉他，别为了这个人，放弃自己。


    苏皓闭了闭眼，现在他回到了高中，沈昭还没有去大学，也没有遇到卫廉。


    一切还来得及。


    他站起身，往操场走去。


    “诶，苏皓。一起来打球啊。”


    叫他的是班里的一个同学，叫什么名字，太久了，忘记了。


    “哦……不用……”他下意识就是拒绝。


    “一起来嘛，刚好还差一个人。”他还没说完，就有人开口了。


    沈昭就这样站在太阳底下，还是那张笑的很灿烂的脸，不由分说地对苏皓开了口。


    让人没法拒绝。


    “好……”苏皓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


    说是篮球场，其实就是一块水泥地，，中间有两个柱子，上面连了两个圆环，充当篮筐。


    苏皓看着面前的建筑，心里五味杂陈。因为他很久没有看见这种建筑了。每次看到这，他才有实感。他真的，回到高中了。


    “别发呆啊。攻球啊。”身旁人的声音适时响起。


    苏皓反应了一下，拿下了一记漂亮的攻球。


    “不赖嘛！没想到你平时不苟言笑的，球打的还挺好的。”


    沈昭揽着苏皓的肩膀，喘出的热气喷在苏皓的侧脸和脖子上。


    苏皓整个人僵了一下，慢慢转头跟他对视。


    像是感觉的苏皓的情绪，沈昭回了他一个更甚的笑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嗯……之前学过。”苏皓抑制住心底的躁动，稳住了声音。


    “这样啊……”沈昭听到后并没有很惊讶，只是点点头。


    苏皓怔怔地看着他。


    他是学过篮球，大学学的。因为沈昭当时在学校的校篮球队。为了能每天跟沈昭见一面，苏皓每天都去篮球场，沈昭每天都教他一点点。


    “看不出来啊，你之前从来都不打球，还说不会，藏拙了啊。”对面的几个男生笑着跑过来，调侃他。


    苏皓只是对他们笑了笑，没说话。


    他上辈子高中的确不会打篮球，所以也从来没有跟沈昭打过。从来，没有。


    所以自然也没有跟沈昭在球场上说过话，甚至有过肢体接触。


    这次，跟上一次不一样了。


    “沈昭。”苏皓开口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沈昭。


    “怎么了？”沈昭回头看他。


    起风了，把沈昭的头发吹的一晃一晃的。苏皓有点睁不开眼。


    “没什么事。”他向站在风里的沈昭走过去。


    伸出了对他来说迟到了十年的手。


    “你好，沈昭。”他笑了笑。


    沈昭一瞬间像是愣住了。不过几秒，他笑的弯了腰。


    也伸出了手，“你好，苏皓。”


    苏皓笑的有点想哭，他就这样，和沈昭两个人，在夏天燥热的风里对视。


    “干嘛啊？不认识我了，想再认识一次吗？”沈昭揽着他的肩膀，捶了他一下。


    苏皓没说话。


    你好，沈昭。我是苏皓，想跟你成为朋友。


    这是他上辈子高中时就想对沈昭说的话。


    这句话就由十年后的苏皓跟你说。


    现在我们真的是朋友了，沈昭。


    记录一下开文[猫头]


    /2025.6.21/


    文章前三章为替换章，小修中，每天放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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